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齊《天平上的戀人》


出版日期:2014-08-12


  她老板這個人很難捉摸。
  看上去玉樹臨風、儀表堂堂,講話卻是賤得可以;
  對被告一向溫和有禮,卻總是在庭訊後默默起訴;
  看似漫不經心,遇上情有可原的嫌犯卻會利用資源給予協助……
  漸摸出他斯文沉穩中夾帶惡質的個性,她越來越想知道他的底限在哪。
  不過,他最近老用一種深邃到令她心慌的眼神看她,
  好像她有什麼秘密被他抓在手中一樣……

  他手下這只傻呼呼的小菜鳥自以為是金田一或柯南。
  不安分做書記官的事,一天到晚學人家找線索查案;
  熱心和正義感還沖過了頭,連被戲稱為憤怒鳥的檢座都敢當面嗆,
  只為了替同事要求公平合理。
  初時,他抱著看戲的心態,等她與那些人同流合污,
  再好好恥笑她所謂的正義也禁不起誘惑;
  想不到,禁不起誘惑的是他自己……


第一章

    周師頤從一堆資料中抬起頭來。他看著窗外,長指在展開的資料上輕敲,眼一眨,不經意從窗面看見映在上方的影像——他的新下屬。

    「報到幾天了?」

    遲了幾秒,章孟藜才意識到左側男人是在問她話。「報告檢座,第五天。」

    嗤一聲,周師頤笑了出來,微側身子,莞爾地覷著他正襟危坐的新下屬。「車里也就我們四個,可以輕松一點說話。」

    她看一眼司機、法醫組檢驗員,再偏頭看看老板。「好。」

    「這是你第一份工作?」手滑入西服口袋,握住暖暖包,稍熱一點了,才抽了出來,重新低眸看資料。手中忙著這幾件案子,未有多余心神關注其它,即便她跟著自己開了幾個偵查庭,對她印象仍舊模糊,只記得個子很嬌小,聲音清脆,看上去很年輕。

    「是。」

    「什麼科系畢業?」

    「中文。計畫三年後報考司法官。」

    考司法官?真是不知死活。他抬眸,看看她堅定的神色,肚里一陣好笑。看她個兒很小,志氣似乎不小?「怎麼不讀法律?」直接報考,何需經由書記官的考試,再將這職位當作跳板?

    「考不上法律系。」

    ……真誠實。「五天工作下來,有什麼想法?」

    章孟藜想,是要拍馬屁討好老板呢,還是誠實以對呢?「很累。」坦誠才是最正確的態度,尤其當自己的上司是位檢察官時。

    周師頤探究般地看了她一眼。「填志願時,你怎麼不填院方的?」

    「我听說檢方工作比較刺激,能學到的比較多。既然想學,當然就是要挑檢方的工作。」笑了下,補充一句︰「我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工作量。」剛接股,一堆文件等著她處理,離開的前輩留下近百件的卷。

    「我好像听你們書記官長提,你是自願接偵查紀錄科。」據他所知,此次報到的菜鳥書記官,僅她自願接這股,其余的皆在行政科室。

    「對啊。我國中時好愛看柯南和金田一,解決案件的過程好刺激。」談論自己興趣,她表情生動。「待在偵查組才能學到那樣的經驗,不是嗎?」

    「理論上沒錯。但以實際層面來說,在你之前,很多離開這位置的都是嫌工作太操勞,所以哪天你覺得受不了了,我也不意外。」他似乎笑了下。

    她說法無誤,偵查組常有機會跑刑案現場,多累積這方面經驗,日後真考上司法官了,確實能利用這段時間的學習,助她分析偵辦此後遇上的案件。但哪日真成了司法官,還能保有多少熱忱?

    章孟藜覷著他嘴角那似有似無的笑。他是不是在暗示什麼?他不相信她的能力還是她的態度?她蹙眉,說︰「我知道檢方工作量比較大,院方的可以準時下班,檢方的常常加班,但是福利很健全,比起一般大學畢業生起薪,或是一些半夜還得工作的物流送貨司機,這個工作並不算特別辛苦。」

    喔,小菜鳥目前表現誠實,也對工作抱有期待……很蠢的心態。他不會潑她冷水,好壞得她自己體會,何況每個工作環境總要有新血注入,才有活力和沖勁,反正一批新血攪污了,還會再有新的。

    「所以……」周師頤摸摸鼻子,看著他的下屬,含笑問︰「對于今日第一次的外勤可能會遇上的狀況,你心里已有準備了?」

    默思她那些問來的、網路上看來的各種狀況,章孟藜靜了會,用力點頭。「知道大概會看到什麼。」想起上次回家母親的交代,她摸出外套口袋里的小紅包袋。「這個。」

    他垂眸,覷見她手心上的物品。紅包?這哪招?目光微移,看見她白皙的手指像在輕顫,上頭略現水光——很緊張,她在流手汗。

    「我家有種艾草,我媽剪了一些,和一個我阿姨給的平安符同放在里面,讓我帶在身上,說能避邪,怕有什麼凶案的死者死不瞑目找上我。」

    身上帶著避邪物並不難理解。周師頤懶洋洋地伸了伸長腿,手指在眉骨上滑了下,笑得斯文,「你難道沒想過帶著避邪的平安符根本是在挑釁?」

    「挑釁?」她不懂。

    「就像在告訴冤魂,啊,我有平安符,你盡管來,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他笑得很不良。

    「……」她怔怔看著她的老板,實難想像這人樣子文質彬彬,居然有這麼幼稚的言行,虧科里前輩都說他是偵查組最養眼的帥哥,還要她好好珍惜共事機會。

    前座略有年紀的檢驗員笑出聲,似是對她隨身攜帶避邪物的舉動感到有趣。「你有听過什麼傳說嗎?其實沒那麼可怕,大部分都是捕風捉影,自己嚇自己。」

    「傳說很多的。楊法醫不是審過八爺?那個高法醫不是也說過有死者到他夢里感謝他?還有,像有些案子破不了,警察會去廟里拜拜,然後就破案了。」

    「你听誰說?」檢驗員笑了聲。

    「我阿姨啊。我阿姨白天是一般上班族,晚上在廟里當桌頭,就有警察跑去拜拜,然後沒幾天真找到嫌犯。」

    「桌頭?」周師頤疑惑地看了看她。「你阿姨是乩童?」

    「不是。乩童和桌頭不一樣,乩童是神會附身,桌頭是翻譯神的話。」

    他听了听,在腦里思索一番,轉化成兩字︰「靈媒?」

    「不大一樣。靈媒可以和靈界朋友接觸,我阿姨只是翻譯神明的話。」她笑得有些歡快,眼楮眯了起來。「像我想考司法官,神明就透過乩童跟我阿姨說我適合走這行,但是剛開始不會太順利,不過我一定會走上這條路。結果我法律系真沒考上,現在得利用書記官當跳板。很準是吧?」

    檢驗員只是笑,一旁司機听出興趣,開口說︰「踫巧而已啦。」

    「別不相信,那間廟很準,下次有經過苗栗,大哥你可以去求個簽啊。」她說得認真,認真到紅了臉,未察覺身側男人飄來的目光。

    「苗栗?」司機大哥從後視鏡看她。「很遠咧,我沒那麼勤奮啦。」

    「不要緊。」周師頤淡聲笑,話也不知是對司機說,還是對新下屬說。「平安符要收好,那是媽媽和阿姨的愛心。現在的家長都寵孩子,怕孩子吃苦,看在媽媽那麼辛苦,多听媽媽的話是對的,好孩子就該這樣。」

    章孟藜愣了愣。為什麼她有一種……他在嘲弄她沒長大的錯覺?

    她轉過臉看他,他已看著車窗外,不知在想什麼……怪人。她不再多想,同樣看向窗外,一個拐彎和上坡後,已見著前頭拉起的封鎖線和警方及鑒識人員。

    周師頤方下車,偵三隊蘇隊長即靠了上來;他想了想,回首看著新下屬。「你待在封鎖線外。」接過蘇隊長遞來的口罩與手套,戴上。

    待在封鎖線外?這樣她怎麼看死者?看著被隊長領進封鎖線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進去,她未多想,只揚聲喚︰「周檢!」

    回身,只見她手比劃幾下,周師頤稍頓一會,側首對身側蘇隊長說︰「她是書記官,讓她過來。」想看就看,準備哭著叫媽媽吧。

    進到第三道封鎖線內時,她呆怔數秒。即使這幾日整卷時看過諸多與命案相關的照片,也已有心理準備,但親眼目睹仍是膽顫心驚,尤其是死者張著雙目,唇邊有像是干涸的不知名液體,僵硬的臉龐仍能瞧得出死前的驚恐,更顯得駭人。

    是名男性。除了一雙襪子外,全身赤luo躺在鋪了衣物的塑膠木地板上,雙手被捆綁高舉頭頂,看上去年紀不大,約莫三十多;胸前兩點被割去,暗紅色的血液順著身體弧度流淌,在他身側地面留下兩攤血跡;下半身慘不忍睹,整個性器官被切除,身下血淋淋一片。以尸體被破壞的方向推測,恐怕脫離不了情殺。

    檢驗員觸摸著大體時,後方一陣哭嚎聲。章孟藜轉過身,看著應當是死者母親的婦女及一名較年輕的女子被人攙扶過來,一見著尸體的樣貌,兩人哭軟在地。

    「身下鋪地的兩件衣服可能是死者的,下半身褲子還有鞋子目前尚未發現,錢包、手機等貴重物品整齊放置在一旁。」蘇隊長解說著。

    周師頤不說話,只安靜看著死者,听檢驗員平聲報告死者身上傷口。

    一名偵查佐在此時拎了一個皮夾靠過來,與蘇隊長低聲交談幾句。蘇隊長接過皮夾,翻出身分資料,道︰「周檢,剛剛已讓家屬確認過身分,證實和證件上的為同一人,叫李偉生,七十一年次,未婚。」

    「你說貴重物品和證件都留在現場?」周師頤疑惑抬首,看一眼證件上頭的照片,似在確認是否與死者為同一人。

    「對。皮夾里有一萬多元現金。」

    「一萬多?」周師頤音色稍揚。把衣服剝光光,但一萬多元的現金以及證件皆留下?

    「一萬六千元,零錢有四百七十二元。我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案子。」死者身分資料和財物未被凶手帶走的案子不是沒有,怪就怪在褲子鞋子不見,物品卻整齊擱一旁。

    「看尸體的傷,不會是自殺。假設是他殺,一般犯嫌通常不會讓死者身分曝光,那無異是在告訴檢警單位可以從死者身邊人追查起。那麼,排除搶劫與金錢糾紛,留下證件的原因何在?」章孟藜分析了起來。「死者是男性,男人通常會把皮夾和手機放在褲袋;褲子不見了,但東西都在,這表示證件那些是刻意留下?」

    周師頤听聞那听來有模有樣的案情分析,將目光稍移。他的新下屬背著光,身後枝葉在她發上篩落碎光,她五官模糊,眼楮卻特別晶亮。他心里不是不意外,她見尸還能如此淡定,方才車上不是冒著手汗?

    「翻過去。」檢驗員請員警將死者大體翻至背面,膚上略現淡紫紅色小點,輕壓了壓,顏色漸褪;去壓後,紫紅小點再次顯現。「背部看起來沒有傷口,但肛門裂傷,有被侵入的現象。」

    周師頤看了看,想著︰同志情殺?或故布疑陣?

    時值冬季,檢驗員依尸斑分布、尸僵和角膜混濁程度,以及臉部驚恐表情及氣溫推斷道︰「死亡時間經過五至六小時,死因應當是大量失血,不排除是在無抵抗力下被殺害;依血跡分布和尸斑來看,尸體未被移動過,這里應是第一現場。傷口切割平整,作案凶器應是一種利器,初步判定是凶殺。」

    周師頤看看腕表。現在是十點零八分,時間往回推,是清晨時發生,死者就在這里被殺害;寧靜時刻,或許會有人听見什麼聲音。

    「聯絡法醫進行解剖?」檢驗員問。

    「好。」周師頤起身,看看四周。此處是登山步道入口旁的休憩涼亭前,死者陳尸在竹制長椅旁,附近無住家,放眼望去一片茂密綠林,要找到目擊證人恐有難度。「報案人呢?」

    「是對來登山的夫妻,大約八點半要下山時發現的,馬上打了電話。」

    「只有他們看見嗎?其他登山客都沒人發現?有沒有問現場民眾?」周師頤脫去口罩及手套,目光掃過封鎖線外。「附近有沒有攤販?」

    蘇隊長指向上山步道︰「上面那里有家面店,也有幾名菜販。全問過了,都說直接上山,沒留意這邊。至于登山客,實在很難查起。」

    周師頤想了想,只淡聲道︰「資料隨後送過來。」穿過封鎖線,發現身旁少了個影子,他回首,他的新下屬還維持方才姿勢,杵在那看著死者。

    「新來的?」蘇隊長順著看過去,女孩背影看著很縴瘦,個兒也不高,但膽子好像挺大。久未見著如此年輕的女孩出現在這種現場了。

    兩年前,轄區地檢署檢察官與法院書記官接連爆出收賄案件,法院判決有罪確定,重創司法形象;之後再被爆出另一檢察官出入特種場所,過著夜夜笙歌的生活,有時醉酒睡過頭,常讓同事代為開庭的荒唐行為,最後停職六個月處分。

    周師頤便是在兩次事件後調任過來的年輕檢察官。據說他在司法官受訓期間便跟著指導老師偵辦過重大刑案,頗受上頭賞識。

    兩年來,他與周師頤配合偵辦過不少案件,當然也將地檢部分風氣看進了眼底。女孩之前的書記官很資深,辦事效率卻不佳,常得在背後催著盯著,才肯勉強動一動。听說後頭有背景,上面的也是睜一眼閉一眼。

    長期處在這種風氣下工作,久了也失了熱忱,甚至沒了法律人該有的風骨與氣節,如今資深書記另調更清閑單位,換來一個年輕女孩或許能改改風氣。

    「是啊,以為自己是柯南還是金田一的小菜鳥一只……」他看了眼蘇隊長,笑得有點壞。「柯北,金縷衣。」

    柯北、金縷衣?「什麼跟什麼啊。」笑了聲,道︰「不過,就是菜鳥才敢沖。」稍離了命案現場,蘇隊長說話態度顯得輕松一點。

    周師頤看看那道身影,微扯唇。「感覺還太直太單純,有熱忱,但也怕判斷力不夠、電力不足,沖不到先同流合污。」

    「對自己的下屬這麼沒信心?」

    周師頤笑笑,未置一詞。司法是什麼?公平?正義?真理?其實有的時候,它只是一個政治工具,甚至是,冷漠的代名詞。

    「真沒信心的話,叫到面前精神喊話一下,告誡一番。」

    周師頤挑眉,笑容中帶有一點不以為然。「從小,不管是家中父母,或是學校老師,不都時時告誡我們不能做壞事嗎?」

    蘇隊長明白他意思,想著那不知在哪的凶手,無奈地聳了聳肩。

    「能麻煩你,先幫我把那只小菜鳥叫出來嗎?」周師頤指指封鎖線內。

    章孟藜隨後跟著蘇隊長走過來。「周檢,不看了嗎?」

    「看什麼?」

    「死者啊。這樣就可以了?」

    「當然。你還想看什麼?」

    「你不覺得,有很多疑點嗎?」

    「你掌握了證據?」他忽問。

    「……沒有。」

    「那還看什麼?既知疑點多,就要先找證據。」他看了眼走在她身後的檢驗員,道︰「先回地檢署。」

    上了車,章孟藜還想著那個死者,以致身旁上司開口問話也沒能听見。

    「我說,章孟藜小姐。」周師頤稍揚聲。

    「啊?喔。」她回神,看著他。「你剛剛跟我說了什麼嗎?」

    「你不是第一次見到尸體?」

    「是第一次啊。」

    「不怕?」居然沒哭沒吐沒昏。

    她稍思考,才回答︰「老實說,有一點。在車上時,手心一直冒汗,看到時也覺得有點可怕,但多看幾眼,也就覺得沒什麼了。比起我這幾天看到的一些之前的案件照片,這個死者死得並不難看。」

    是不難看。要遇上那種死了多日、已腐爛又滿身蛆的尸體,恐怕她得做上幾天惡夢。然而,畢竟第一次親眼見到凶案尸體,她一個小女生能如此鎮定看著尸體並分析作案手法,他不得不承認,這只小菜鳥的膽子長得不算小。

    「我以為你會打電話跟媽媽哭訴。」

    「我為什麼要打電話跟媽媽哭訴?」她瞠眸,張大眼楮為自己澄清︰「周檢,我不是溫室花朵,也不是媽寶。」

    原來激不得……她為自己辯駁的表情太正經,倒令他想笑,忽然就對她的背景有了興致。「你為什麼想考司法官?」難道只是因為喜歡柯南和金田一?

    「打擊犯罪啊。會想成為司法官,不都是因為有著一顆追求正義與公平的心嗎?」她圓瞠大眼,像是在說「你問的問題也太智障了吧」。

    她模樣好認真,一派正義凜然樣,他看了又是一陣莞爾。「這世上的事,沒有什麼是絕對的。黑未必是黑,白未必是白,連親眼看見的都未必是真的。」

    「我知道。你指的是那個收賄的陳檢,還有常上酒家的王檢吧?他們要黑要白都是他們的事,我只知道我不會成為那樣的人,我謹守自己的道德標準就好,別人貪財貪色都不影響我對這個工作的向往。」

    長長一串,他才發現這只小菜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輕咳一聲,周師頤道︰「我沒針對哪個司法官,只是稍提醒你一下你看事情的角度不能僅看一面。你剛進來,看什麼都新鮮,時間久了,慢慢就能體會。」啊,他今日大發佛心,難得好心提醒,也算日行一善。

    看事情不能單看一面,這點她明白;但後面那句呢?他要她體會什麼?難道他不是抱著捍衛正義的態度嗎?

    「我小時候就是那種很愛打抱不平的個性,我爸我媽從小就常說,我這種個性大概只能當警察或法官。比起警察,我對司法官更有興趣;但這幾年大概看多了腦袋進水的恐龍法官,覺得法官只審判,未參予偵查,可能看不到罪犯或受害者人性的那一面,所以我覺得檢察官好像更適合我。」

    停了幾秒,她接著說︰「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啦。我想懂一些法律,覺得懂法律才不會被欺負。我爺爺奶奶那一輩都是務農的,家里有一些地,好幾年前政府強制征收農地,剩一個多月就可以收割了,結果動用警力封路毀田,很多人的心血就毀了。雖然我爺爺在那邊的地只佔一些,比起其他地主,損失是最少的;可是我無法認同那樣的公權力,偏偏我們又不懂得怎麼為自己爭取,所以我就打定主意一定要考上司法官。」

    「嗯。」他听了听,只淡淡應聲。人因夢想而偉大嘛,他听多了。

    她看看他,問︰「那周檢呢?」

    「你要問什麼?」周師頤看著她。「想好再問。」

    「你為什麼考司法官?」

    他沉吟一會,似真似假地開口︰「因為我酷吏無情,又喜歡擺弄官威,司法官的工作最適合我這種冷血的人,正好滿足我想成為司法英雄的虛榮心。」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考司法官竟是這種理由?憶起稍早前,他似是暗諷她是媽寶的言詞,她忽感氣悶,忘了自己下屬身分,開口說︰「周檢,如果你只是想耍官威的話,為什麼不進立法院還是議會?不但為民喉舌,還可以貪一下污,關個說,一兼幾顧多好,干嘛浪費國家司法資源?」

    周師頤未有回應,一逕在笑……這只小菜鳥的話,他很中意。

    覷見他唇邊笑意,才意識自己話說得太過了,章孟藜咬咬唇,脹紅著臉蛋,說︰「我其實是要說,周檢真是優秀,我望塵莫及。」

    她爍著怒意的眼楮特別亮,他看著看著,竟覺得有趣。他又笑,一派溫和地說︰「優秀不敢當,彼此努力。」

    章孟藜轉過頭,不說話了。

    「你看,都快八點了還沒回來,要不要回來吃飯也不先打個電話,我是要收飯菜還是不收?收了等等人家說我這個當人嬸嬸的沒度量,不給她飯吃;不收她要是不回來吃,難道要等到菜臭酸了?」

    「不會啦,這種天氣,菜哪那麼容易就臭酸?又不是夏天。」

    「就算菜不會壞,我難道不用在這等她嗎?我可不敢再讓她洗碗。昨晚給我打破一個碗公,我現在還一肚子火。」

    「有什麼好火?不就是一個碗公,再買不就有了?」遙控器按了按。

    「我會不知道再買就有?是一個奇檬子的問題。」

    「不是有跟你道歉了?你跟一個孩子計較一個碗公?」

    「我哪是計較?我只是想她是不是不想洗碗才故意打破。」

    「你也不要這麼小心眼,誰不會打破碗?你沒打破過嗎?」

    「我小心眼?我要是小心眼會讓她在這住?我包她吃包她住,包網路還包水電,她要是在外面租屋,房租水電隨隨便便都要個一萬吧?我這樣還叫小心眼?那個碗公我當初花兩百元買的,兩百塊就不是錢?」

    「我沒說兩百塊不是錢。大哥都說了,會讓她一個月貼我們五千。」

    「五千?用說的比較快,都住了半個月了,也沒看她表示過什麼。」

    「我跟大哥說好,讓孟藜每個月月底給就好,上個月也才住幾天,所以我就跟孟藜說,和這個月一起給就可以啦。」

    哼一聲,繼續埋怨︰「萬一到時不給我們呢?我沒那麼多碗公讓她打破。」

    男主人听煩了,揚嗓︰「你一直跟我說她打破碗公的事,要是被人听到了,誰不說你小心眼?你也拜托一點,又不是什麼大事。當人家嬸嬸的不能包容點嗎?」

    「我還不包容啊?當初說要來這里住,我本來就不同意。她晚下班,回來又要讀書,生活作息和我們不一樣,好幾次她半夜不睡,走動的聲音吵醒我,我不也都忍下來了?我這樣還不夠包容嗎?那要怎樣才……」

    門外一把掏出的鑰匙,最終沒能打開門鎖,只收回包里。章孟藜嘆口氣,轉身離開社區。她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接通時,她笑道︰「嬸嬸,我是孟藜。不好意思,我今晚要加班,沒辦法回家吃飯,剛剛忙得忘了時間,現在才想到該打電話跟你說一聲,真的很抱歉……嬸嬸要不要吃什麼,我晚點下班幫你和叔叔帶消夜回去……」掛了電話,她長吁口氣。她好像真的太麻煩人家了?甚至讓那對夫妻爭執起來。那麼,她現在該去哪吃飯?她對這里還不熟啊。

    當初填志願分發時,爸媽考慮她還要準備考試,認為可挑選父件量不那麼多的地方,一面學習累積實務經驗,一面還能有較充分的時間讀書。她一個女孩子到外地工作,又未必能抽到宿舍,一人獨居家人難免擔心,因此父親取得叔叔同意後,最後填了鄰近叔叔家的單位,她住進叔叔家,搭公車上下班。

    本以為叔叔和爸爸感情不差,住進叔叔家里很妥當,現在才明白,嬸嬸原來不歡迎她。所以說,在她面前的和悅都只是在裝模作樣?或許是現在才知道嬸嬸的態度,因此原看在她眼里的親切,這刻皆成了虛偽。

    不知地檢附近有無套房出租?還是申請宿舍?要不要先跟爸媽提她要搬出去的事?思考時,人已走回地檢署附近。她看著往來車流,想著還是先找地方吃飯吧。

    她沿著騎樓慢慢走著,目光微轉,不經意看見前頭走來的身影。這麼巧?

    她沒忘他考司法官的理由,她相當不認同,但自己回應的話倒也有些反應過度。他又不是她的什麼人,他對這份工作的心態根本與她無關。想了想,她還是走過去,畢竟人家怎麼說都是她的長官……

    「怎麼在這里?」周師頤拎著公事包,看著面前的下屬。

    「吃晚飯。周檢剛下班?」下班時,經過檢察官辦公室,好奇地瞄了幾眼,有見到他和其他兩位未下班的檢察官還埋首工作。

    他點頭,問︰「晚飯還沒吃?」

    「對,想吃火鍋,但是……」她前後看了看。「好像沒有火鍋店……」

    火鍋店?真巧,他就這麼剛好也想吃火鍋。他問︰「素食回轉火鍋你吃嗎?附近有一家,听說食材很新鮮。」

    「素食吃啊,不過沒吃過素食的回轉火鍋,好像不錯。」

    「來,往這邊。」回身,他走在她前頭。

    他要帶她去吃?所以不談工作態度,他這人私下應該還不錯吧?「周檢也還沒用晚餐?」

    「還沒。」他微微側身看她,笑了笑。「介意跟我這個優秀的檢察官一起用餐嗎?會不會給你一種望塵莫及的壓力?」

    章孟藜愣半秒,呆在原地,張圓眼,勉強擠出笑容,「怎麼會……」啊,他一定要這樣說話嗎?她收回「他人還不錯」的想法。

    她表情真有趣,令他心情莫名愉快。「走吧,我請客。」

    「不用了,我自己付就可以。」

    「客氣什麼,一頓飯了解一下彼此個性,以後工作上默契會好一點。」

    她想起初報到那日,辦公室的前輩曾提過有的檢座會主動親近配股的書記官,了解個性脾氣,共事上較不會出現問題。她想了想,應一聲︰「好。」

    他看她一眼,道︰「那家店我也沒去過,听同事說是回轉火鍋,我有點興趣,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吃吧。」他走在前,腳步不快,忽想起她提過她阿姨在苗栗一間廟宇服務,隨口問︰「你苗栗人?」

    「對啊,土生土長的苗栗人。」她順著話題問︰「周檢呢?」

    「台北。」

    「哦……我在北檢受訓的呢,但一直沒機會好好認識一下台北。」

    他笑一下,問︰「你住宿舍?」

    「沒有。住叔叔家。」

    他點點頭。「滿好的,有親人就近照顧,女生還是盡量別獨居。」大概看多了單身女性在外租屋遇害的案件,難免多事提醒。

    她看他一眼,發現他說話只要別帶有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倒也好相處。

    說話間,他領著她繞到縣府後,穿過兩條街,純白色兩層高建築物就隱在這巷弄間,外觀簡約低調。庭園造景區,擺了幾張竹椅供客人等候休憩,角落兩座粉色長搖椅為這片綠意添綴繽紛。

    「人好多。」大面積落地窗將餐廳里頭景象一覽無遺。

    「听說要預約才有得吃。」周師頤應了句。

    她愣了半秒,眨眨眼。「那我們……」

    他偏著臉看她。「踫踫運氣,都過晚餐時間了,應該會有位子。」

    推門,風鈴叮當響,滿室的熱氣中,有湯底的香氣流動。

    「歡迎光臨。請問兩位嗎?」用餐區呈U字形,一列火車載著一碟碟食材,慢慢開在軌道上。說話的男人從火車開出方向旁的走道步出,年紀看著不大,三十上下,清俊缸皙的面容微噙笑意,他身形修長挺拔,腰間系了件圍裙,更突顯他好看的腰線。

    「還有位子嗎?」周師頤看了看用餐區。

    「還有。不過是在最後面,介意嗎?」男人指指身後小火車開進廚房準備區前的兩個位子,那是火車行進最末端,只能拿到客人挑剩的菜色。

    大概明白他意思,周師頤淡淡地笑。「沒關系。」

    「啊,請等等,客人剛好要走。」軌道前端的客人起身,男人走至櫃台為他們結帳前,朝里頭喚了聲,一名年輕女子快步走出來收拾。

    「怎麼是你出來收,雅琦呢?」男人為客人結完帳,拿了菜單走出來。

    「雅琦姐在看新聞。」女子將桌面擦淨,端走部分用過的碗盤。「今早登山步道命案那件事,她說她現在才知道那里出了命案。」

    章孟藜正在脫外套的手一頓,瞄瞄說話女子,再覷看自己的老板——面無波瀾,像對方討論的事情與他毫不相關;她也就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

    男人走近,招呼兩人落坐,遞出菜單。「兩位來過嗎?」

    「第一次。」周師頤彎身將公事包擱腿邊,解開西服扣子。

    「那先和先生小姐說明一下。」男人說話不快不慢,音質偏溫,十分好听,他簡單解釋用餐方式後,為兩人點湯底。

    「我要南瓜的。」章孟藜指著菜單上的照片。

    「就南瓜和牛奶吧。」周師頤抬首看著男人。應該是老板,他想。

    「好的,等等幫你們送湯底過來,兩位可以先用我們的熟食,或是點心。」男人輕頷首,將前兩位客人用過的鍋子拿起。

    「這樣不會燙嗎?」章孟藜看男人就那樣直接以手握住鍋耳。

    男人微微一笑,頰邊酒窩隱約可見。「客人吃到後來,其實都會關火,現在又是冬天,湯和鍋子冷得快,我才能直接收走。」

    一手一個鍋子,往廚房走去,章孟藜看著男人消失方向,輕聲道︰「好美。」

    「嗯?」周師頤覺得莫名其妙,卻也同時發現,這小菜鳥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

    怕其他客人听見,她朝他方向靠了點。「我在說剛剛那個男人。他長相真美,對不對?」

    他不遲疑,淡點下顎。「確實好看。」英俊男人不少見,但漂亮的男人可不常有。「你喜歡看帥哥?」

    「漂亮的東西誰都喜歡看,難道周檢不喜歡看美女?」

    他不置可否。「我只是有點意外你會這麼直接跟我討論男人。」

    小火車慢吞吞開過眼前,她伸手取了兩小碟義大利面,兩份焗烤,各推一份給他。「因為身邊剛好是你,而且男人看男人的標準,與女人看男人的標準肯定不一樣,听听你的說法也不錯。」

    「听我的說法?萬一我說他很丑呢?」他起身離座,走至醬料區。

    「沒關系啊,每個人審美觀又不同。」章孟藜跟上,取了小碟,調了點豆瓣醬與素沙茶。「不過我真覺得他不只漂亮,皮膚也白。他過來點餐時,我發現他膚質很好,最漂亮的是他的手,又長又縴白。」

    他側眼看她。「你看人一向都把人看得那麼仔細嗎?」他笑得有點壞。「我覺得,你或許可以考法醫。」解剖看尸,夠她仔細看了。

    「我只是因為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男人。」她學著不理會他的揶揄,端著醬料碟隨他後頭回座。見他依然穿著西服,不禁開口問︰「周檢,你不熱嗎?」

    他微愣,道︰「今天很冷。」

    冷?是冷啊,但那是外面,室內溫度不低,加上一鍋鍋的鍋面有熱氣騰升,哪里冷?她瞧瞧他,舉筷拌著沾醬。

    察覺她視線,周師頤微偏著臉。「我臉上有什麼?」

    她搖首。「只是現在才發現周檢長得也很好看,斯文挺拔,不過你的帥屬于比較男性,剛剛那個應該是老板的男人,是屬于陰柔美。」

    他睞她一眼。「我以為我只是優秀而已,被你這麼一說,倒有些受寵若驚。」舉筷,吃起那一小碟義大利面。

    章孟藜愣一下。「周檢,原來你是這麼小氣的人啊,一直提這事。」想了想,又說︰「我知道那時候我反應有點大,對不起。」

    他只是無聲笑。其實他也只是開個玩笑,根本沒將她的話往心里放。

    「不好意思,幫您送上湯底,這是南瓜鍋。」方才那名年輕女子端著一小鍋湯底靠近,擱上章孟藜面前的電磁爐。

    「牛奶鍋是先生的對嗎?」年輕女子身後跟著另一名妝容精致的女子。

    章孟藜覷見那張漂亮的臉蛋,微張大嘴。這家店是怎麼了?男的帥便罷,女的也這麼美?電腦精挑細選的?

    周師頤微側身,讓對方上湯底;她為他扭開電源,笑得甜美。「請慢用。」

    轉身時,女子解開腰上圍裙,遞給較年輕的那位。「小葳,幫我拿進去。」

    「雅琦姐,你要出去?」年輕女子接過圍裙。

    「對啊,最後點餐時間到了,應該不會再有客人,有你幫忙就可以。」

    「可是……」

    「可是什麼?」溫雅琦抬手,摸摸年輕女子頭頂,湊近臉,幾乎要貼上年輕女子的嘴唇,姿態親膩。「可愛的小葳,你舍不得我啊?」

    「我、我——」話未竟,男人從里頭走出。

    「你要出去?」溫仲堯溫聲問。

    溫雅琦收回手,看著他。「嗯。」

    「不留下來幫忙打烊嗎?」他只站在走道上看她。

    「有小葳在嘛,而且這時間也不會有客人上門了。」

    「老讓小葳幫忙打烊也不好,你不能留下來嗎?」

    章孟藜一面吃,一邊抬首看著面前好看的男人,心里有各種猜想。站在她身後說話的美女是面前男人的老婆嗎?是老婆不想工作,老公在勸說嗎?還是……

    「我和人家約好了嘛。」

    「又是跟那個李文山?」

    「當然啊,不然還有誰?」

    「為什麼他總是這麼晚約你?不能早一點嗎?」

    「哥,他工作很忙的。」

    扮?章孟藜訝然回首,看著女人漂亮的五官。原來是兄妹,難怪都長得這麼漂亮,所以,這店是他們合開的?

    溫雅琦發覺了她的凝視,低眸對著章孟藜微微一笑。「小姐對于我們的餐點還習慣嗎?」

    章孟藜愣了幾秒,只覺臉頰火辣辣地燙著,她點頭,說︰「好吃。」

    轉首繼續用餐時,發現上司正盯著她瞧。「怎麼了嗎?」

    周師頤淡搖首。「你臉好紅。」

    「真的嗎?」她放下筷子,雙手貼著自個兒還熱熱的臉頰。

    「真的。」真被老板迷倒了?他睞她一眼。「看到帥哥這麼高興?」

    她摸摸臉,靠近他說話,聲音壓得低低的︰「不是帥哥,是我後面那個女生長得好漂亮。剛剛她對我笑時,我心跳突然變得好快。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女生電到。」她笑著說完,低首吃菜。

    被女生電到?周師頤看她一眼。這只小菜鳥原來還有花痴性格?

    「我不會不讓你去約會,只是你記得要早點回來。」溫仲堯站在里頭說。

    「放心,我會注意安全啦。」

    「我知道你會注意,我擔心的是別人不會注意。」溫仲堯口氣有些無奈。「今天登山步道那里才發生命案,約會別往山上走。」

    男人提了那起命案,章孟藜不禁抬首瞄了他一眼。

    「我知道,先走了。」朝門口移動,溫雅琦摸摸口袋,又踅回。「哥,機車鑰匙我好像放中間那個抽屜。」

    拉開抽屜,溫仲堯翻到她的鑰匙;她橫過U形長桌,接過鑰匙。低眼,見用餐女子又盯著她瞧,她笑了笑,問︰「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章孟藜愣一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沒有,只是覺得你很漂亮。」

    溫雅琦看著她好幾秒,忽然笑開,唇邊有和男人幾乎一樣位置的酒窩,她伸手滑過章孟藜的臉頰,神情溫柔。「你真可愛。不過我可不會因為這樣就打你折哦!」她眨了下眼,抓著鑰匙轉身離去。

    手心貼上被女子輕輕滑過的地方,章孟藜微微皺起眉,像被什麼困擾了。

    周師頤見她捧著臉發怔,好笑地問︰「喂,被電暈了?」

    她回神,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低問︰「周檢,美女身上是不是都那麼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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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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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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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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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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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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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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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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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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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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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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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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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認罪告白

    呂彥峰是溫仲瑩的初戀,高中分類組後的同班同學;他品學兼優,擁有出色外型;而溫仲瑩在班上成績也好,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張漂亮臉蛋。初同班時,兩人並不對盤,她看不慣班上女生對他如花痴般的示好行為;呂彥峰也不懂她那麼高傲的性子,為何那些男生要將她視為寶,評選她為校花?

    明明互看不對眼,卻莫名其妙滋生出情意,成了班對。

    溫仲瑩的父親在街上開了家自助餐館,母親是保母,在家中為人帶小孩;兩人學歷雖不高,但務實、腳踏實地的性子也展現在教養態度上,嚴格禁止孩子在未成年前戀愛;可這是初戀,熱情澆不熄反對的聲音。

    那一天,呂彥峰知道雙親會晚歸,兩人終于有獨處機會。

    呂彥峰解著她制服鈕扣,她紅著臉,緊護胸口。

    「那個……彥峰,我那里很平……」都高三了,只長身高不長胸,也未有月事,她曾對此疑惑,但母親

    說每個人發育時間不一樣,不用急。她不急,只是擔心平胸讓他不滿意。

    他對上她含羞的眼神。「有什麼關系,你皮膚這麼好,這麼美,身高又高,那些模特兒不都和你一樣的身材?再說了,我們還在發育,還會長大的。你別遮,讓我看。」他拉開她手,解開所有扣子;他推高她胸衣時,不是不失望,甚至覺得自己的胸膛可能都要比身下女孩還來得大。

    然而,她膚色很漂亮,胸口還能見著膚下分布的青筋,尤其頂端兩點嫩紅如梅,他著迷地俯唇,在那上頭落了吻,他熱唇不斷在她臉上、唇上、頸項、胸口落下濕吻。她笑著︰「會癢……」

    這麼甜的聲音,听在他耳里,只覺得是種誘惑,甚至是邀請。他手往下探,滑進她裙擺下,她一顫,按住他雙手。「我怕懷孕……」

    他想了想,說︰「射外面就不會了。」

    她信任他,松手,讓他**,也羞怯地被他領著去摸他腿間。他手指鑽入她底褲里,彼此互相探索、撫慰,他粗濃的喘息與他手指帶給自己的歡快,令她對自己再平坦不過的身材漸漸有了點自信。平胸也能讓他這麼興奮啊……所以,她還會發育,不用著急,但即使不長了,也沒關系。

    不知是他第一次做,沒有經驗,還是她太窄,嘗試幾回才順利把自己的堅硬送入她體內,很緊、溫暖、潮濕,摩擦的快/感令他興奮不已。他汗滴落她胸前,那是多性感的風景;他下/身像要爆炸,一陣酥麻感漫至頭皮時,他退出她身體,在她小腹上釋放。

    抽紙擦淨她肚腹,不經意看見她大腿上那一縷血絲,心疼不已……

    余韻後,身體那種快慰感平息,溫仲瑩見他呆坐不動,疑惑坐起身。呂彥峰看看她,指尖又在她腿間一抹,手指移到她眼下。

    「這什麼?」

    她怔怔看著他指尖,紅著臉搖首。「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目光下移,盯著她腿間,指尖去撫弄,看見那里又滲出一滴液體。「從這里流出來的。」

    「我、我第一次做,我不知道會流這個,我——」

    「衣服穿一穿,我送你回去吧,我爸媽應該要回來了。」他不再說話,背對著她穿衣褲。

    她未覺他態度變化,只愛慕地望著他背影,拾起衣裙穿上。

    風勢帶起裙擺,溫仲瑩停步按壓,待風勢稍減,她拉了拉書包背帶,低眼繼續走著。她一臉清秀,清湯掛面的發型僅一根黑色細發夾夾起劉海,身上白色制服保持早上出門前的干淨潔白,那件深色學生裙下,是簡單的白襪黑鞋。她衣著再簡單不過,偏偏生得一張美人臉,招蜂引蝶。

    自小听多了她很漂亮、她很美這類的夸贊,甚至也有人對著她說「紅顏多薄命」,但她對自己樣貌早習以為常,根本不在乎別人如何評論的她,這幾日卻常陷入為何這張臉再也吸引不了他的困惑當中。

    幾天了?上回見面後,他不再出現,不再邀約。他不喜歡她了嗎?還是像鄰居那些三姑六婆說的那樣——未婚就和男人上床,不會被珍惜?

    他這麼膚淺?要的只是她的身體?她低著臉,看著自己的黑鞋和被拉得長長的影子,突覺傷感。她做錯什麼了?

    眼泛潮氣,沒瞧見前頭幾道鬼祟身影,路過小巷口,听見什麼聲響,試圖回首探看時,一條手臂冷不防從她身後竄出,搗住她的口,腰上也纏上一條手臂,將她往巷里拖。

    「唔!唔……」試圖喊叫,嘴被撝得嚴實,身後那人力氣強大,她揮著雙手猛打腰上那條手臂。

    「靠!你們是不會幫忙?還在那邊看!」身後人壓低聲音說話。

    反應過來現場還有他人在時,兩腳被人抬了起來,掙扎中,看見抬她腿的那人,還有拉住她手的人,是同校的,她見過,忘了哪一班。

    「乖一點,等等就讓你走。」搗她嘴的人忽然松手,她欲放聲大喊,一個物品隨即塞進她嘴里,她瞪大眼,激烈扭動反抗,發出唔唔聲。

    忽然就被放了下來,才看清被帶進幾乎不會有人走進的防火巷,身前人雙手一壓,她背抵牆,雙手被對方舉至頭頂,牢牢壓制,她動彈不得。

    她看清對方臉孔,機工科的許朝翔,平日素行不良,校方卻睜一眼閉一眼,听說他父親是現任立委,爺爺曾是議長,家族政治背景雄厚,黑白兩道通吃。

    丙然一家從老到小都是敗類!她瞪著他,胸口劇烈起伏。忽意識到自己雙腿能動,右腳一抬,打算往對方兩腿間狠踢一腳,被避了開。

    「我有那麼笨?」許朝翔一雙細眼將她從上到下看個仔細,他朝身旁兩人使了眼色,那兩人上前,在她兩側蹲下,抓住她腳踝,往兩側拉開。裙下雙腿被迫大張,一只手掌伸入,拉下她底褲,冷涼一片,她顫栗著雙腿,死瞪面前那張臉孔,眼角泛淚。

    許朝翔俯近,摸上她臉頰,她突著淚濕的雙眼瞪他,唔唔出聲。許朝翔嘖嘖兩聲,手指順著向下,在她鎖骨上停留一會。

    「皮膚這麼嫩,長得又這麼美,這里……」一把掐住她右胸。「怎麼會這麼平?」

    他看著她滿臉的濕漉漉,慢慢解開她制服衣扣,那身白皙滑嫩的胸膚入眼,他呼息漸濃;他雙手猛力將胸衣往上推,露出她胸前兩抹紅,他瞪大眼,緊盯那兩處。他吞了吞唾沬,伸指搓揉,嘴角露出笑意。「平歸平,顏色很粉嫩。」

    溫仲瑩扭著身子,渾身因害怕而劇烈顫抖,恨不能咬他一口。

    他拍拍她臉,咧嘴笑。「不要猴急,先讓我看看這里……」他一面說,手往下探入她腿間,她猛然僵了身軀。

    「這麼僵硬干嘛,騙人不做過哦?少裝清純,我听說你跟呂彥峰在做時很熱情,听說也很會叫,還很濕是不是?我摸摸啊……」

    呂彥峰?她怔忡,忘了掙扎。

    「快點把裙子掀起來,這樣看不到啦!」抓著她腿的李偉生早心癢難耐。許朝翔索性將她裙擺往上翻掀,在腰上卷成一團,露出女孩隱密地帶。三人瞠大了眼,盯著她大張的腿間。

    那里,干淨美麗,稀疏的毛發帶點誘惑,

    許朝翔松開壓制女孩的雙手,蹲下身子,湊近臉觀察。「這里,真的硬起來了……」

    李偉生和吳宗奇也湊臉近看,噴出的鼻息讓她顫了下,她回神時,似乎已缺乏力氣,只覺羞恥。她眨了下眼,淚流不止。

    忘了自己怎麼回到家,只是把衣衫不整的自己關在浴室里,她不停沖水、搓揉全身,直到門外響起敲門聲。她听見媽媽喊著她,她沒應聲,感覺自己好像只剩下嚎哭的能力,腦袋一片空白。

    也許是被她返家的模樣嚇壞,媽媽喊了一陣後,最後不知用什麼開了鎖,將她從浴缸里拉出來。她身上有被他們掐揉後留下大小不一的紅痕,還有她自己搓揉皮膚的痕跡,媽媽一見被她扔在地上那染上污痕和液體的衣物時,大哭出聲。

    爸爸從店里趕回來,將她的衣裙、襪子鞋子等包成一袋,帶上媽和她往派出所報案。她記著那三人離去前撂下的話,想著許家在地方上的勢力,她沒勇氣開口,最後禁不起媽心碎的哭聲哀求,她據實道出事發經過。

    雙親以為警方會安排她驗傷,警方卻說她都已洗過澡,不可能驗到什麼,並以已有那袋物證為由,直接打發他們,只告知會傳訊那三人,讓他們等候通知。

    擔心她在校又遇上那三人,雙親決定讓她休學,待那三人畢業,再返校完成學業。休學在家的她,白日在爸爸的自助餐館幫忙,一面進行官司訴訟;她才知道人無恥到極點,用禽獸不如來形容都還太客氣。

    三人筆錄完全一致,稱事發當天三人在許家打電動,許家人證實那天孩子放學後便帶著同學返家,李、吳兩家亦供稱孩子曾向策人提起要在許家打電動。

    當初身上能證明對方侵害自己的證據幾乎全被她洗去,警方勸說撤告和解,雙親堅提告,案子移交地檢署。

    檢察官叫劉治方,很年輕,她听大家都稱他劉檢,她也跟著這樣稱呼他。他讓她去醫院驗傷,她不願,因她無意將自己身體袒露他人面前。劉檢鼓勵她,甚至答應她一定起訴那三人,只要她願意去醫院,才可能有證據起訴他們。

    不明白已有她事發衣物,為何還要驗傷,她提出疑問;劉檢告知警方移送書上僅有偵查卷一宗,未提到有衣物證物,又思及警方不斷勸說撤告和解,爸媽才想到恐怕證據已被湮滅。

    溫仲瑩在雙親與劉檢陪同下前往另一家醫院驗傷。預料中,在她**里,未采到任何男性檢體,卻也意外驗出她應是雙性人。關于她平胸、她只長身高、她遲未有月事、她性行為高潮時會有男性射精現象,皆獲得了解答。

    她的世界崩塌離析。

    都是那三個人!都是呂彥峰!若非他們,她不必承受這些,她心里發誓一定要報復這些人;她暫拋傷痛,積極配合劉檢的調查,只願能還她公道。

    她不知道一個人的道德良知可以如此淺薄,許朝翔那三人有事沒事出現在自助餐館,有時不講話,只坐在那一面吃飯一面盯著她的胸口和**;有時嫌菜難吃、飯沒熟,甚至造謠餐館衛生不良,最後演變成拍桌,嚇跑不少客人。

    他們也曾經在吃飯時對著店里用餐客人說她同時跟他們三個人交往,氣得父親抓著掃把就從櫃台沖出來趕人。

    不為父親添麻煩,她回家幫母親帶孩子。那陣子帶的那個孩子是個妹妹,妹妹的雙親是雙薪父母,有個讀國中的姊姊,那個國中生叫陳葳。

    陳葳放學返家前會來家里帶妹妹回家,大概听說了她的事,每日來接回妹妹時總會帶點心給她,有時紅豆餅、有時小蛋糕,有時是一根梅心棒棒糖,那個國中女孩是她遇事以來唯一交到的朋友。

    案子還在進行,對方三人家長要求和解,爸媽堅拒絕,家中開始不平靜。門口被潑漆、爸爸的車子被打破車窗,報了案卻遲無下文;同時間,劉檢忽然被調派,換了另一個叫張金安的主任檢察官接手承辦她的案子。

    家中的紛擾影響了母親保母工作,陳葳的母親說要辭職自己帶小孩,理由听來正常,但他們都知道,陳葳的媽媽定是怕被他們家的事連累了。

    陳葳最後一次來接回妹妹時,摶了一個學校家政課烤的蛋糕給她;陳葳要她堅強,安慰她時,自個兒還哭得很傷心。

    那場官司最後因被告三人罪證不足,裁定不起訴處分。

    那一年,溫仲瑩知道了司法天平只傾斜于勢力強大那一端。她記住那個名叫陳葳的女孩,也記住了那位認真查案,她還來不及道謝就听聞被調派的檢察官劉治方。

    一場官司耗盡心力,餐館生意被許家鬧得做不下去,她也被診斷出憂郁癥;為了醫好她的病,父親先為她改名,之後又決定賣掉餐館,另覓它處重新生活。她的同胞哥哥在台北念書,最後決定搬移到北部,爸媽因她的事發願茹素,干脆開了家素食自助餐。

    她白日一面服藥治療憂郁癥一面幫忙餐館,晚上補習準備回校園;哥哥沒課或放學後也在店里幫忙,日子漸漸穩定,只是她的傷口未曾痊愈,每到夜晚,總要隱隱作痛。她知道她還是不甘願,又怎麼可能甘願?

    進入大學的溫雅琦生活多采多姿,她開始和同學跑夜店。也許是她遭遇的事令雙親心疼,他們待她的態度幾乎是縱容,只要她不做傻事,什麼都可以。

    她在夜店被一名模樣有點像陳葳的女孩搭訕,身高與自己差不多,蓄著一頭俐落短發;短發女孩有點害羞,似乎真的喜歡她;她看短發女孩順眼,抱著「男人不可能愛她,不如和女人在一起」的心態,放任自己與對方交往看看。

    短發女孩看著縴瘦,舉止秀氣,卻是個TomBoy,溫柔體貼,遇事時又會第一時間跳出來為她爭權益,她有一種被男人呵護珍惜的感動;她從初期的交往看看,到後來是真的愛上這個短發女孩,兩人交往到大學畢業前,她卻被甩了。

    女孩提分手時哭得好傷心,說分手不是有第三者,是因為她是男人;說在這段感情里她一直在適應她像男人的身體,最後真的適應不來,只能分手。

    再次被愛情拋棄,溫雅琦痛得像要死掉。她不禁想,她犯了什麼錯?男人玩弄嘲笑她的身體,連女同志的T也因為她的性器官對她提分手。

    她是男人嗎?她像男人嗎?她明明是女的,她從出生就被當成女孩教養,爸、媽、哥哥,還有許多人都認定她是女孩,為什麼就是有人認為她是男的?但她又真的是女的嗎?愛情是否只能以性別決定?皮囊真的很重要?

    她跟爸媽要了筆錢,去隆乳、打女性荷爾蒙,去打膠原蛋白豐唇,把內雙眼皮割成外雙,還開眼頭。她變得愛美愛打扮,每日將自己裝扮得性感美艷。

    她去了夜店,多少男人與她搭訕,渴望認識她,或是與她一夜纏綿,她在心里罵他們賤,卻又享受、接受他們的追求,因為,她還是渴望愛。如果有人愛她,多好!

    溫雅琦的父親被腎病困擾多年,在她大學畢業後不久,一次洗腎不慎感染,最後因敗血癥離開。母親在父親離開後的第二年忽然倒下,一個月後離世。

    失親讓她懊悔未及時行孝,才發現這幾年她只努力于擺脫那段骯髒的過往,卻忘了關心家人;她才明白,其實自己從未從那個痛苦的深淵中離開過,因為一個愈想證明自己的人,才是最逃離不開的人。

    兩年內失了父親又失去母親,她生活像沒了重心,憂郁癥並發為躁郁癥。直到在新聞中看見許朝翔當選市議員的消息才有了點生氣。真可笑,那種出事只會卸責甚至反控對方、只會以手段威脅打壓對方的惡徒,也能成為市議員?尚只是學生時就已如此囂張狂妄,現讓他坐上議員一位,他豈不是要為所欲為了?

    司法無法懲治他,她來。溫雅琦找征信社調查當年那些人的生活與行蹤,令她驚愕的是呂彥峰還成了司法官,可真諷剌。她愈想愈不甘願,她要一個一個報復,用當年他們羞辱她的方式狠狠回敬。

    她以她已能勇敢面對過往,加上爸媽生前遺願是回老家為由,勸說哥哥離開台北,搬回以前的家。與哥哥談了近半年,他最終因為疼她,讓步了。

    扮哥擔心老家鄰居還記得當年事,只把雙親牌位迎回家,在另一處租了棟兩層樓房子。二樓私人場所,一樓開餐廳。哥哥手藝很好,明明讀的是明星學校的資工系,卻將爸爸的廚藝學了精透,不僅如此,還自己研發新菜色。

    店裝潢期間,她與哥哥四處找配合的農家,盼能有當天現采的有機蔬果,就這麼和陳葳遇上了。陳葳的雙親不願接爺爺的農務工作,她接了下來,每日現采後,將最新鮮的蔬果送來店里。

    陳葳變化不大,心善良,待她仍然熱情,只是不習慣她改名後的名字,還有她整型隆胸後的樣子。她喜歡陳葳,多希望身邊有一個真心相待的伴侶,只要能接受她的身體、只要真心,無論男女,或是TomBoy、婆,她都能接受。

    她想有自己的家庭;心愛的人若是男人,她可以為他生孩子;若是女人,也可以認養;當然,先決條件是她得知道像她這樣非男非女,在女同志圈被婆說太漂亮,被T認為太像男性的性別,究竟算男人還算女人?她能不能懷孕?

    她想求助醫生,又不願身體秘密被其他人知道;她試著從網路找資料,得到的結果令她懷疑自己是奇美拉——嵌合體人。她分別找了幾家化驗所,利用

    網路訂購采樣套組,以保密並匿名的驗證方式驗DNA。她寄過含毛囊的頭發、沾有口腔黏膜的棉棒、有她血液的面紙,甚至連精/液也、用化驗所的收集器寄回化驗。

    明明都是她的檢體,結果卻不同,她身上果然有兩組不同的DNA。她甚至猜測哥哥與她一樣,也有兩組DNA,只是他可能比較幸運,在外型與性器官的特征上,他身體只展現出他是男性的一面。

    DNA成了她的工具。她花了一年時間思考如何實行她的報復,從勘察地形,到如何避開監視器,再到怎麼接近報復對象、怎麼動手怎麼不留下證據等等。

    她瞞著哥哥,晚上兼差酒促小姐,以約會為由,出門到各夜店、熱炒店、釣蝦場工作。她跑李偉生和吳宗奇的店,知道這兩人與許朝翔依舊鬼混一塊,三人有固定聚會;另一方面利用其它時間去認識呂彥峰,順利成為他女友。這幾個人都曾與她發生過關系,卻都不認得她,計畫很順利。

    知道性侵她的那三人特別喜好美色,她先釣李偉生。下半身思考的畜生果然好騙,一口答應。她開著他的車,載著他到登山步道。她在車里挑逗他,脫光他衣物,再帶著事先準備的情趣用品誘他到車外做;他藥效開始發作時,她坐到他身上,慢慢地以他領帶捆綁他雙手;他很興奮,以為她真要與他在野外玩SM。

    她不過稍微挑逗他,他就興奮高潮,看著他惡心嘴臉,溫雅琦說︰「跟你說個秘密。你知道我叫雅琦,你知不知道我姓什麼?我姓溫,溫度的溫,有沒有覺得熟悉?」

    當她用她戴著柔軟羊皮豹紋半掌手套的指尖擦過他胸時,他抖了下,那反應令她笑了聲,她接著說︰「記不記得高三那年,你和許朝翔、吳宗奇在防火巷內強暴了女學生的事?那女學生好像也姓溫?」

    至此,終于看見李偉奇表情遽變。她看他試圖將兩條被她綁至頭頂的手臂抬起,她諷笑︰「想動?很奇怪吧,為什麼會突然沒力氣?」她戴著手套,不怕留下任何皮屑和指紋,只拉高他雙手,她手一松,他兩臂立即虛軟下來。

    「剛剛在包廂里我趁你沒留意時,在你酒里放了點鎮定劑,算算時間,藥效開始發作了啊。」

    「你……你想做什麼?」李偉生張嘴,勉強擠出一點聲音。

    「做你做過的事啊。你怕什麼?」她拿出事先準備的情趣工具,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知道身體被人侵入強佔的痛苦嗎?你想不想試?」

    李偉生瞪著她手中工具,困難地搖了下頭。「你……你是、是誰?」

    「溫仲瑩啊。怎麼,認不出來了嗎?」她腿撐起,架高他的腿,手一推,身體被擠入異物的李偉生痛得凸了眼,他張嘴欲叫,一團布料塞進他口中。

    「被性侵是什麼感覺?嘗到了吧?我買了很多情趣用品,本來打算讓你一個一個試,不過帶著大包小更出門實在太招搖,那些剩下的情趣用品,我就留給吳宗奇、許朝翔,慢、慢、用。」

    溫雅琦的五官與身下男人同樣扭曲。她眼角有淚,低啞著聲音開口︰「如果不是你們,我怎會變成這樣?我的人生被你們毀了,憑什麼你們過得這麼自在?我的身體又不是我能選擇,你們憑什麼嘲笑、玩弄……」

    她把手中工具從他身體抽了出來,從口袋里拿出一支試管型容器,笑著把里頭的體液淋在男人臉上,然後換上一把鋒利的刀,在男人驚恐的表情中,她從他腿間靜脈劃下,血瞬間涌了出來。

    「我等這一天等太久了。我這一個多月,幾乎每天跟豬肉攤買豬肉,自己躲起來偷偷練習,練習讓自己不怕用刀;一度以為我根本下不了手,現在才知道殺人也是可以練習的,哈哈哈……」

    邦下男人性器官,他面色已慘白,身體顫抖,虛弱得連眼也睜不開。溫雅琦殺紅眼,一刀又往他右胸割下,血滲了出來。

    「知道我會怎麼處理你被我割下來的地方嗎?我跟你說,我打算煮了喂狗!」

    早打算殺人毀尸,溫雅琦不怕她的犯罪過程讓身下男人知道,她一面說著,一面割著男人的身體,他何時斷氣,她根本不在意。

    同樣的手法,用在了之後的吳宗奇和許朝翔身上;唯一不同的是,許朝翔體質或許較不同,在她切割他**時,居然還有力氣扯住她頭發,她一慌,揮刀砍向他手臂,他再沒了反抗能力。

    為了羞辱他,她把他的性器官塞進他口中,她冷冷瞪著沒了氣息的男人,笑得陰冷︰「議員?後台硬?政治世家?黑道?不就這樣而已。」

    李、吳兩人座車被她開回老家置放,停了兩部車後,已無空間,她只能一把火燒了許朝翔的車;她將他的車開進產業道路旁的空地,卻突然听見有機車引擎聲,怕引來注目,她棄車,騎著事先藏在樹下的機車離開。

    下一個對象,是呂彥峰。若不是他把她身體的秘密傳出去,又怎麼會有後來的事?呂彥峰不像那三人貪色,接近他最好的方式是成為他的朋友,但她沒想過他會追求她,心里有點得意一切如此順利。

    她瞞著哥哥進行她的殺人計畫,當然不能讓他知道她現在的男友是呂彥峰;為免無意間泄露什麼,她不帶男友回去,手機電話簿姓名設定成李文山,這樣就算讓哥哥看見了手機簡訊或來電紀錄,也不用擔心。

    溫雅琦沒料到的是,呂彥峰竟然找上哥哥;後來才知道那個來過店里幾次的可愛女生撞見過她與呂彥峰在一起,她想,也許是那個女生透露了什麼。

    她怕呂彥峰發現她是溫仲瑩,思索著怎麼下手時,他卻先約了她,說了那此二話;她確定他認出她了。不在計畫內的是他的求婚,還有那本「日記本」。

    這麼多年來,她恨著他,卻原來是因為他的日記本被那三人拿走。

    溫雅琦好痛苦,不知該不該相信他的話,或許她就是傻,最後還是沒能對他下手。三條人命,也夠了,至少她身邊現在還有哥哥,也有陳葳。

    明知陳葳從頭至尾喜歡的都是哥哥,哥哥對她也有意思,她仍是無法放下陳葳,總想著只要能看著她,甚至哪日她與哥哥能修成正果,她也滿足。

    所謂法網恢恢,就是這樣吧。即使自認為天衣無縫,畢竟她清楚自己身上的DNA秘密不容易被發現,因此在看見檢警出現時,她也猜到應該是找到了什麼證據,卻仍感到意外。

    她知道殺人有罪,但為那三人坐牢實在不值,只要堅不認罪,也奈何不了她吧?只是未料到哥哥會跳出來承認藥片和情趣用品是他的。他想做什麼?為她頂罪嗎?他知道她是凶手?何時知道的?

    檢方羈押不成,店面和樓上房間皆被封鎖,她與哥哥暫住旅館。從法院回來的那晚,她找上哥哥,他開房門見了她,似乎不意外,像是知道她會找他。

    「哥……」

    溫仲堯靠在椅上,長目滿是血絲。「累了一天,不早點睡?」

    她忽然就紅了眼眶。若不是她,他怎麼會被上戒具?那是多麼羞恥的事。她拉了椅子,坐在兄長身旁,說︰「我睡不著。」

    他沒講話,似在思考什麼。她看看兄長的神色,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溫仲堯看著她,道︰「許朝翔新聞出來時。」抿了下嘴,接著說︰「李偉生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出了那樣的事我不會意外;吳宗奇新聞出來時,我曾感到懷疑;之後新聞又報導檢警懷疑兩起命案與許朝翔有關,我猜應是他們三人之間為了利益起沖突,一直到許朝翔也遇害,我不得不懷疑是你。看見警方在你房里搜出那些東西,我幾乎確定了。」

    「但是在那之前,警方公布命案現場的長頭發,驗出是男的。」

    「你身上有兩組不同的DNA,是嗎?」

    溫雅琦驚詫地望著他。「你、你怎麼知道?」

    「猜的。」他微扯唇,笑得苦澀。「其實,我也驗過。」

    溫雅琦睜大眼,訝問︰「你驗過?」

    「我想過,為什麼你身上會有兩種性特征?是不是爸媽還是他們的親人有什麼隱性遺傳疾病,但他們不知,所以才生了我和你?那為什麼我沒有兩種性特征?我心里有些怕,怕將來我的孩子也遺傳了這種隱性的疾病,該怎麼辦?」

    「所以你去驗,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遺傳病,結果發現身上有兩組DNA;你害怕將來結婚有了孩子,小孩也跟我們一樣有兩組DNA,甚至是跟我一樣?」

    「是。」溫仲堯淡點下顎。

    「這是你不敢承認你喜歡陳葳的原因吧?」

    「說這些都沒什麼意義了。今天雖然交保,也許明天就被關進看守所。」

    「你明明就不是凶手……」她濕紅了眼。

    「有關系嗎?只要能破案,警方會在意凶手是我還是你?」

    「我在意啊,我沒想要你幫我頂罪。哥,你去翻供好不好?」

    「然後呢?讓他們從證據找到你?」溫仲堯笑了聲,道︰「總要有個凶手,這事情才會落幕,既然我認了,就這樣吧。」

    「什麼叫就這樣?陳葳怎麼辦?」她跪在他腿前,雙手搭在他腿上。

    「哥,她每天送蔬果過來,不就是為了看你嗎?她看我們忙,留下來無薪幫忙,不也——」

    「然後呢?」他揚聲打斷。「你知不知道你真被判刑了,你身體的秘密會有多少人知道?你以為監獄里有隱私嗎?你想過沒有?」

    她怔愣,一時半刻無法思考。是啊,她沒想過真進去後,她的身體……

    他捧起她濕淋淋的臉緣,說︰「雅琦,我不認同你的手法,但事情已發生,我能幫你的就只剩這個。我總覺得我們比一般手足更親,這幾年我看著你被憂郁癥困擾、被性別迷惘,卻什麼也幫不了你,我心里非常難過。我相信雙胞胎有感應,你的痛苦我都知道,我也只是比你多點運氣,有個正常男性的特征而已。」

    他笑一下,又說︰「你報復也報復了,是不是可以放下那些,好好過屬于自己的生活?我一直都希望能看見一個肯定自己、對自己有自信的你,無論你在心里將自己定位成哪一種性別。」

    溫雅琦沉思一夜,清晨時,她靜靜離開房間,一個人走進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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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攸齊

    去年底,出版社開了臉書帳號,為了按贊,我也申請了帳號,當時有位實習律師在臉書留了私訊給我,說是我的讀者,講了些鼓勵的話,說她特別喜歡殯葬系列,還說將來我若想寫律師設定的故事,遇上專業問題時,可以找她,她會為我說明。

    真是熱情熱心的姑娘是吧?心里萬分戚動,也想著有一天就來寫個律師吧。但是計畫往往跟不上變化,我對律師暫時無戚,先對檢察官與書記官有了興趣。

    暗訊給這位準律師妹妹(是位笑容很陽光可愛的妹妹,臉書常有她和友人旅行及聚餐的分享),請教了幾個檢察官與書記官相關的問題;不過她還是實習階段,出庭機會不多,所以她又很認真跑去找她的檢察官學長姐幫我解答。

    在此,先感謝他們。

    為了劇情需要,故事中檢警單位相關內容,不全與事實的相同(如檢察官有分組別,專負責緝毒案件,或婦幼、詐欺等,但故事中我未這樣分),請見諒。

    還有,這位準律師妹妹推薦我看《天平上的馬爾濟斯》這部戲,因能花在看電視這件事上的時間不多,這戲我只跳著看了幾集;雖只看部分,但我個人還滿喜歡,找個時間來把它看完,順便推薦給大家。

    書名就是借用這部戲名。

    另外,因為北捷一案,必須嚴肅地強調,這個故事僅是滿足我個人說故事的欲望,拜托,請方學習。故事是故事,現實人生是現實人生,千萬別分不清。

    我常有一種感覺,這社會的犯罪年齡一直在下降,動機也愈來愈難以理解,許多犯罪根本毫無動機,是不是因為這些孩子缺少生活中真實的體驗與關懷?!因為現在很多事靠網路便能完成,談戀愛、寄信、繳費、購物、發心得、寫日記、做功課、游戲……只要有網路,統統都能在電腦或手機上做這些事,于是,當孩子們從虛擬世界抽離,回到現實生活時,卻不知怎麼維持人際關系、怎麼和自己的親友溝通,甚至忘了禮貌、忘了尊重。

    所以,少使用網路,多往戶外走走,和家人朋友同學,找家店,點杯咖啡,坐下來對話,這樣,是不是能讓我們心靈更充實一些?現代人重視養生,其實心靈也要養生。

    願社會安定,祝福大家。

    最後,感謝辛苦的出版社、編輯、畫家老師,也謝謝讀者朋友。

    可愛的律師妹妹,謝謝你啦,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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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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