梅貝兒《奸巧龍》[魔來了之三]


出版日期:2010-07-29

敖浪真不明白自己怎會如此在意白璐這個小ㄚ頭,
這麼拿她當回事,想必是修煉的日子太悶了,
他總是形單影只的,太無聊寂寞的緣故,
數百年難得踫上這個看得見他的小ㄚ頭,
當然要纏著她陪他玩耍解悶。
一年又一年過去,這小ㄚ頭,變得愈來愈不怕他,
以前出入她房里,直接開門就進去抓她出來玩了,
現在,她竟然硬要他先敲門,還得等她應答了才能進房。
怎麼長大了就懂得擺架子啦,叫他神獸的面子往哪擺?
不過面子跟她一比,立刻就被他丟下了,畢竟──
嘴硬的他就算不想承認,還真喜歡有她陪伴。
唉!誰叫他是一條怕孤單寂寞的龍呢?
就在他愈來愈不能沒有她的時候,
她居然要去嫁人了,
他最寶貝的東西居然要變成別的男人的妻子?!
他不只不高興,簡直是怒火狂燒氣壞了,哼!
任何人想娶他的小ㄚ頭,還得看他準不準!


楔子

今晚是滿月。

敖浪趴在山頂上,仰望著此刻被重重雲層給遮蔽的天庭,久久才斂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嘆口氣。

回想起一千多年前,黃帝經過一場又一場的聖戰,才立下威權,得到其他部族的擁護,成為軒轅氏的偉大帝王,更是中央之帝,掌管著中國的廣大土地。不過被稱為惡神的蚩尤,始終不肯歸順,還起兵作亂,擁有蓄水行雨神通的應龍一族,因而被請去加入那場涿鹿之戰。

原本他們只是想要討伐天生殘暴、殺人無數的蚩尤,可是就在將他擒殺之後,應龍一族卻也在這場戰爭之中,大多氣盡而亡,就只剩下他和族長敖洌得以存活下來,又因為神力大失,暫時無法回到天上,這才不得不住在位于南方的這座深山大谷中,只為了等待回到玉帝身邊的那一天。

不過敖浪想到玉帝要他和族長修煉滿兩千年才能回到天庭,說在這兩千年當中,他將會有一個劫數……

劫數?真是太可笑了!這世間有誰能夠殺得了他?妖怪不可能,神只也沒理由這麼做,那些脆弱的凡人更不用說了,他真是不懂玉帝到底在想些什麼。

眼看只剩下四、五百年就要滿兩千年了,雖然對他來說不算太長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了,但是敖浪就是無法像族長那樣靜下心來修煉,總覺得心空蕩蕩的,那樣的空虛,讓他好想找個人來陪自己說話,這種感覺隨著歲月的流逝,也愈來愈強烈了。

他索然無味地望著漆黑的遠方,只有這時多多少少才會羨慕那些凡人,他們有野心、有,有親人、有家庭、有朋友,更有仇人,日子還真是過得多彩多姿,一點都不會無聊。

「不!我不需要那些東西……」敖浪很快地又否決掉自己心中的渴望,不想曝露出內心最脆弱的地方。

他是堂堂的神獸,豈是那些無知貪婪的凡人比得上?

「應龍大人,求您快點下雨……」

驀地,听到有人在向自己求雨,敖浪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向聲音的來處。

「是誰在召喚我?」話才說完,敖浪便拍動背上的雙翼,從山頂上俯沖而下。

敖浪一面往最熱鬧最繁華的京城飛去,一面低喃︰「現在應該還是璟朝吧?」由于他才剛出關,對凡間的變化不太清楚。

敖浪揮動雙翼,一飛就是好幾里。

「應龍大人,請您救救那些沒水喝的老百姓……」

「難道真的有乾旱發生?玉帝還沒有派雨師下來降雨嗎?」玉帝身邊有雷公、電母、風伯和雨師,他們是掌管凡間氣候的神只,除非真的不打算降雨,才有可能發生旱災,敖浪決定親自去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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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璟朝

京城白府

遠處傳來雞啼,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白璐一整晚都睡不著,因為她听到大人們說,北方有好幾個城鎮發生旱災,已經半年多沒有下雨,怎麼求神拜佛都沒有用,那里的老百姓只好千里迢迢地來到京城,就為了拜托娘幫他們求雨,就連皇上也下了旨,希望身為巫女的娘能求應龍大人幫忙降下甘霖。

她也知道娘已經求了好多天,可是雨就是不下來,前天娘因為太過勞累,就這麼昏了過去,大夫說得要好好休息才行。

「應龍大人為什麼不下雨呢?」今天是她八歲的生辰,不過白璐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再這樣下去,大家一定都會怪娘,怪她沒有誠心誠意地祈求,可是娘真的很努力,這會兒人都病了……」

記得以前曾听娘說過,就因為曾曾曾祖母在三百年前曾經救過應龍大人一命,應龍大人為了報答恩情,便要她去告知百姓們,三天之後,正飽受旱災之苦的京城便會下雨,果然那天真的下起雨來了。

從那天起,大家都相信她的曾曾曾祖母能向應龍大人求雨,于是奉她為巫女,連當時的皇帝也心懷感激,賜予白家的人極高的官位和權力,一直到現在,舅舅和大表哥都是朝廷大官。

因此,在這三百年來,白家都一直信奉著應龍大人,而且還把巫女的身分一代傳一代,直到娘這一代,因為只有她一個女兒,便依照祖訓繼承了位置,並且招了贅婿進門,生下了姊姊和她。

可是爹在她三歲那一年過世,娘到現在都還好傷心,身子也愈來愈不好,白璐真的不想再看到她難過的樣子。

「應龍大人說不定沒有听見,還是多求幾次好了……」白璐仰起白淨的臉蛋,雙手捧著一只紫色香囊,這紫色香囊里頭放著當年應龍大人贈予曾曾曾祖母的應龍鱗片,娘說可以用來召喚他。

白璐跪在自己的院子,雙手虔敬地捧著紫色香囊。

「雖然我不是巫女,可是娘這會兒都生病了,姊姊又說她沒有資格,所以我只好偷偷到祠堂里把這東西借來用一下,因為這是祖先留下來的,听娘說過只有透過它,應龍大人才听得到有人在呼喚自己……請您快來救救那些可憐的老百姓,不然種的稻米都枯了,沒飯可以吃,連井水也干了,再這樣下去,他們都會餓死渴死,應龍大人不可以見死不救……」

說到這兒,白璐猛地停頓一下,不好意思地露出傻笑。「呵呵,應龍大人,我不是真的想要罵您,您的心地好,又慈悲,一定願意救人,所以我求您行行好,快點下雨吧……」

就在白璐閉眼祝禱的當口,耳邊突然听到有東西拍動的聲音,還起了大風,差點把她吹跑了,不禁疑惑地掀開眼皮,想看看發生什麼事。

待一雙圓滾滾的大眼慢慢地往上移動,白璐看到了一只很大很大、全身的鱗片還泛著銀光,背上長出了雙翼,鱗身脊棘、眉弓高、牙齒利、前額突起、頸細月復大、尾尖長、四肢強壯的……

「妖……妖……」她嚇得連話都說不清了。

敖浪一臉訝異地瞪著眼前以凡人的年紀來推算,大約七、八歲的小丫頭。「是你在召喚我?」

「妖……妖……」白璐完全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壞了,小嘴一癟,就快要哇哇大哭了。

「妖什麼?」他眯起眼,最好不是自己想的那兩個字。

白璐想要逃跑,可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一面哭一面說︰「妖……妖怪在跟我說話……嗚嗚……娘……娘……」可是娘住的院落離得太遠,听不到她的叫聲,決定還是快點躲回房間。

「誰是妖怪?」敖浪不悅地吼道。

她嚇得直掉眼淚。「妖怪不要吃我……我真的不好吃……」

「你看過妖怪?」他哼問。

聞言,白璐先是搖頭,接著又點頭。「你……不就是妖怪……」

「我不是妖怪!」敖浪受辱地朝她大吼,他可是堂堂的神獸,那些低等妖怪怎麼能跟他比?

「真的嗎?」白璐瑟縮一下,很懷疑地斜睨。

敖浪哼了哼,把頭靠近,想再確定一次。「你真的看得見我?」在他沒有施法術,讓凡人可以看見自己的情況之下,竟然會有個小丫頭能夠看見他、和他說話,真是太稀罕了,正好可以解悶,也就原諒白璐的無禮了。

「哇……妖怪不要過來……嗚嗚……」她又哭了。

他低哼一聲。「怎麼會遇到一個膽子這麼小又愛哭的丫頭?不過也沒其他更好的人選,只好將就一下……」

白璐偷偷挪動手腳,想要乘機跑掉。

「我換個樣子總行了吧?」話才說完,敖浪便幻化成一名約莫二十六、七歲的年輕男子,有著稜角分明的臉部輪廓,古銅色的皮膚讓英挺的五官顯得霸氣十足,斜睨的眼神還帶著幾分傲慢,他不像一般文人頭戴幅巾或襆頭,只是簡單地綰成髻,身上則穿著一襲紫色的圓領直裰,腳上是白襪布鞋,跟凡人沒兩樣。

「你再給我叫妖怪試試看!」他已經夠容忍了。

「嗚嗚……只有妖怪才會變來變去……」白璐索性手腳並用地往自己的房門口爬過去。

敖浪伸手將她拎回來,吊在半空中。「你剛剛不是才在跟我求雨?」

「我真的一點都不好吃……咦?」不斷在他手上掙扎的白璐總算听進他的話。「求、求雨?你……是應龍大人?」

他嗤哼一聲。「怎麼樣?是不是應該對我尊敬一點?」

「你真的沒騙我?」她雖然不聰明,不過也不會那麼好唬哢。

「不信就算了,我要走了。」還以為找到有趣的玩意兒,卻一點都不好玩,敖浪將她扔回地上,悻悻然地轉身。

「等一下!」白璐情急地大叫一聲。

「叫住我做什麼?」敖浪回眸睨道。

「你、你真的是應龍大人?」白璐小聲地問道。

「你說呢?」敖浪這會兒不高興承認。

「我又沒見過應龍大人……不過剛剛那副模樣的確有點像掛在祠堂里的那幅應龍畫像……」因為太害怕了,所以白璐才沒有馬上聯想到。

「祠堂?」他雙臂環胸地俯睇她。

「就是咱們白家幫應龍大人蓋的祠堂,里頭還供奉著應龍大人的畫像……」小手隨著話語,往另一頭比了個方向。

白家?

這兩個字喚起了敖浪的記憶。

三百年前,因為修煉的日子實在是太無聊了,當他遇到一只有著千年妖力的強大妖怪,自然不會放過機會,就和對方比起拳腳功夫,連續打了七天七夜,最後雖然打贏了,不過也遭到對方的暗算,受了一點小傷,正躺在山里休息,更想不到的是被一個到山上摘野菜的姑娘給瞧見,還去找了草藥來幫他治療。

那個姑娘姓白,是第一個能看到他的凡人。

或許那就是一種緣分。

「原來你是她的後代子孫……」敖浪不是不懂得感恩圖報的道理,當時還跟那位姓白的姑娘承諾,往後只要是白家的巫女來向他求雨,他一定會幫到底,還贈予了自己的鱗片,只要透過它們,就能听到召喚。

若是記得沒錯,在兩百年前也曾經有個白家的巫女向他求雨,不過她卻看不見自己,不禁有些悵然若失,或許他是在期待一個不用施以法術,就能看得見自己的人,就像當年救過他的那個姑娘,現在這個小丫頭也一樣見得到他,這樣的緣分讓敖浪對白璐的態度稍微好些。

白璐吞咽一下。「你就是被我曾曾曾祖母救的那只應龍大人?」

「是又怎麼樣?」看見她捧在手上的紫色香囊,敖浪可以感應到放在里頭的就是他當年所贈予的三片鱗片。

「既然是,為什麼我娘這些日子一直在跟應龍大人求雨,但是應龍大人都不肯下雨?」白璐想到累倒的娘就很生氣。

「因為我在閉關修煉,自然听不到你娘在跟我求雨。」敖浪對她的質問有些不滿,不過看在白璐見得到自己的分上,也就饒恕她這一次。

這好像也不能怪應龍大人了,白璐氣虛地說︰「原來是這樣……」

「你是白家這一代的巫女?」因為鱗片在這小丫頭手上,他才會這麼問,那是代代相傳的信物。

她搖了下螓首。「不是,這一代的巫女是我娘,下一代應該會是我姊姊。」

「為什麼不是你?」或許是偏心吧,敖浪倒是希望由這個看得見自己的小丫頭來當巫女。

「因為……我從小就很笨,又挑不起重任,不像姊姊那麼聰明能干……」白璐又搔了搔臉頰,露出憨憨的傻笑。「所以娘應該會把巫女的位置傳給姊姊。」

聞言,敖浪忍不住挖苦她。「你看起來的確是不怎麼聰明。」

「應龍大人的嘴巴真壞……」她忍不住嘀咕。

「嗯?」敖浪斜睨一眼。

「沒有,我什麼都沒說。」白璐縮了縮脖子說。

他低哼一聲。「你不打算向我求雨了?」

「當然要!當然要!」白璐點頭如搗蒜。

「我可以去你說的那幾個地方降下雨水,不過有個條件。」敖浪挑眉睥睨,只因為是自己親口允諾的事,如果這場旱災真的是上天故意造成的,他也無法開口拒絕,要是真的怪罪下來,頂多接受處罰。

「什麼條件?」她急急地問。

敖浪高傲地俯睇著她。「以後我有事沒事都可以來找你說話聊天解悶,你不能說不要。」

「應龍大人想要找人說話聊天解悶,還怕找不到嗎?我才八歲而已,又能跟應龍大人聊些什麼?」白璐听他這麼說,趕緊承認自己不過是小孩子,希望對方能夠打消念頭。

「你不願意就算了,反正你也不是現任的白家巫女,就算跟我求雨,我也可以不答應,不算是違背諾言。」敖浪涼涼地說。

「我、我陪應龍大人聊天說話解悶就是了。」她很委屈地答應。

敖浪冷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不過應龍大人要先實現諾言。」白璐怯怯地說。

「你不相信我?」他目光陰沉地睨著她。

「我……我……」白璐被瞪得小腦袋瓜子愈垂愈低了,不敢承認他說得沒錯。

「好吧,為了讓你相信,二十天後,你們應該就能听到好消息了,到時我再來找你。」敖浪嗤哼地說。

白璐畏縮了下。「我知道了。」

「哼!我可不怕你跑了。」說完,敖浪變回原形,一下子便竄上了天,飛向北方那幾個發生旱災的城鎮。

「應龍大人跟我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會威脅別人,還動不動就瞪人吼人……」白璐對他還是有一點害怕,不過轉念又想。「可是下雨之後,娘就可以安心養病,她的身子也會很快就好起來。」

只要娘能恢復健康,要她做什麼都行。

丙然,過了大約半個多月後,北方幾個發生旱災的城鎮紛紛捎信來感謝巫女幫他們求雨,還說已經連著下了好幾天,不用再擔心缺水,皇帝龍心大悅,馬上派人送來許多貴重的賞賜。

白璐好開心,看得出娘也一樣開心,而且心情跟著開朗之後,隔天就可以下床走動了。

應龍大人果然實現諾言了,白璐好感激、好感激地思忖,雖然應龍大人真的有點可怕,不過也因為他才讓娘的身子好了起來,所以她會忍耐的。

★★★

兩日後——

白璐在睡夢中被人叫醒了。

「小丫頭,起來!」敖浪穿門而入,左手一揮,桌案上的燭火便點燃了。

「嗯……」她好想睡覺。

「醒一醒!」敖浪掀開白璐身上的被子,一手將她拎在半空中。

「唔……哇!」白璐好不容易才睜開睡眼惺忪的眼楮,差點被近在眼前陌生的男性臉孔給嚇了一跳,愣了好幾下才想到他是誰。「應……應龍大人?」

「陪我賞月去。」他拎著她往外走。

「賞月?」白璐揉了揉愛困的眼皮。

當他們來到外頭的院子里,敖浪變回了應龍的姿態。

「爬上來!」他命令。

她癟著小嘴。「真、真的要爬上去?」

「你敢不听話?」敖浪陰陰地問。

「爬就爬……」她慢吞吞地爬到他背後,抓著泛著銀光的鱗片,誰知道立刻就飛上了天,嚇得白璐只能哇哇大叫。「好高……我好怕……嗚嗚……」

敖浪真想捂住耳朵,免得重听了。「要不是只有你能看到我,還真不想找一個膽子小,又很愛哭的小丫頭作伴……」

「嗚嗚……」白璐緊閉眼皮,不敢往下看。

他用最快的速度飛回山上,最後來到了山頂。

「已經到了。」敖浪趴軀,讓她從自己的背上爬下來。

白璐打著赤腳踩在石子地上,兩腳還有些發軟,連忙用袖口擦乾眼淚。

「這是什麼地方?」她環顧著四周,不解地問道。

「這里就是我居住的地方,可不是一般凡人能上得來的,你是第一個,應該好好感謝我。」他接著化為人形,盤腿坐在地上。「坐下來!」

「嗯。」白璐也不敢不听,乖乖地在敖浪身邊坐下,兩手圈抱著膝蓋,直到這時才抬頭看到上頭掛著一顆好大的月亮,閃爍著暈黃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座山頂,小嘴張得好大。「好漂亮……」

敖浪驕傲地笑了笑。「那是當然了,在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從來沒看過這麼漂亮的月亮,真想讓娘和姊姊也看看……」她贊嘆出聲,真想和最親的親人分享這麼美麗的景色。

他哼了哼。「小丫頭就是小丫頭,開口閉口就是娘和姊姊。」


「應龍大人沒有親人嗎?」白璐偷覷了下敖浪,怯生生地問。

「只剩下一個族長,其他都死了。」他口氣平淡地回道。

白璐看著他英挺的側臉半晌,盡避她年紀還小,不過卻又彷佛能從敖浪眼中感受到什麼,也明白了一些事。「應龍大人是不是很寂寞?」所以才會找自己這個小丫頭來陪他賞月。

「誰說我寂寞了?」敖浪轉過頭來低斥。

她縮了縮脖子。「不是就不是,應龍大人不要這麼大聲吼。」

「寂寞那種東西只有你們凡人才會有。」敖浪又把頭轉回去,只要一直否認它,就不會存在。

「就算真的有,我也不會取笑應龍大人的。」白璐吶吶地說。「因為我也有寂寞的時候。」

敖浪反唇相稽。「小丫頭才幾歲,懂得什麼叫寂寞?」

「別以為我是小孩子就不懂。」她不喜歡一直被當成長不大的小娃娃。「雖然家里有很多親人,可是舅舅在朝中擔任高官,听娘說很得皇上的信任,所以很忙,要好多天才能見上一面,舅母又不喜歡小孩子老是去煩她,上頭兩個表哥年紀又比我大很多,更不會陪我玩了,而娘雖然很疼我,可是自從爹過世之後,身子就不太好,得多待在房里靜養,我又不能一天到晚跑去吵她,剩下就只有姊姊……可是她老嫌我笨,每回見到我就趕我走,所以……我經常都是一個人,當然知道什麼叫寂寞了,寂寞真的好難過好難過……這個地方都空空的……」白璐指著自己的心說道。

「那我以後常去找你來這里賞月,這樣就不會寂寞了。」敖浪不想承認她的話觸動了自己的心,說中他的心聲。

白璐用眼角偷瞄他,嘴里小聲地咕噥。「應龍大人好奸詐,明明是自己怕寂寞,還故意推到我身上……」

「你說什麼?」他故意壓低嗓音地問。

她頭搖得像波浪鼓。「沒有!我什麼都沒說!」

敖浪「哼」了一聲,不再跟白璐說話。

看著坐在身邊的應龍大人,就算現在變成人的模樣,對她來說還是很高大,可是卻只能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在這里賞月,沒有親人在身邊,也沒有朋友可以說話,白璐忽然之間不再那麼怕他了。

如果應龍大人不要老是對她這麼凶巴巴的,她一定會更喜歡陪他賞月的,白璐不由得在心里這麼想。

于是,在接下來的日子,敖浪總是三天兩頭地跑去找白璐,他們不只一起看過了滿月,也看過下弦月、上弦月,很快地,一個月又一個月過去了。


時間更是匆匆地飛逝……

罷過完十二歲生辰的白璐已經很習慣地從敖浪的背上爬下來,個頭長高許多的她眼皮還是閉著,用手心掩口,打了今晚第十個呵欠,眼角還帶著淚光,想睡又不能睡好痛苦。

敖浪馬上曲起指節,往她扎著雙髻的額頭一敲。「不準睡!」

「嗚嗚……可是人家好困……」白璐揉著泛疼的額頭哭訴著,因為白天忘了午睡,現在很想睡覺。

「你敢睡的話,以後你們再向我求雨,我也不幫。」他威嚇地說。

白璐趕忙用手指將眼皮撐開,一面哭一面說道︰「我沒有睡……我沒有睡……嗚嗚……」應龍大人好壞、好過分。

「哼!」敖浪見她一臉可憐的模樣,差點笑出來。

這個晚上,他們才在山頂上待一會兒,白璐再也支持不住了,睡意愈來愈濃,就這麼歪歪斜斜地往敖浪身上倒去。

「你……」這小丫頭真的睡著了,敖浪才要叫醒她,卻因為白璐小小的身子靠著自己,那體溫莫名的暖和,莫名的……滿足,這種被依賴、被信任的感覺,讓他舍不得推開。

敖浪一直以為白璐是怕他的,這些年來都是被強迫來陪自己賞月,可是這會兒卻一點都不畏懼,很自然地倚在他身上,還睡得好熟。



胸口那股在長久歲月中累積下來的空虛和焦躁的情緒,突然之間整個沈澱下來,心頭也拂過了陣陣涼意,看著白璐又挪了個舒服點的姿勢,腦袋變成枕在他的大腿上,又繼續睡了,他沒有動,就怕會吵醒她……

他不由得抬起炯目,覺得今天晚上的滿月特別美。

這樣的日子看來平淡,卻一點都不無聊,是因為有這小丫頭的陪伴嗎?敖浪心里不禁這麼想。

但若是他現在就去閉關修煉,下次再見到白璐,說不定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就像她的祖先,才一會兒沒見就過世了……

直到這時,他更感受到凡人的壽命真的太短暫了,而他居然舍不得離開這個小丫頭的陪伴。敖浪不喜歡此刻軟弱的想法,那一點都不像自己,但又無法克制這樣的念頭。

至少等這小丫頭這一世結束,他再閉關修煉也不遲,反正也不差這四、五十年。敖浪作出了這樣的決定。

而枕在敖浪大腿上睡得正熟的白璐,唇畔漾起了安心的笑意。

時間的河依舊在流動著……

兩年一下子就過去了。

不過對敖浪來說根本只是眨了幾下眼皮的時間,卻能讓個小丫頭慢慢長大,漸漸有了小泵娘的模樣。

眼看天都要亮了,敖浪沒好氣地覷著已經睡掉一整夜的白璐,睡到都流口水,還沾濕他的肩頭。

敖浪才想曲起指節敲下去,可是見她睡得這麼香,又不忍心了。

「這次就饒了你!」他裝腔作勢地罵道。「爬到我背上,我送你回去……」

已經十四歲的白璐在半夢半醒之間听到敖浪的話,很熟練地攀上覆滿鱗片的背部。「應龍大人今天不敲我的額頭嗎?」

「哼!下回一起算。」敖浪威嚇地說。

趴在他背上的白璐卻揚高嘴角,一點都沒有受到威脅的樣子,相處這麼多年,很清楚他只是在嚇唬自己罷了,又放心地睡著了。

待敖浪回到了白府,送白璐到她的床榻上,並細心地蓋上被子,才要轉身出去,就听到身後的聲音。

「應龍大人要回去了?」她夾著睡音問道。

敖浪又折回來,看著作勢要下榻的白璐。「你都睡得跟豬一樣,不回去做什麼?過幾天我再來。」

白璐拚命揉著眼皮,覺得很過意不去。「我剛剛有睡一下了,這會兒可以跟應龍大人說話。」

「不急在這時,以後多的是時間。」他說。

聞言,白璐還是招呼敖浪在桌旁坐下。「應龍大人就不要跟我客氣了……對了!這里有大銓哥昨天傍晚的時候專程抽空拿來給我吃的千層油糕,還是他親手做的,應龍大人要不要嘗一塊?」

「大銓哥是誰?」敖浪狐疑地眯起炯眸,還以為這小丫頭沒有玩伴,居然還有人專程拿吃的來給她。

「大銓哥就住在城西,家里是經營糕餅鋪生意,跟我從小就認識,也待我很好,有什麼好吃的東西都會拿來給我……」白璐捻起一塊放在碟子上的千層油糕。「真的很好吃。」

「我不要吃。」敖浪把頭撇開,不知怎麼,听白璐說起那個「大銓哥」,心里就不太舒服。

以為他還在生氣,白璐趕緊安撫。「我保證下次賞月的時候不會再睡著了,因為沒有陪應龍大人說話聊天解悶,你會很寂寞的。」

「我才不寂寞!」他粗聲駁斥。

「好、好,其實是我寂寞好了。」白璐被吼得耳朵隆隆作響。「這些年來有應龍大人陪著我,真的覺得自己好幸運,能夠遇見應龍大人。」

他不想被這番話給感動,可是心還是動搖了。「你真的都不怕我了?」

「剛開始真的很害怕,很擔心應龍大人生氣起來,會不會一口把我吃掉……可是都過了這麼多年,應龍大人除了凶一點、聲音大了一點,又喜歡瞪人,還老愛威脅我之外,其實也沒有傷害過我……」她扳著白女敕手指頭細數,沒瞧見敖浪愈來愈難看的臉色。「所以早就不怕了。」

「下次再惹我生氣,我保證會一口把你吃掉。」他惡狠狠地說。

白璐一听,捂著唇笑了,那笑意晏晏的模樣有說不出的可愛,雖然還有些稚氣未脫,不過可以想見再過兩年,一定會綻放出獨有的美麗。

看著眼前的小丫頭從八歲到現在都十四了,敖浪頭一遭看得差點失了神,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專注在眼前的對話上。

「我是說真的。」他極力維護應龍一族的威嚴。

想不到白璐反而笑到肩頭不停抖動。「這麼一來,以後就沒人陪應龍大人說話聊天解悶,還有一起賞月了……」

敖浪咬牙切齒地說︰「我再去找別人。」

「那等應龍大人找到之後再告訴我。」白璐見他氣呼呼的樣子,更是笑到肚子疼,很高興自己不是只有被欺負的分,總算報了仇。

他為之氣結。

「我走了。」居然被個小丫頭給看扁了,敖浪決定再去找一個來給她看。

不過……他為什麼會這麼生氣?難道就希望白璐怕他、想要遠離他、視他如妖怪,更不是心甘情願地來陪自己賞月?

還是……他只是害怕被看穿心事,內心的軟弱被這小丫頭識破,知道自己有多麼需要她的陪伴。

敖浪心中一片混亂,怎麼也厘不清。

★★★

一年後——

夏至,是一年當中天氣最熱的節氣。

見母親今天精神不錯,白璐便到她的房里一起用早膳。

「璐兒,要是把巫女的位置傳給你姊姊,你不會生娘的氣吧?」白母慈愛地撫著女兒細致的臉蛋問道。

今年已經十五歲的白璐綰起高髻,並在上頭插著花朵冠梳,脂粉未施的小臉上也因為天氣熱而微微泛紅,襯著小巧圓潤的鼻頭,還有一對黑白分明的水靈靈大眼,不時眨呀眨的,加上兩片嫣紅的唇瓣,天生就微微地噘著,讓她看來甚為逗人喜愛;身上那襲粉白色的襦裙,讓她看起來嬌俏又甜美。

而在听了母親的話之後,她馬上漾開了笑臉。「姊姊比我大,本來就要傳給她,我怎麼會怪娘?」

「咱們白家這三百年來,並不是每個女兒都想接下巫女這個重任,所以一直以來也沒有太多意見和爭執,只不過因為你們是親姊妹,娘才想先問過你的意見。」白母握著小女兒的手。「你姊姊從小就跟娘說她想要當巫女,也不在乎將來要招個女婿進門,娘實在不願見到你們姊妹倆為了這事不合,所以才會這麼決定,並不是因為娘不疼你。」

听母親這麼說,白璐乖巧地頷首。「我知道。」

白母欣慰地笑了笑。「你知道就好了。」

「娘……」她一直瞞著這些年來和應龍大人晚上見面的事,每次想說,又擔心母親會覺得這是種冒犯,因而反對。

想到若是母親覺得不妥,要她別再見應龍大人了,那該怎麼辦?她光是用想像的心里就好難過,因為應龍大人同樣也陪她度過寂寞的童年,直到現在都及笄了,還是很珍惜這段緣分,對她來說已經是非常重要,而且不可替代的人。

「你要跟娘說什麼?」白母見女兒面露遲疑,便主動地問。

「沒什麼。」白璐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娘倒是有件事要跟你提一下,就是昨天下午,大銓他娘來到府里,除了探望娘之外,也是想要談談你和大銓的婚事,你們可以說是從小就認識,而娘跟大銓他娘是二十多年的手帕交,兩家又是一個住城東、一個住城西,把你嫁過去可以經常見到……」白母牽起女兒的小手。「雖然你舅舅說江家和咱們門不當戶不對的,不過娘倒是不在意,只要你願意就好了。」

听完母親這番話,白璐卻沒有半點喜色。「娘,大銓哥怎麼說?」

白母笑眯了眼。「他說等你點個頭,就馬上派媒人來提親。」

「我……還不想這麼早嫁人。」想到小時候經常帶著自己家中做的糕餅來給她吃的大銓哥,也確實是個忠厚老實,可以依靠終身的男子,不過白璐心頭總還有些遲疑,無法立刻作出決定。

「娘記得你們小時候,大銓就常嚷著長大以後要娶你,你不是也很喜歡他?」白母不解地問。

她垂下螓首。「我是很喜歡他,也曾經想過若真的要嫁人,自然要嫁給待自己好的大銓哥,可是……娘,能不能讓我再想一想?」

「沒關系,你慢慢考慮,也不急。」白母沒有勉強,想到這麼早就要把小女兒嫁出去,也是萬般不舍。

步出母親的寢房,想到個性溫和的大銓哥,白璐跟著又嘆了口氣,打從自己有記憶開始就認識他,大銓哥一向待她好,照理說是應該要馬上答應婚事,可是一旦嫁了人,就沒有機會半夜和應龍大人出去賞月了。

若是沒有遇到應龍大人,她或許真的會點頭……

才想到這兒,白璐不禁一臉錯愕,她先認識大銓哥的,兩人的交情應該也最深,怎麼會把應龍大人排在前頭,先考慮他的事呢?

難道能不能再和應龍大人去賞月,會比嫁給大銓哥還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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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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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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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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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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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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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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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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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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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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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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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梅貝兒

還在念書時,買了一本《山海經》來看,就被其中一段黃帝和蚩尤的戰爭所吸引,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對于應龍的形容,雖然只有短短幾行,不過印象深刻,而說到龍,大家都會想到龍王,但這次想寫點不一樣的。

自從迷上了《犬夜叉》、《少年陰陽師》這些日本漫畫,對于巫女和陰陽師在展現咒語力量時的橋段更有興趣,雖然在中國古代也有所謂的巫覡,但是形象總是沒有那麼鮮明,大家最先想到的總是道士,所以當編編問我要不要參加這次的主題書,而書名又跟龍有關,就想要嘗試看看。


只是等到真的下筆,因為中了日本漫畫的毒太深了,老是想到最喜歡的《夏目友人帳》,故事中就出現了各式各樣的妖怪,所以打算讓男女主角在消滅妖怪的過程當中,產生淡淡的情愫,可是這樣似乎走偏了,對于感情的鋪陳不夠,更不能稱之為言情小說,于是反覆琢磨了好久。第一次寫這種「非人類」的作品,總算明白自己功力不足的地方,居然被這本稿子給徹底打敗了。

原本還打算在結尾讓白璐吃了仙藥,真的可以長生不老,和敖浪做一對神仙伴侶,可是隨著劇情一路演下去,突然有了別的想法,因為神仙雖然不會死,可是日子也過得太無聊了,但是一旦轉世為人類,卻可以擁有許多喜怒哀樂,不只有善與惡的觀念,更會有、野心、貪婪和無知、丑陋,各種正負面的情緒全都加了進來,套句《黑執事》中的惡魔執事賽巴斯欽說過的一句話——「也正因為如此,人類才這麼有趣」,還是當人比較不會寂寞。


這本稿子帶來的挑戰比想像中的還要大,而且太刺激了,連自己都大吃一驚,寫到一半時真有種以後不要再踫這種題材的念頭,不過寫完之後卻覺得獲益良多,從中學了不少東西,至于敖洌或許可以等到明年的鬼月再來出他的故事。

這本算是新嘗試,歡迎大家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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