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宛宛《妾心不臣》


出版日期:2017-03-15

  這男人一身王者風範,
  可她深知,當他狠下心時,定是絕不留情,
  一如當年決戰各國聯軍時,斬殺千人眼也不眨。
  而今她以質子身分助他登上皇位,
  求的不過是一個保全自己及身邊人的機會;
  她雖身為南褚國皇女,卻自小遭毒害以致體弱,
  若回國必死無疑……

  這女子身為南褚國皇女,卻想成為他北墨國謀士,
  不只不要金銀財寶,更不要他的寵愛,
  反倒想憑一己之能為北墨富國強兵,一統天下!
  女人他見得多了,但膽識這般強,
  並能勾起他興趣的,她倒是頭一個。
  她,真有那本事嗎?


第一章
.
    每逢十五月圓,留滯北墨國的各國質子,便會涌入皇城東側的言羽宮里。

    「皇上恩典,賜各國皇子皇女富貴酒一杯!」

    內監高公公言畢,手執金壺,逐一為這些身為質子的皇子皇女斟酒。

    「恭祝北墨皇帝,龍體萬安,聖業千秋。」各國質子舉杯將酒一飲而盡。

    「諸位殿下這邊請,吾皇已在辛皇後的千秋宮等待各位的請安了。」高公公目光掃過眾人一眼,轉身便往外走。

    無論是哪國的皇子、皇女,如今到了他們北墨,也不過是個人質。口頭話說得漂亮些即可,舉止又何需恭敬呢?

    南褚國三皇女褚蓮城看了高公公一眼,將手中酒盞放人一旁小內監手上的托盤里。

    「殿下,此為陛下所賜聖酒,不可剩余。」

    褚蓮城抬頭看見前方一名小內監正向剛來的東隆國皇子說道。

    是啊,這酒能不飲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啊。褚蓮城在心里嘆了口氣。

    東隆皇子瞪了小內監一眼,卻還是板著臉將酒喝完。

    鎊國皇子皇女開始移步千秋宮,三五成群地說著話——「都說南褚國醫術過人,怎麼南褚公主如此病弱……」

    「看來南褚國醫術也不過浪得虛名……」

    褚蓮城在侍女朱萱兒扶持下,神情柔和地緩步向前,像是什麼也沒听見。

    「天下誰不知南褚三皇女自小體弱,原活不過十歲,可在南褚國各方名醫調理下,如今已安然長至十八之齡,此乃回天之術,正可見南褚國醫術過人。」一名眉眼清俊、身形修長的男子朗聲說道。

    褚蓮城揚眸望去,但見西柏國皇子柏尚賢正對著她微笑——一個自她來到北墨國後,所見到的最真誠笑意。

    「多謝尚賢殿下出言相助。」褚蓮城讓侍女扶著走到柏尚賢身旁。

    「蓮城殿下母親出身我西柏國皇室,我們算來是遠親,何需言謝。」

    柏尚賢緩下腳步與褚蓮城並肩而行。

    此時一陣春風吹過,落英繽紛,揚起一陣淡然幽香及褚蓮城一身月牙白袍。

    褚蓮城衣袂翩然,身軀隨風晃動著。

    柏尚賢但見她的身影竟像是要被吹走一般,伸手便想去扶。

    「我沒事。多謝尚賢殿下擔心。」褚蓮城薄唇微揚道。

    柏尚賢放手,鼻尖隱約吸進一股微涼藥香,再見她孱弱的身子,不免嘆了口氣,說道︰「你可知東隆國皇子為什麼不將酒飲完?」

    「我知。」酒里有毒是各國質子心知肚明之事。「但問題其實是在酒盞,而非酒。」她神色未變,一對黑白分明眸子定定地瞧著柏尚賢。

    柏尚賢頓了下身子,旋即隨著她繼續往前走,只是更靠近了她些,以便于听到她呢喃般的低語。

    「酒杯之內涂了一層由墨草萃取出的寒毒,墨草味道偏苦辛,難免讓酒液苦口難飲,于是又多放了一味百年大參以壓其味,並以此稱其極為養生。」褚蓮城見柏尚賢滿眼的欽佩,只是淡然地說道︰「我自小體弱,且曾習毒物、藥理多年,多少懂得一些。」

    「既知如此,如何還能咽得下?」柏尚賢皺眉問道。

    能不喝嗎?褚蓮城咽下話,只是說道︰「我們到了‘千秋宮’請安之後,辛皇後會賜平安糖。那糖吃下之後,便可解去一半的毒。」

    「那剩下的一半呢?」

    「身強體健者能排去一些。但若是月月喝、年年喝,遲早要減壽。這也就是為何各國質子替換頻頻的原因。您不也知道酒液有毒,所以才出言警告我嗎?」

    「我五哥在北墨待了五年,去年病逝……」他緊了緊拳頭。「他們……欺人太甚。」

    「誰讓無人能抵擋北墨呢。」褚蓮城說。

    天下十二國,軍威強大的北墨獨佔三分之一西北側土地。十年前,七國聯軍攻打北墨,不料卻被北墨大軍敗于窮奇一地。北墨軍隊屠殺各國三十萬兵卒,血地三月未干。

    她雖是千金之軀,可當時曾跟隨鬼醫師父上場救治南褚軍隊傷患,親見滿山遍野、堆疊如山的尸體,那血腥慘況多年來仍讓她惡夢連連。

    窮奇一役後,各國被迫對北墨獻上皇子皇女為質子,以護各國安全。她身體虛弱,原本不該她來的,可南褚國能繼承皇位的就只有三名皇女,而在北墨當了十年質子的二皇姊已在上個月離世。

    「只盼蒼天有眼,世間各國終能有公平一日。」柏尚賢說。

    「當年七國聯軍攻打北墨時,可有人提及公平一事?」褚蓮城搖頭,緩聲說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千古不變之理。公平二字,該是出自百姓之口,畢竟你我皆為皇族,再不濟,總還不至于淪落街頭。」

    柏尚賢一愣,看著她清瘦臉龐上一對熠熠眸子,就移不開目光了。

    西柏女子尚溫良,名門女子不隨意拋頭露面?,可國內有三分之二人口是女子的南褚則不同,女子任官經商與男子並無兩樣。是故看似孱弱的褚蓮城,也能說出這般犀利言論。

    「在下言論驚著殿下了,還請見諒。」褚蓮城見他神色驚異,拱身微揖致歉。

    「不……」柏尚賢沉吟了一會,揚眸對她一笑。「殿下所言乃真理,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褚蓮城回以淡淡一笑,知道這西柏殿下果然一如傳聞中的儒雅有禮。

    「蓮城殿下新來乍到,若對京城事有何不清楚之處,便來問我吧。」柏尚賢說。

    「多謝殿下。」褚蓮城見所有人都已走遠,即從荷包里拿出一盒丹藥,很快放到他手里。「此乃百草九,散風邪。若殿下不嫌棄,便與您分享。可這百草九制成不易,一年只能得二十余粒,願殿下珍惜。」

    「如此珍貴之物,你留著吃。你身子不好,多吃一點。」

    柏尚賢欲將丹藥推回她手里,她後退一步,將手負于後。

    「傳言尚賢殿下仁厚英明,就當我替西柏國百姓保您一命吧。」她看著他的眼說道。

    見她透著病氣、可一對眸子卻是泠泠有光的小臉,他脫口說道︰「這麼珍貴的藥,不該自己好好保存嗎?你……很奇怪。」

    「殿下與我非親非故,今日主動為我體弱一事辯駁于它國皇子,豈不更怪?」

    只是,待得距離「千秋宮」尚有百來步距離時,褚蓮城突然蹙了下眉,說道︰「好濃郁的薰香味。」

    柏尚賢深吸了一口,揚袖輕掩口鼻。「確實是香得過分了些。」

    「北墨富有,可這乳香及麝香也不需用得這般張揚吧。」她閉眼,特意放緩了呼吸。

    「你竟連是何種香味都聞得出來?」他瞪大了眼。

    「還有薰陸香及艾草……」褚蓮城辨別著香氣,只覺得這些濃郁香味像是在掩蓋什麼其它味道似。

    「敢間蓮城殿下的小名可是螞犧?」

    褚蓮城抬頭看柏尚賢,忽而笑了。

    柏尚賢看著她笑成一彎明月的眸子,也笑了。

    再往前走了一會之後,質子們的隨行侍從均被摒除在外,一群金枝玉葉便在內監的「護送」下,走至千秋宮的台階前,分列成數排。

    褚蓮城與柏尚賢站在一塊,長揖彎身,眾口同聲說道︰「向北墨皇帝請安!」

    褚蓮城這一揖身,卻聞到了一股讓她起雞皮疙瘩的味道,一個她連在夢中都沒法子忘記的味道。她身子輕輕一顫,听聞前排皇子皇女們低聲說道︰「听說北墨皇帝已經三天沒早朝了,誰去請安都不出,不知龍體是否……」

    「前幾月我們來請安時,皇帝也沒出來,別胡亂猜測……」

    上個月皇帝雖不曾現身,可彼時千秋宮卻沒有這股讓她害怕的味道。褚蓮城掐緊手掌上的合谷穴,努力維持清醒——如果撲鼻濃香下那股若有似無的味道真如她所想……那麼北墨便要大亂了。

    「多謝諸國皇子、皇女,朕一切安好,你們都退下吧。」千秋宮內遙遙傳來一道聲音。

    「恭送各國皇子、皇女離宮!」高公公朗聲說道。

    待得所有人都起身離開時,褚蓮城這才緩緩站直身子。此時的她,臉色青白,額上泌出冷汗點點。

    柏尚賢看她神色有恙,立刻伸手攙住了她。

    褚蓮城沒有阻止,因為她確實抖顫到連站都站不穩。

    「你還好嗎?可要請太醫來看?」柏尚賢問。

    「我身子沒事,但有一事相求。」她取出巾綃拭去額上冷汗。

    「說。」

    「今晚北墨皇長子黑拓天自北境返國,設夜櫻宴款待各國質子,殿下可要前往?」她揪緊他手臂上的絲袍,壓低聲音說道。

    「坐下再說。」見她薄唇毫無一絲血色,他連忙扶她走出千秋宮,在一處亭間坐下。

    「殿下可是身子不適?」褚蓮城的侍女朱萱兒見狀,神色慌張地上前。褚蓮城搖頭制止朱萱兒過來,從腰間荷包取了顆白色寧神九咽下,吐納幾口之後,才又抬頭看向柏尚賢說道︰「您在北墨已一年余,我與皇長子則是初見,能否麻煩您為我引見?」

    「你……」北墨皇長子黑拓天英姿雄峻、氣宇不凡,向來是眾皇女心中的夫婿人選,他沒料到竟連她也動了心思。

    「我一身病弱,此生並無成親打算。」她神色未變,神色淡然地迎上他的眼。

    「那為何要我代為引見?」

    皇長子黑拓天為北墨前皇後韋氏所生,韋氏一門忠良,朝中能臣、名軍大將盡出于韋氏。黑拓天十歲時被立為太子,十三歲時韋皇後病逝,十四歲時寵妃辛氏登上後位,一心想立親生子三皇子黑達天為太子。是故黑拓天于十八歲時,被北墨皇帝因細故廢去太子之位,並不顧眾人反對,派他至北墨南境為監軍。當年窮奇一役,黑拓天與其舅父韋門將軍率南境大軍奮戰天下七國,自此成為北墨軍戰神人物。

    「不過是听聞皇長子曾經游歷天下,想問問他對南褚國的想法。」褚蓮城明知此話听來即知是推托之詞,賭的也就是柏尚賢交不交她這個朋友。

    柏尚賢看了她一會兒後,文雅面容上雖滿是不解,卻仍說道︰「我會替你引見的。」

    「謝過尚賢殿下。」褚蓮城一揖身。

    「不必客套。以後就叫我一聲兄長,我這命若能多保個幾年,也該是你的功勞。我們如今也算生死與共了。」柏尚賢笑著說道。

    褚蓮城也笑了,笑意為她過分蒼白且近乎透亮的雪肌添了一層淺淺艷意;而這層淺艷襯著她聰黠明眸及淡色唇瓣,竟讓柏尚賢更移不開眼光了……

    北墨皇長子黑拓天所設夜櫻宴位于皇苑西側的百花林;此時正是櫻花盛綻時分,數百盞紅色燈籠立于櫻花樹邊,襯得明明該是清柔的粉櫻妖美異常。

    黑拓天身著雲紋雙色繡黑袍,頭系金冠,腰掛玄色長劍,盤坐園中高榻之上,目光掃過眼前各國質子。

    夜櫻宴年年皆由父皇主持,去年則是三皇子黑達天;可今年不知何故卻落到他頭上,說是他剛回城,要讓他與各國皇子皇女交好。

    辛皇後那幫人怎麼可能讓他與各國交好!且父皇不早朝雖不是頭一回,可這次顯然不尋常,因他設在各地的密探已回傳辛皇後兄長加平侯已自東境領軍往皇城而來的消息。

    想他這幾日于千秋宮外請命時,父皇雖未曾露面,仍能與他說上幾句。太醫院的數名御醫亦稱日日為父皇請脈,想來父皇若真出了什麼狀況,辛皇後那女人該也不至于膽大妄為到隱瞞吧。

    只不過父皇縱欲體衰,想來時日已經不多了,辛皇後才會讓加平侯率軍西來,部署逼宮大計。只是,她能布局,他便不能嗎?舅父韋門將軍擁南境三十萬大軍,皇城內三萬禁衛軍亦由韋氏親信方剛所帶領,她辛氏若想動搖這天下,還得再多加把勁。

    黑拓天仰首將酒一飲而盡,對于前方數道傾慕的目光視若無睹。

    「拓天殿下。」柏尚賢上前一揖。

    「尚賢殿下。」黑拓天放下酒盞。「近來可好?」

    二人談話之時,站在柏尚賢幾步外的褚蓮城正打量著北墨皇長子一如今天下男色偏向娟美,許多男子麗容如女,雌雄莫辨。她原以為以容貌聞名的黑拓天也該是那般仙姿卓越風采,沒想到今日一見,黑拓天鷹眸炯然、輪廓冷硬,光是劍眉星目中那股頂天立地、讓人望而生畏的王者氣魄,就足以讓人移不開眼光了。

    「……容我為殿下介紹南褚國三皇女褚蓮城殿下。」柏尚賢在說話之間,回頭看了褚蓮城一眼。

    「見過黑拓天殿下。」褚蓮城上前一步,拱手為禮。

    黑拓天移眸看向眼前這名骨瘦如柴的女子,臉上神色未變,冷然問道︰「蓮城殿下看來疲憊,可需傳御醫前來一看?」

    「殿下可是猜想我南褚國以醫術聞名,為何我卻是如此體弱?」褚蓮城定定看著黑拓天的眼。

    「並無此意,也未多想。」南褚皇女即便是死了,也與他無關。.

    褚蓮城未料黑拓天竟沒順著她話意說,只得勉強又接話道︰「事實上,我南褚醫術最為人樂道者,是能經由診脈而知天命。」

    黑拓天舉杯飲酒後,一雙鷹眸對住她的眼。「這倒是前所未聞。」

    「若殿下允許,請容我為您診脈。」

    「若是天命,自然不可改。若是能改,便不能叫天命。」黑拓天將這女人一身的病弱及那像是用水洗過的清淡五官看了一遍後,只在心里冷嗤她的不自量力。「不必。」

    「天命即是時機,若是大好機會就在眼前,卻不懂得把握,便是逆天而行,下場之淒涼,亦可預見。」褚蓮城說。

    黑拓天看進她的眼,只見她不拒不迎,眼神凜然,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明明就是瘦得見骨,可眼神卻是如此堅定。他從沒見過女人用這般眼神看他。

    「在我座位旁多設一席。」黑拓天轉頭向內監說道,下顎隨意輕朝自己身側一點。「請。」

    褚蓮城對于黑拓天有些輕蔑的姿態不以為意,只朝柏尚賢一笑,撩裳起步登座。

    柏尚賢看了她一會之後,選擇退下離開。

    黑拓天看著緩緩坐下的褚蓮城一月牙白衣衫在燭火夜色及緋紅夜櫻的映襯下,倒顯清新。

    他不知褚蓮城想做什麼,不過就憑她那尚不若她身上微涼藥味來得吸引人的平凡容顏,著實是自不量力。

    「敬殿下一杯。」黑拓天低頭對她一笑,黑眸緊盯著她的眼。

    褚蓮城見他笑顏,胸口悶窒了下。她只當是舊疾發作,按捺了下呼吸,淡淡回以一笑,舉杯到唇邊時,用只有他能听見的聲音道︰「在下有要事告之,請殿下讓歌舞奏起。」

    黑拓天垂眸睨著她鎮定的姿態,隨即彈指,內監匆匆退下,樂音便自兩側響起,舞娘輕紗曼舞于漫天櫻花鮮瓣間,炫惑所有人的目光。

    「說。」黑拓天看著前方歌舞,舉杯就唇說道。

    「請殿下力持鎮定,無論如何都要不動聲色。」褚蓮城舉杯以袖掩杯,低聲說道︰「皇上已駕崩。」

    黑拓天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內監上前欲添酒,他揮手讓人退下。

    「不是說要替我診脈嗎?」黑拓天將手置于幾案之上。

    「多謝殿下信任。」褚蓮城傾身向前,一手搭脈。

    「你如何得知?」黑拓天雙唇幾乎不動地問道。

    「今日在‘千秋宮’外拜見聖駕,濃濃香氣中卻掩不住尸水腐味。若聖駕仍在‘千秋宮’,誰敢在里頭藏尸體?只能有一個解釋……」褚蓮城佯裝閉眸,專心診脈。

    「他們掩蓋父皇死訊。」黑拓天置于桌下的手緊握成拳。

    「殿下或可一查。」她揚眸看向他。

    黑拓天雙唇一抿,如今總算明白加平侯為何要領軍拚命往京城趕路、為何黑達天今晚沒出來宴客了。

    「若你這訊息錯誤……」他黑眸殺意凜凜地瞪向她。

    褚蓮城握緊拳頭,努力不在他那冷惡目光下打顫。

    「即便有誤,您也只能信我了。殿下之能,天下皆知。可皇上當初甘冒群臣反對,也要廢您太子之位,您不會不知道原因。若有朝一日,辛皇後收買了所有人心,扶持三皇子為帝,或是皇帝陛下留下遺旨一紙,傳位給三皇子,您與眾官若不服,也只能起兵造反。早反,晚反,都是要反的。」

    言畢,她抽回為他診脈的手,微笑地說些脈象。

    黑拓天見她臉色自若,對她的鎮定倒是留下了印象。當他有心要威嚇人時,很少有人能不心生懼意的。

    「你為何幫我?」

    「幫您就是幫我自己。」

    「恩情不忘。不送。」

    黑拓天聲方落,褚蓮城便已起身作揖告辭,走向始終注意著他們的柏尚賢。

    黑拓天狀若無事地喝酒觀舞,腦中盤算過一日之內所能動用的人馬和計畫後,召來內監添酒,暗中吩咐速秘傳始終支持他的左相、太尉及禁衛軍首領及皇宮衛尉統領人宮。

    半個時辰後,穿戴黑色全副盔甲的萬名禁衛軍包圍皇城,守住四處城門,不許任何人進出。距離皇城最近、由黑拓天親信墨青所帶領的一支二萬人軍隊也已接獲密函,正朝著京城外的護城河聚集。此外,更有飛馬快騎帶著黑拓天的口信,朝南境韋門將軍處出發。

    正所謂,夜深人未靜啊……

    三更時分,禁衛軍精英三百余人在無聲無息間圍住千秋宮所有出口。

    黑拓天立于殿門之前,一身戎裝,黑色盔甲的冷光映著月色,更顯殺氣。禁衛軍統領方剛則立于黑拓天身側,面色極是凝重。

    殿前十多名內監及效忠辛皇後的殿前錦衛,一看到這陣仗,慌慌張張地想要入殿稟報。

    黑拓天大手一揚,禁衛軍飛步而出,很快便制伏了這些人。

    「大膽盜賊!還不快點滾出‘千秋宮’!」黑拓天朗聲一喝。

    「大膽盜賊!還不快點滾出‘千秋宮’!」

    禁衛軍同聲一喝,手中戰戟同時往地上一頓,整座千秋宮都為之震動了起來。

    「何人如此大膽!竟敢驚擾聖駕!」殿內有人喊道。

    「傳聞盜賊挾持皇上,請聖上出面,以安臣心!」方剛大聲道。

    爆內再度陷人沉默,許久後才又傳來一聲——「大膽!」

    黑拓天一听是父皇的聲音,濃眉一皺。

    方剛則是滿臉錯愕地看向殿下。

    「父皇,可平安無事?」黑拓天再問。

    「朕……朕沒事。你還不快給朕退下,朕豈是你們說要見就能見……」

    這一回,黑拓天听見說話之人聲音里的顫抖,他雙唇一抿,明白了是有人假扮父皇。若不是聲音顫抖,當真是維妙維肖了。

    黑拓天回頭看向方剛,傾身說道︰「那不是我父皇的聲音。」

    「殿下當真確定?」方剛神色肅然地問。

    黑拓天冷然黑眸定定看著他。「若你不信,我便只身入內救父皇,生死之責我一肩扛起。」

    方剛看著這個即使不為皇長子,單憑著北墨律法中戰功封爵一條,亦能高官厚爵的征戰好友,挑眉說道︰「到這了,功勞難道要由你獨佔嗎!」

    黑拓天勾唇一笑,利劍出鞘,銀光一閃「救聖駕!」

    「救聖駕!」方剛大喝一聲,舉高右手向身後示意。

    「救聖駕!」黑衣禁衛軍齊聲大喝,百余人如銅牆鐵壁般步步前進,推攻千秋宮殿門。

    瓖刻著黃金紅玉的殿門沒能擋住太久,便讓禁衛軍給推開了。

    黑拓天與方剛手持長劍一前一後殺入殿門內,宮內近百名侍衛瞬間如潮水般一擁而上。

    「千秋宮內如此陣仗,若說沒鬼,誰肯相信。」黑拓天冷笑,手起劍落間已砍殺數人。

    黑拓天目光緊盯住那幾名正往內殿逃去的人影,和方剛交換一眼後,二人並肩向前。

    「父皇!兒臣救駕來遲!」黑拓天喊。

    「聖駕受驚!」方剛喊。

    幾條人影逃入主殿內,里頭傳來一聲——「大大……大膽……還……還不快退下!」

    「大膽妖孽,竟敢假冒父皇!千刀萬剮不足以清其罪!」黑拓天大喝一聲,手中殺勢未停,長劍揮過之處必是人頭落地。

    刀劍劃開人身的冷戾及慘叫聲混著四逸的血腥味由外殿漫至內殿大門前。殿內侍衛與內監無人生還,方剛及禁衛軍輕易攻破內殿之門。黑拓天持劍而入,一陣濃郁香氣及惡臭同時涌上。

    黑拓天舉袖掩住口鼻,就怕此味有毒。待他再往前走,便發現惡臭來源——他的父皇躺在正前方的床榻之上,面目青紫、七孔流血,龍袍被尸水浸濕,發出陣陣尸腐味。

    一名內監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求饒︰「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

    「是你假冒父皇聲音?」黑拓天的劍擱在他脖子上。

    「小的是奉皇後及三皇子命令……」「大膽!」方剛舉高長劍欲斬其首。

    當!黑拓天的劍擋住了方剛的。

    「若你之後肯于朝堂之上詳實道出皇後及三皇子陰謀,可保你全尸。」黑拓天說。

    「殿下饒命啊!小的幾次想逃離向殿下報信,可高公公命內監拿刀壓著我脖子啊!」

    「話這麼多,是想我立下就給你個車裂之刑?」

    內監面色如土,抖顫得說不出話來,只得拚命磕頭。

    黑拓天讓禁衛軍押下這名內監,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向銘黃長榻之上,臉龐浮腫、死猶不能瞑目的父皇。

    為色所迷、妒兒臣賢名,懼我于京中威脅您的地位,又為了想一統天下,不敢得罪南境之師,發派我為監軍,說是讓我隨著韋門將軍建功立業。可您機關算盡,卻料不到自己竟會死在這千秋宮里,連尸都沒人收。

    「其余黨羽都抓到了嗎?」黑拓天問著方剛。

    「我的人是什麼本事,應該快到了……」方剛聲未落。

    「報告統領!抓到了正要從後門逃走的皇後及三皇子,還有高公公。」禁衛軍押著三人上前,迫他們在黑拓天面前跪下。

    黑拓天長劍一起,高公公立刻身首異處。

    辛皇後瞪著滾到面前的高公公頭顱,尖叫出聲,拚命往後退。

    「罪婦辛氏大膽謀害皇上,你可認罪?」黑拓天冷聲說道,眸光如電。

    「皇上不是我害死的!皇上用完膳即倒地,我們還沒傳御醫,皇上就斷了氣……」辛皇後一臉驚恐,步搖雲鬢皆亂,絕美臉上涕淚縱橫。

    「毒後辛氏、孽子黑達天隱瞞皇上駕崩之事,意欲為何?!」黑拓天再次大喝,不怒而威的氣勢,嚇得辛皇後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父皇死前已留遺旨,說要立我為帝!」黑達天目眢盡裂地瞪著他。

    「遺旨?分明是你母子二人假造……」黑拓天冷笑一聲,抬頭看向方剛。方剛二話不說,長劍直直刺入三皇子胸前,一劍驚命。「三皇子隱匿皇上駕崩之事,且欲行刺皇長子,我為天下除害!」方剛說。「我的兒啊!」辛皇後手腳並用地上前,抱住兒子不肯放手。

    「來人!將她押入天牢!」黑拓天冷眼看著這個十年來殘害忠良無數、虐殺後宮女子的女人。

    辛皇後被禁衛軍拖開,尖聲叫道︰「你會有報應的!」

    黑拓天冷笑一聲,手中長劍入鞘,頭也不回地離開千秋宮。

    之後,一干朝臣被允放行,進入宮中。驚聞內監近日來假冒皇帝聲音,又見千秋宮內聖駕慘狀,無不嚇得腿軟,連滾帶爬地沖至皇長子黑拓天居處,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由,決心侍奉皇長子登基,擇日再行登基大典。

    這一夜,睡眠原就輕淺的褚蓮城猜想著宮中現下局勢,自然是不得好眠,腦中總縈繞著夜櫻宴時自己為黑拓天診脈的那幕。

    彼時她拋出了那等驚人的消息,可他的脈象竟只是微動,旋又恢復了平穩,如同他那時不動半分聲色的臉龐一般。城府之深可見一斑。

    也或許,他早已料到這日必會到來,早部署妥當,所等待的只是一個時機。

    只不過,那男人雖是一身王者風範,可當他狠下心,想來定是絕不留情;如同當年窮奇一役,他身為北墨監軍,斬首百千余人,戰神之名不脛而走。如今若登上北墨皇位,天下各國所憂懼之事怕要成真——天下一統。

    鐺鐺鐺鐺……

    遠遠地,皇城處傳來十二聲鐘響,表皇喪。

    褚蓮城起身推窗,引鐘聲人室。春夜曉風微帶寒,她身子輕顫了下,認命地拿過斗篷覆上肩頭,否則著了寒,又要有幾日幾夜的昏沉了。

    她此生此身如此,早已不多求什麼,只求一個保全自己及身邊人的機會。南褚國皇長姊視她如眼中釘,她能活到現在,已是上天護佑。

    而上天給予的這份福澤,既然延續到讓她向黑拓天通報了北墨皇帝已駕崩的這等大事,只願黑拓天日後能不忘此事之恩,給她一條安身立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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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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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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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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