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之《 酸滋味》【酸甜苦辣之一】

簡介

       所有人都看好她的愛情,
  因為他寵她,疼她,
  甚至可以說把她給綁在褲腰帶上,
  要找她?沒問題﹗
  只要找到他,
  就一定會看見她的身邊──
  可是,這一切只是表相﹗
  他對她一切的好,
  不過是因為她是他所愛的人的「小妹妹」,
  所以,關心她,寵愛她,
  只是為了替他的愛情加溫,
  其實,他真正想寵愛的人……不是她……

第一章

  夕陽在幼幼身後拉出一道纖細黑影,十七歲的高中女生,背著沉重書包,走進市區。

  這裡是屏東墾丁,九月份的太陽像凶猛的老虎,曬得人們汗水淋漓。

  對瘦小的幼幼來講,背上的書包實在太大,她的纖細肩膀幾乎承受不來那沉甸甸的重量,被汗水濡濕的及肩頭發貼蓋住她的右半臉,青春氣息沒在她身上顯露痕跡。

  遠遠的,她停下步履,左眼視線停留在街頭女人身上。

  那是她的母親。

  她穿著清涼小衣,短裙被風一吹,露出性感內褲,五 高跟鞋、鮮紅耳環,三十幾歲的成熟女人對路過男人頻頻揮手招呼。

  不久,一個肥壯男子搭上她肩膀,淫魅笑容揚起,一對陌生男女彼此相依走入巷內。

  比起父親,其實她更痛恨母親﹗

  幼幼只露出半邊臉龐對人,淡淡的嘲諷浮上她左臉。嚴格來說,她並不美艷動人,充其量不過算是清麗而已,但她有一雙大眼睛,閃動著智能靈氣,總是這雙大眼睛吸引人們注意,也總是這雙大眼睛流露出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沉重神情。

  「我恨 ﹗」輕輕地,她對女人背影說。

  轉身,她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二十分鐘後,她將回到家裡,至於那個家……哼﹗

  走進小巷,飯香、菜香陣陣傳來,晚餐時間將近,家家戶戶開始做飯,那才是家的溫馨,不像她的家,只有處處可見的空酒瓶。

  「幼幼,下課了?」

  「嗯。」

  透過小小紗窗,她看見蘇媽媽正在炒菜。

  蘇媽媽一家在五年前搬進村裡,聽說蘇爸爸原本是大老板,後來為朋友作保受到拖累,朋友跑了,蘇家工廠、家產因此全被銀行拍賣。

  破產後,蘇爸爸精神狀態不穩定,時好時壞,情況好的時候常坐在門口曬太陽,拉著過路人猛說話;情況不好的時後,罵人、打人,動不動就對蘇媽媽拳腳相向。幼幼常見村裡大人出手幫忙,合力用繩子將蘇爸爸捆綁。

  前年農歷春節,家家戶戶在圍爐,蘇媽媽和女兒卻拿著手電筒挨家挨戶尋人。蘇爸爸失蹤了﹗全村總動員,遍尋各個角落,還是找不到他﹗

  大年初二,警察上蘇家敲門,告訴她們蘇爸爸找到了,他的屍體被海水沖回岸邊,死亡日期大約兩天。

  喪事辦妥後,蘇媽媽便和女兒相依為命。蘇媽媽在飯店裡找到廚房的工作;女兒也在高職畢業後,順利進入飛雲牧場。

  兩份薪水支撐,家庭不再艱辛,她們多了余力幫助別人,幼幼就是她們經常相助的對象。每每幼幼父親把薪水賭光,下一餐沒著落時,蘇媽媽的女兒 玟就會邀幼幼回家吃飯。

  「幼幼,可不可以幫我跑一趟雜貨店,醬油用完了。」

  「好,我放下書包就去。」

  「來,蘇媽媽拿錢給 。」

  「不用,昨天爸爸有給我生活費。」

  雖只是少少的五百塊錢,但她是個懂得回饋的女孩子,了解食人三分要還人五分的道理。

  「那點小錢 留著吧﹗肚子餓了就買點東西吃,瞧 瘦伶伶的,哪像個十七歲少女?」

  「沒關系,蘇媽媽, 等等,我馬上回來。」語畢,她先回家放下書包,小跑步跑進雜貨店。

  「阿枝嬸,我要一瓶醬油。」甫進雜貨店,幼幼向人打招呼。

  「替阿倌來買醬油是不是?」阿倌是蘇媽媽的名字,村裡的人都這樣喚她。

  「是啦﹗阿枝嬸快一點,菜在鼎底了。」幼幼笑著催促。

  「好啦﹗」

  放下醬油,阿枝低頭找錢,把錢交給幼幼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追到門口,拉住幼幼,在她耳邊小聲說︰「幼幼,晚上小心一點,聽說 阿爸今天輸了不少錢,心情不好。」

  「嗯,多謝, 知道他在哪裡嗎?」幼幼問。

  「聽講伊在阿昆仔的厝,喝酒喝整下午。」

  那麼,要更小心了。她阿爸不是壞人,然酒和賭徹底改變了他,他變得貪婪猥瑣,喝醉酒時,甚至會對人暴力相向,母親就是這樣,被他打出家門的。

  十年來,她曉得母親在哪裡,卻從不出面相認,對她,幼幼有恨,恨她缺乏母愛、恨她留自己下來。

  「我知,多謝阿枝嬸。」

  從雜貨店出來,幼幼快步往家的方向跑去,心中暗自盤算,也許該向蘇媽媽拜托,求她收留自己一晚。

  揉揉手肘上的瘀青,阿爸上星期打的痕跡仍未褪去,同學的指指點點不斷,她不希望舊事一再重演。

  轉進巷口,一個不注意,幼幼的頭發被人用力揪住,她半邊頭皮發麻,反射性地,她握住抓她的手,一接觸到那只手,她立刻明白抓住自己的人是誰。

  聲音微微顫抖,幼幼哀聲說︰「阿爸,你不要生氣,要打我回家再打,讓我先把醬油帶去給蘇媽媽。」

  「哼﹗真厲害,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竟去幫人家跑腿, 跟 阿母一個樣子,甘願便宜外人,也不讓 老子好過。」

  「阿爸……」

  「不要叫﹗」文泉扯住幼幼,用力將她往家中拖去,一整天的鳥氣,他急需找人發洩。

  鏘﹗醬油掉在柏油路上,咖啡色醬汁灑開。

  踢開家門,文泉抓起幼幼往地上摜。

  她被摔得七葷八素,來不及蜷身保護自己,皮帶便抽了上來,每個刷落都是徹心疼痛。含住呻吟,她的經驗告訴自己,發出聲音會刺激阿爸,教他打得更起勁。

  就這樣,小小的屋內,氣氛詭異。

  打紅眼的父親、受虐的女兒,兩人均安靜無語,只有皮帶抽在肉上的聲音,刷刷刷,一聲比一聲刺耳。

  護住頭臉,幼幼縮趴在水泥地面,像碰到敵害的穿山甲。她的學生裙 被抽掀開,露出皙白大腿,粉嫩的肌膚刺激了文泉。

  他停下皮帶,怔怔蹲在地上,大手在幼幼腿上輕輕撫摸。

  真美……心癢難耐,他用力抓起幼幼的頭發,迫她往後仰,一個用力,他扯掉她胸前扣子。

  他要做什麼?幼幼讓父親的眼光嚇著了。那雙充滿欲望的眼睛……是野獸﹗不是阿爸﹗

  推開父親,她一退再退,退到牆邊,背緊抵著泥牆,雙手緊抓住前襟。

  「真水……」他舔舔下唇,直盯著她的大腿。

  幼幼慌地扯下裙 蓋住自己。

  「不要動,讓阿爸好好看 。」

  擠到幼幼身前,猝不及防,他用力拉開她的手,將它們架在幼幼頭頂上,充滿欲望的眼光在她胸前梭巡,邪淫笑容在幼幼面前擴大。

  「不要﹗阿爸,我是幼幼,你的親生女兒,你看清楚﹗」幼幼急喊。她太瘦小,受控的雙手掙不出他的箝製。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 阿母,是伊甘願去給別的男人玩,不給我機會﹗乖,聽話,給阿爸親一下,查某囝仔本來就該替媽媽還債,嘖嘖……阿爸好久沒碰女人了……」

  他根本知道她是幼幼,不是藉酒裝瘋﹗

  幼幼失去最後一絲希望。人倫不在、天道不循,所有卑劣的、 臟的事情,全發生在他們家中。

  文泉的手襲上幼幼的胸,欲念促使他齷齪行動。

  「不要﹗」

  幼幼開始反抗。不﹗她上進、努力,她拚了命想脫離這個家,怎能放任自己被欺凌?

  不﹗她不要身體烙上 臟印記,不要讓他的獸欲變成她一輩子抹煞不去的可怕回憶。

  幼幼用盡全力踢開父親,才爬兩步,就讓父親給逮回來。

  啪啪啪幾聲巴掌,打得她頭昏腦脹,充滿酒氣的嘴巴貼上她的臉,忍著頭昏,意志力不準她妥協。

  她反抗、她尖叫,她不介意逆倫、不介意傷害眼前男人。

  她向父親拳打腳踢的後果,是換來更多疼痛,但她不怕,她要保護清清白白的自己。

  嘶──衣服被撕開,幼幼裸露的身體讓文泉欲火更燃。將女兒壓在地板上,他試圖拉扯她的底褲。

  幼幼拉扯父親的頭發,企圖將他扯離自己,但沒成功,只換得更多痛擊。

  啪的一聲,木門被打開,蘇媽媽睜著眼睛,不敢相信。

  「死文泉﹗你竟然敢做這種代志﹗」

  她抓起滿地空酒瓶,和著尖叫聲,一個個砸向他身體。

  不久,幼幼身上的箝製消失,她扶地坐起,眼睜睜看著父親落荒而逃。

  文泉逃出家門,蘇媽媽低身替她整理衣服,安慰道︰「別怕別怕,沒事了,蘇媽媽在這裡。」

  「我沒事……沒事……」她喃喃自語,一再說服自己,她沒事。

  「對, 沒事,這個家不能再住了,那個阿爸……別認了吧﹗」蘇太太心寒,多年鄰居,竟是個畜牲不如的爛東西﹗

  「我不認,我沒有阿爸,沒有阿爸會對女兒做這種事情,他不是。」搖頭,寒心,這個家她不要了。

  「對,他是禽獸,沒有資格當 阿爸。」

  「他是禽獸……沒有資格當爸爸……」幼幼重複她的話。

  「乖,東西收收,跟蘇媽媽回家,從此 當我的女兒,我照顧 。」

  蘇媽媽將幼幼抱進懷裡。這女孩乖巧、懂事,那個男人沒資格擁有她。

  「蘇媽媽,告訴我,為什麼我有這種爸媽?」她不解。難道真是她前輩子惡事做盡,此生該來還清?

  「是老天爺弄錯﹗像幼幼這種好女孩應該有好爸媽。」

  「不是我錯?是老天爺弄錯?」

  「嗯。」蘇媽媽點頭。

  抱住蘇媽媽,連哭泣她都不敢放任自己。

  「是老天爺弄錯,是 的錯,我沒有做壞事。」幼幼一再地重複。

  從這天起,幼幼正式住進蘇家。

  夜裡,她和 玟共擠一床;日裡,除了上學,她打工賺錢,試著還蘇家恩情。至於在村裡不小心碰上父親時,她將他當成壞人,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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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陽大學剛畢業,他放棄繼續深造,回家接手世新企業。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套句他常說的話──他的基因中有著乖巧與穩定,所以大哥、二哥不愛的企業,只好由他乖乖接手經營。

  姜家老大姜冠耘一獨立,立即脫離家庭,出發到南部墾丁,實現他開設牧場的夢想;老二姜亞豐是股市之神,他對錢就像狗對毒品一樣敏銳,他們兩人要的是江山自己打,不想承襲,於是年齡比人家小、投胎比人家晚的季陽,連選擇說NO的機會都沒。

  然事實上,他工作能力超強,領導的開發部門短短幾個月便交出亮眼成績,父母親看好他,估計他絕對有本事讓公司在幾年內擴大數十倍,成為國際知名企業之一。

  暑假過後,他奉父母命令南下墾丁,準備說服大哥、二哥放棄牧場經營,回台北公司工作。

  他認為說服二哥比較容易,他是股市之神,只要有幾台計算機,到處能工作,不管是在墾丁或在台北都一樣。

  想說動大哥可就麻煩了,牧場是他的命,四年的努力工作,讓他的牧場成為全台第一,加上最近剛涉足的觀光行業,他不認為自己有本事帶回大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本想說服哥哥的季陽,一下車就讓墾丁的太陽說服。

  在墾丁,晴朗的天空裡沒有一絲白雲。純樸的風土民情、緩慢的生活步調,才十天,他開始評估裝設視訊設備、遙控公司部門的可能性。

  拿起照相機,他拍下墾丁居民。榕樹下,三三兩兩悠閑的下棋老人,廟庭前,打瞌睡的香腸攤老板,還有抱著小孩聚在市場前聊天的太太們。

  這是一種他未曾接觸過的生活,在那個人人汲汲營營於名利的都市裡,已消蹤匿跡的曾經。

  這十天,季陽過得很豐富,他認識牧場裡的多數員工,比如令人印象深刻的小書,她的自然漂亮,是都會女子買再多化妝品,都妝點不出的美麗。

  還有一個,是他打算列入女朋友名單的女子。

  她叫作蘇 玟,長得英氣而端麗,大方、不矯揉造作、開朗的性情讓身邊所有人感到舒服。

  若拿她和小書相較,小書是第一個引起他注意力的女孩,但他會選擇和平易親切的 玟深交。

  上個星期,他約 玟到大鵬灣玩水上摩托車,她大叫大笑,瘋得可以,戰果是──曬脫一層皮。

  今天,他們約好到 玟家裡晚餐,她想看看這些天裡他攝取的鏡頭,他則想了解什麼樣的家庭會養出她這種開朗的女性。

  微微一笑,他轉進小巷弄。

一座傾圮的四合院矗立在眼前,琉璃窗缺角,屋頂上的燕尾卻仍然昂立,盡管木門上油漆斑駁,曾經鮮麗的門神仍盡忠職守。這曾是有錢人家的莊厝吧﹗

  進門,幾個蓋著木蓋的陶缸橫放牆邊,經年累月對抗風雨的木匾懸掛於廳門,歲月模糊了字跡。

  季陽進入廳堂,風尾隨,帶起一陣清涼。這是古老建築的好處,不用冷氣機、不需要電風扇,只要一把扇子,慢慢搖,就能搖出一季涼爽。

  廳前木桌染滿灰塵,幾盞殘燭倒在桌面,缺腳的雕花木椅靠在牆邊。舊時王謝堂前燕,淒涼盡現。

  走出廳門,他發現牆邊幾株瘦伶伶的籐蔓植物,雖乏人照料,卻也開出幾朵金黃花朵。

  季陽趨近看,撥開綠葉,意外地,在裡面找到一顆葫蘆瓜,很小,小得很可愛,它的身量不到他平日所見的五分之一,輕輕碰,不大的葫蘆瓜竟已熟透,搖一搖,裡面的種籽帶出韻律。

  當他考慮要不要拔下來時,一個女孩匆匆闖進來。

  乍見季陽,她大吃一驚,不過很快地反應過來,雙手合掌,她拜托著。

  季陽沒弄懂她要請托些什麼,見她眼光朝四周飛快搜尋一圈,選中牆邊的陶缸,身形俐落,她翻進水缸中,抬起木蓋往自己頭上蓋擋。

  看不出她兩條手臂瘦巴巴,竟抬得動厚重木板﹗更有趣的是,這個發育不良的小女生讓他聯想到綠葉下的小小葫蘆瓜。

  不遲疑了,他低身彎腰,拔下葉間的葫蘆。

  啪 啪 ,拖鞋打著後腳跟的聲音隨著男人的腳步逼近,傳進他耳裡。

  季陽轉身,看見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臟兮兮的白色短衣一半塞在褲內,一半拉出來,撩到膝蓋的褲管一高一低,下巴上面滿滿的胡渣,在在顯示他的狼狽邋遢。

  他靠近季陽,濃濃酒味從他身上飄散出。

  皺眉,季陽斂住笑臉。

  「喂,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查某囝仔?」他口氣凶惡。

  季陽搖頭,不願和他多說話。

  文泉以為季陽聽不懂台語,改用國語對他說話︰「你要素看見她,最好告訴哦,吼則哦會告你誘拐業成年護女。」

  濃濃的閩南腔讓季陽忍不住發笑。搖搖頭,他堅持自己的謊言。反正沒被告過,偶爾上上法庭,也是一項特別的經驗。

  「死查某囝仔,給哦出來,要素讓我找到 ,哦一定給 扒皮。」

  文泉朝房裡吼兩吼,沒見動靜,他進屋,來來往往前廳、屋居,繞過幾圈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

  幼幼躲在水缸裡,多躲十來分鐘,才推開頭上蓋子,爬出水缸。一出水缸,她接觸到他帶笑的眼睛,心猛嗆幾下。他的眼睛太有魅力﹗

  季陽借機觀察她。原則上,她不算美女,過瘦的身體四肢彰明她沒受到良好照顧,不過,她的眼睛很美麗,每個流轉都耀動人心﹗

  「謝謝。」她低頭,撥撥頭發,讓它們平均遮住半張臉。

  「不客氣。」他有股沖動,想掀開她的發,看看全部的她。

  幼幼轉身想走,季陽卻喚住她︰「等等。」

  「有事?」

  「剛剛算不算是我幫了 ?」

  偏頭,幼幼想想,回答︰「算﹗」

  「身為恩人,我有沒有權利向 索取回報?」

  「你……你要做什麼?」她戒慎地問。

  「讓我拍張照片。」他搖搖手上的照相機。

  「照片?」不會是裸照吧?幼幼滿臉猶豫。

  「只是一張照片, 不會那麼小氣吧?」

  「在哪裡拍?」如果他說到他家裡,她絕不會答應。

  「就在這片圍牆邊, 靠著水缸,好不好?」說著,他拿起鏡頭對焦。

  「就這樣?」

  「對。」

  「好吧。」幼幼走到牆邊,拍拍學生裙、拉拉製服領子,稍作整理。

  「可不可以麻煩把頭發撥到後面去?」

  幼幼盯著他,認真搖頭。這是她的堅持﹗

  「好吧﹗對鏡頭笑一個。」季陽妥協她的堅持。

  幼幼沒笑,怯生生地望向季陽。他在鏡頭裡看她,她在鏡頭外觀察他,彼此互望,望出兩人不解的好感。

  「拍好了,謝謝 。」手指比出OK,季陽沖著她笑。

  「不客氣,我要走了,再見。」

  揮揮手,幼幼離開,跑幾步,又折回來,沉吟須臾,她指指季陽手中的葫蘆。「那個……不能吃了。」

  「我知道,我沒打算煮它。」

  「不煮,你拔它來做什麼?」

  「曬干,在上面刻字,放在桌面當擺飾。」季陽回答。

  「刻什麼字?」

  「還沒想到。」他實說。

  「哦……那沒事了,再見。」

  不過,這回她還是沒走成,因為季陽二度喊住她︰「等等。」

  迅速轉頭,幼幼望向他。

  「我想到要刻什麼字了。 叫什麼名字?」

  「幼幼。」

  「又?哪個字?」

  「幼兒園的幼。」

  「幼幼。」一個很符合她和葫蘆的名字,小小的、發育不良的代稱。

  「你要刻我的名字?」

  「對﹗紀念助人為快樂之本的一天。」

  「嗯。」

  點點頭,幼幼沒反對,微笑,她向他揮手。這次她走成了,一向沉重的腳步帶上輕快,她心中飄起一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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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告訴 ,季陽真的很好﹗他既風趣又親切,一點都沒有老板的架子。」

  提起季陽, 玟嘴巴停不了。季陽好、季陽妙、季陽季陽季陽呱呀呱呱叫。

  「嗯。」幼幼捧場,聽得專注。

  「他說找一天帶我去騎馬,他很厲害,才來牧場沒多久,就能騎在馬背上奔馳。」

  騎馬……哦﹗浪漫浪漫……

  「嗯,他很厲害﹗」

  幼幼不曉得季陽是何方人物,但幾天下來,從 玟姊的口中,她聽說了會玩的季陽、待人體貼溫柔的季陽、處處替人著想的季陽……幼幼彷佛認識了他一輩子﹗

  「我們大老板人冷淡、二老板脾氣壞,所以季陽一到牧場啊,馬上得到所有員工的愛戴。猜猜看,我們裡面有多少女生暗戀他?」

   起腰,不介意情敵有多少,對於男朋友有人欣賞, 玟的驕傲比妒嫉多。

  「不知道。」

  「告訴 ,除了小書之外,我看呀,所有女生眼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

  「不管多少人眼光在他身上,重要的是,他的眼光只在 身上。」幼幼的說法滿足了 玟。

  「不和 聊了,我要去洗澡換衣服,他快到我們家了。」

  「好,我去幫蘇媽媽的忙。」

  說著,幼幼走進廚房。今天的晚餐很豐盛,新鮮漁產、蔬菜、雞鴨,蘇媽媽用最大的心力招待客人。

  「幼幼啊, 覺得小老板會不會看不起我們家?」

  蘇媽媽熄火,轉身問幼幼,眼底寫著擔心。

  「如果他是這種男人,那麼他配不上 玟姊。」幼幼說。

  「 是知道的,自從蘇爸爸過世後,村裡常有人閑言閑語,說 玟身上也許帶了精神病,那種病……會遺傳﹗」

  「 別理會旁人說詞,人都是這樣的,看不到自己的問題,卻習慣把事情加在別人身上。」

  「好長一陣子,我很擔心,遺傳這種機率,誰都說不得準。」

  「蘇媽媽, 是好人,好人會得天佑的。」沒有不耐煩,幼幼聲聲勸慰。

  「可是……」

  「 是杞人憂天, 玟姊那麼開朗,她像 ,不會有問題的啦﹗」

  「希望如此。 把菜端到前面,我再炒個筍子, 擺好菜後,順便幫我去阿枝嬸家裡拿兩瓶汽水。」

  「知道了。」

  幼幼乖乖把菜端上桌,碗盤一個個排好。也許它們比不上大餐廳的佳肴,但明擺著用心。

  布好菜,門鈴聲響起,幼幼上前開門,門外是──

  他怎麼尋到這裡的?一時間,幼幼無法反應。

  「幼幼 住在這裡? 玟是 的家人?真是巧合﹗」

  季陽幾個句子,讓幼幼將事情串連起來。

  「你是季陽?」

  「我是姜季陽,不過 應該叫我季陽哥。」

  聳肩,她不習慣喊他哥哥。「你早到了。」

  「我了解,但第一次拜訪,基於禮貌,早到總比遲到好。」

  「 玟姊在洗澡,你要不要等她一下?我出去買點東西。」

  「 要買什麼?」

  「到雜貨店買汽水。」

  「我陪 去。」他提議。

  「嗯……好。」

  幼幼考慮一下下,回廚房向蘇媽媽說一聲,然後和季陽走出家門。

  走在路上,街燈拉長兩人身影,電視機聲從幾戶人家裡傳出,在這晚餐時間,平日的小孩哭鬧聲,全數消失。

  「下午追 的男人是誰?」季陽問。

  「我可以不回答嗎?」

  「可以,如果 想這樣對待恩人的話。」

  「你在脅迫我?」

  偏頭,幼幼朝他一笑,淺淺的笑容竟帶出他的快樂。

  「隨便 怎麼說。」

  「他是我爸爸。」

  幼幼不確定自己是否該認父親,在他對自己做過那麼惡劣的事情之後。

  「你們長得不像。」季陽說。

  「我應該覺得幸運嗎?」

  「我要是 的話,會跪下來感謝神明。」

  幼幼又讓他逗笑了,就像 玟姊說的,他既溫柔又體貼。

  「糟糕﹗」季陽突發一語。

  「怎麼?」

  「如果我和 玟交往成功,他有可能是我的岳父,岳父控告女婿誘拐未成年少女……哇﹗肯定會上社會版頭條。」

  這句話,他嘗試為幼幼製造出另一個笑容。可惜,努力失敗。

  低眉,幼幼酸酸的笑掛在嘴角,「你放心,他不會成為你的岳父。」

  「為什麼?」

  「我不是 玟姊的親妹妹,只是她們母女好心收養的女孩。」

  「好心收養?」

  「我原本住在她們家對面,我爸爸是酒鬼也是賭鬼,我的母親被他打出門,我不曉得他們有沒有辦離婚,總之,她再沒回來過。」

  幼幼沒想過在他面前自卑,彷佛他這個人習慣接收別人的傷悲,也或許 玟姊說得對,他的親切容易得到真心愛戴,於是她交給他最真實的自己。

  「了不起。」

  他居然對她說「了不起」?擁有酒鬼父親是件了不起的事情?這是哪國的思考模式?

  「告訴我,我又哪裡值得跪下來感謝神明?」幼幼看他如何自圓其說。

  「這樣的家庭, 可以活得正常健康,那不叫作了不起,叫什麼?」

  他的表情、他的聲音、他的誠懇,件件都讓幼幼覺得自己果真了不起﹗

  我們周遭常有一種人,他的同理心特質讓你容易對他吐露心事,彷若他能包容你所有心事。對幼幼來說,季陽就是這種人。

  「你怎麼知道我正常健康?」幼幼反問。

  「等 不正常的時候叫我來參觀,我就承認 不正常。」

  這個話題至此結束,他們走進雜貨店,買汽水,返回。

  「說話吧﹗我喜歡聽 講話,不習慣沉默。」才三十秒,沒有她的聲音相陪,季陽開始覺得無聊。

  「我不曉得如何跟陌生人說話。」幼幼軟軟頂他。

  「我是陌生人?好﹗我承認 不健康又不正常。」

  從她手裡拿走汽水,這是紳士作為──不讓小姐勞累。盡管她只是小女生,不在他的追求行列。

  「你用什麼標準判斷我的正常度?」幼幼笑問他。

  她很少對男人微笑,但這個男人總叫她一次一次破例。

  「正常人不會將對自己處處有利的男人,歸類為陌生人。」

  「你對我有利?不會吧﹗你要把下午那件恩情重提幾次,才覺得滿意?」愛討人情的人常教人不耐煩,可幼幼沒將這種情緒反應在季陽身上。

  「我說的『有利』不是指下午那件事。」

  「請教你,你『又』做了哪些對我有利的大事情?」

  他揚揚手中的汽水,笑說︰「我為 做勞動服務。」

  話一出,兩人同時笑開,清脆的銀鈴笑聲蕩在夜空中,幼幼的快樂因這個男人產生,而季陽的喜悅來自幼幼的快樂。這個晚上、這個時空,他決定為這顆瘦伶伶的葫蘆瓜,製造無數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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