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貝兒《二手妻.下:不離不棄》


出版日期:2013-09-17


  炎承霄出身顯赫,是皇上的小舅父,更是心腹大臣;
  坊間傳言說他未有迎娶正室的打算,只因其眼高于頂。
  弗……畢竟人家是皇親國戚,心高氣傲理所當然,
  但誰料得到,所有的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瞬間變成笑話!
  堂堂的炎府四爺意外遇刺成了睜眼瞎子,眼疾始終治不好,
  曾經心比天高,如今卻是連神醫都束手無策的可憐人,
  失明後的他意志日漸消沉,成日關在府中,
  用冷漠憤怒來武裝自己,隔出了生人勿近的距離,
  唯有一名女子敢捋虎須,甚至屢次出言挑釁──
  姚睿仙,這隨大夫而來的平民女子忒膽大、不怕死,
  竟敢直言他有心病、只是個會恐懼害怕的凡夫俗子!
  將來有哪個男人不幸娶到她,恐怕會被她騎到頭上……
  嘖,為何思及此他會感到不快?此女究竟和他有何關連?


第一章

    那天之後,又過了五天,睿仙都待在自己的艙房,不曾踏出一步。

    「小姐……」春梅觀察了好幾天,總覺得不太對勁。「你那天是不是跟四爺吵架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小姐不肯說。

    睿仙佯裝看書,可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是誰說的?」

    「因為四爺都沒有叫阿貴來請你過去一塊喝茶或是用膳,而小姐也沒要奴婢去問問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所以……」她想了好久,只想到這個結論。「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我怎麼會跟四爺吵架?大概是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才沒有叫阿貴來請我過去,你想太多了。」睿仙雲淡風輕地解釋。

    見主子臉上看不出一絲異狀,春梅心想難道真的猜錯了。「奴婢也是這麼想,不過阿貴說他家主子看起來有些怪怪的,問我知不知出了什麼事。」

    她抬起螓首,看著自家婢女。「怎麼個怪法?」

    春梅比手畫腳地說︰「就是在艙房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臉焦躁不安,好像有什麼煩惱,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情形,阿貴說他家主子天資聰穎,這世上還沒有難得倒他的事,才會覺得奇怪,偏偏又不敢問。」

    「再聰明的人,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四爺不說,咱們也幫不上忙,只有等他想通了。」是因為她的關系嗎?睿仙不禁這麼猜想。

    「阿貴還說四爺這幾天茶不思、飯不想的,要是外人見了,肯定會以為是犯了相思病。」說完,春梅噗哧地笑了。

    睿仙不禁開始擔心。「茶不思、飯不想?真有這麼嚴重?」

    「奴婢可沒亂說,是阿貴自己說的。」

    她不禁含笑地打量起婢女。「听你左一聲阿貴、右一聲阿貴,我還以為你們合不來,每次見面就斗嘴,原來處得這麼好。」

    「奴婢……奴婢哪有跟他處得好……」春梅滿臉通紅地嚷道。

    見婢女嘴巴不肯承認,不過表情早就泄漏了心事,還真是吵出了感情,睿仙不禁輕嘆一聲。「你都已經十八,早就該嫁人了,只是阿貴是炎府的家僕,要是真的跟了他,就永遠擺脫不了奴才的命運,我並不贊同。」

    春梅跺了下腳。「小姐想到哪里去了?」

    「好,撇開阿貴不說,咱們雖然名為主僕,可就像姊妹、像家人,等回到京城之後,我便請媒婆幫你找一個好婆家……」她拉著婢女的手。「你跟著我吃了不少苦,我希望讓你得到幸福。」

    「那小姐的幸福呢?」春梅反問。

    睿仙淡淡一笑。「我現在過得很好,已經很幸福了。」

    「奴婢看來一點都不好,小姐當初要是沒有嫁進唐家就好了。」春梅不禁替主子打抱不平。

    「大多數的女子被休之後,下場都非常可憐淒慘,我有表姨父和表姨母可以依靠,已經夠幸運了。」她很惜福,也很知足。

    春梅不禁感到慶幸。「幸好小姐想得開,否則真不知現在變成什麼樣了。」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不過這句話她可不敢說。

    「我跟唐家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以後別再提它了。」睿仙也承認唐家對她的傷害太深,即便重生了,還是難以釋懷,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和對方有所牽連,更不要說再見面了。

    「知道了,小姐。」她自然跟主子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話聲方落,叩叩的敲門聲便響起了。

    她先去應門,見是阿貴,方才還在提他,這會兒見到本人,春梅不禁有些別扭。「有什麼事?」

    阿貴朝艙房里望了一眼。「我家主子有請表少爺過去一下。」

    「表少爺?哪來的表少爺?」春梅起初還沒反應過來,捱了對方一記白眼,這才想起來,連忙改口。「呃、喔,就是我家少爺。」

    「要是壞了我家主子的大事,你就死定了。」阿貴臨走之前不忘小聲警告。

    春梅口中鄉囔。「我只是一時忘了……」

    「是誰?」睿仙從書本中抬起頭來問道。

    確定把門關好,春梅才開口。「阿貴說四爺要請小姐過去一下。」

    聞言,睿仙心頭驀地打了一個突。「……我知道了。」不管是為了什麼事,待在這艘客船上,是逃也逃不了,只能去面對。

    待她整理了下身上的常服,深吸了口氣,這才踏出艙房,來到隔壁,春梅代主子敲了門,阿貴幾乎是立刻前來應門。

    「里面請!」他退到一旁,好讓睿仙主僕進門。

    睿仙下意識地望向坐在桌旁,此刻面無表情的男人,也正循聲望向自己,于是狀若無事地啟唇。「四爺有事需要幫忙嗎?」

    「阿貴,你們都先下去。」炎承霄想跟睿仙單獨談一談。

    听他又要把人屏退,春梅心里很不滿。「要下去哪里?再下去就是河了……」

    「少嗦!」阿貴拖著她走。

    她氣沖沖地嚷著︰「你干什麼?不要拉著我……」

    待門扉又重新關上,睿仙再度把目光調回來,跟著腳步輕移,直到在椅上坐下,這才又出聲——「四爺可以說了。」

    「關于那一天的事……」

    「四爺指的是哪一天?」她故作疑惑地問。

    炎承霄愣了一下。「當然是指五天前的下午所發生的事。」

    「敢問四爺,那天有發生什麼事嗎?」睿仙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何事,不過已經決定當作沒發生過,就沒什麼好談的。

    他攏起兩道濃眉。「我不信你真的忘了。」

    「四爺也應該把它忘了。」她涼涼地回道。

    「你在生氣?」炎承霄听得出她口氣中的冷淡。

    睿仙口氣更冷了。「不敢!」

    「就算我眼楮瞎了,也听得出來,你明明就在生氣。」還以為該感到憤怒的是他,因為被騙的是自己。

    她很輕很輕地嘆了一口氣。「四爺應該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更不該再重提那天的事,辦完皇上交代的事,咱們就可以早日返回京城。」

    「……我做不到!」活了二十五年,終于遇到令自己動心、渴望能娶進門的女人,說是寡婦也就算了,如今才知是被夫家休離,簡直像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當場賞了一個耳光,難堪已經無法形容他的感受。

    「那麼四爺要我怎麼做?」睿仙必須武裝起自己,才能保護一顆已經脆弱不堪的心,什麼教養、禮數都顧不得,連說的話都像帶了刺。

    「是要我為了隱瞞自己是個棄婦,還害得你開口求親,簡直丟盡顏面一事,向你鄭重的道歉?如果是這樣,那真的很過意不去,我保證不會傳揚出去,絕對會保住四爺的面子。」

    炎承霄火氣也跟著大了。「我並沒有這麼說!」

    「可是心里卻是這麼想的。」她喉頭一梗。「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好談的,還是辦正事要緊。」

    他想要對她大吼,想要指責這個女人是個騙子,膽敢欺騙他的感情,不過這並不是真正令自己煩躁的理由。

    在經歷了難堪、憤怒,總算冷靜下來之後,炎承霄肯定自己無法娶一個被休離的女子為妻,這不只會成為眾人的笑柄,更別說皇上和兄嫂們,鐵定會反對到底,一切就到此為止,可是……偏偏有股郁氣堵在胸腔,怎麼也無法驅散。

    無法擁有渴望得到的女人,才是讓炎承霄難以接受的原因,為何不能早幾年遇到她?如果早一點相遇,就不需要面對這些難題,可是現在說這些都于事無補,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為何會被休離?」炎承霄想要解開心中的疑惑。

    睿仙澀笑一聲。「有什麼差別嗎?」

    「你是犯了哪一條罪名,那個男人非休了你不可?」炎承霄實在無法想像,到底是哪個男人有眼無珠,看不到她的好!

    「……嫉妒。」她澀澀地說。

    他著實怔住了。「嫉妒?」

    「我不許相公納妾,他便以嫉妒的罪名休了我。」在七出之罪當中,嫉妒這一條也是睿仙唯一可以接受的理由。

    「就這樣?」炎承霄整個人不禁傻了。「你們成親多久了?」

    「前後總共兩個月。」她還嫌太久。

    炎承霄听得嘴巴差點合不攏,震驚地問︰「你才進門兩個月,他就以嫉妒的罪名休了你?依你的聰敏,不可能不明白這麼做會造成何種後果。」

    「我當然知道。」睿仙想讓他明白自己的逼不得已。

    「你知……你是故意的?」他再次傻了。

    她垂下眼眸,逸出一聲苦笑。「沒錯,我是故意的,只有那麼做我才能盡快離開夫家,不必再繼續忍受相公的怨恨,說我高攀了他,對他而言,我比不上他寵愛的小妾,更不必再听公婆說他們後悔當年指腹為婚的決定,因為我不配當他們的媳婦兒,看輕我就算了,就連過世的爹也令他們瞧不起,一個沒有靠山和後台的媳婦兒,只會丟他們的臉,逼得我不得不出此下策。」這不過是重生之後的遭遇,重生之前的經歷可比這些還要淒慘。

    「他們真的如此待你?」依炎承霄這段日子對她的了解,她絕對無法容忍,更不會委曲求全。

    睿仙笑中帶著幾分傷感。「即使在夫家受了再大的委屈和羞辱,沒有一個女子不是選擇忍氣吞聲,無非就是害怕被休之後,不但不能回娘家,萬一又無人接濟,處境堪憐,但我還是選擇離開。爹娘已經不在人世,家中只有二娘和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她們早已與我斷絕關系,我只好來京城投靠表姨母,可還是不該撒謊的,打從一開始我就該讓所有人知道,我是個被相公休離的棄婦。」

    听完睿仙的解釋,他說不出話來了。

    他能指責她嗎?

    炎承霄居然佩服起她的果斷和勇氣,恐怕世間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女子辦得到,可是休離就是休離,外人不會追究原因,他心中又真能毫無芥蒂地接受嗎?還有該如何說服皇上和兄嫂們?

    「我之所以把原因說出來,不是想要贏得同情或憐憫,而是不希望四爺誤會這一切是蓄意欺騙……」睿仙幽幽地啟唇。「只能說我與四爺無緣。」

    既然注定無緣,也就強求不來,只能想開一點,這樣心里才會好過些,她只能這麼說服自己。

    听她吐出一聲嘆息,炎承霄的心彷佛也墜進了谷底。

    他們真的無緣嗎?

    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可行?

    這個念頭讓炎承霄心口一震,這才驚覺到內心真正的想法,盡管相識不久,對這個女人的渴望卻已如此之深,得知她是棄婦之後,還是不想放手,可要成為自己的正室,又難如登天,這該如何是好?

    一直到客船抵達江臨府,這個問題都在他腦中徘徊不去。

    三月十二——

    經過二十天的旅程,終于來到江臨府。

    清明節已經過去,天氣應當開始轉晴了,不過這兩天又灰灰暗暗的,像是快要下雨似的,令人心情也跟著浮躁不安,到了接近傍晚,終于到達泰平縣,準備下船的乘客不禁發出歡呼。

    待客船在鳳陽碼頭靠岸,要在這里下船的乘客也二離開,最後只剩下炎承霄一行人還留在上頭。

    「……大人,孫有干已經下船,也坐上前來接應的馬車走了。」蔣護回到艙房稟告。

    炎承霄沉吟一下。「他沒有在開元府下船,而是在江臨府,可見得跟那批私鹽也有關聯。」

    「四爺,都好了。」阿貴打包好細軟說道。

    他嗯了一聲。「去隔壁問問看收拾得如何?」

    「是。」阿貴才轉身出去,就見睿仙主僕正好踏出艙房。「四爺,她們也都準備好,可以下船了。」

    「走吧!再不快點下船,船又要開了。」炎承霄站起身,阿貴連忙走到主子身邊,攙著他走出艙房。

    而蔣護則和其他人各自拿了細軟和其他東西,跟在後頭,和幾個上船的乘客擦肩而過。

    「小姐,奴婢走不動……」來到甲板上,春梅踩在那塊搖搖欲墜的木板上,不由得兩腳發軟。

    睿仙一手拉著她。「慢慢來……」

    當雙腳再度踩在平坦的地面上,她們才不禁松了口氣,還是走在陸地上的心情踏實些。

    下船之後,睿仙主僕跟著一行人走在大街上,雖然不曾來過這兒,但也听說過鳳陽碼頭是整條永春大運河,船只停靠最多、也最為繁榮熱鬧的碼頭之一,如今親眼目睹,證明此話一點都不假,附近還有不少馬車鋪子和轎鋪,提供下船的乘客臨時雇用,以及三、五步就是一間茶樓飯館,馬上有地方飽餐一頓,更別說投宿的客店,更是四處林立。

    于是,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太陽已經下山,兩旁的店家鋪子紛紛將掛在門前的燈籠點亮了,就見魏昭迎面而來,他比眾人早一步下船,為的就是尋找適合休息的客店。

    「大人,前面有一家客店還有不少空房,雖然距離碼頭稍微遠些,不過也較為清靜,卑職已經租下整個西廂房,好避免受到外人干擾。」他低聲地稟報。

    炎承霄頷了下首。「那就帶路吧!」

    「是。」魏昭拱了下手,便走在前頭。

    見他們又往前走了,睿仙便和春梅再度跟上,又走上一小段路,終于來到今晚投宿的客店。

    「這兒就是本店最好的西廂房,一共有六間,里頭打掃得干干淨淨,需要什麼,只管叫一聲,馬上有人招呼……」客店老板領著一行人來到今晚休憩的地方,遇到出手大方的客人,態度也就更殷勤了。

    「夠了!」炎承霄抬了下右手,制止對方再繼續說下去。「先送茶水和一些吃的過來,咱們想早點休息。」

    客店老板連忙鞠躬哈腰。「是,馬上就來。」

    「小姐,咱們就住這一間,快點進來。」春梅動作很快,已經先挑了一間喜歡的,拉了主子就進房。

    阿貴不禁傻眼。「怎麼是你們先挑,到底是誰出的銀子……」

    「無妨,就隨便挑一間吧。」炎承霄並不在意。「大家都先休息,有什麼事,填飽肚子之後再說。」

    蔣護和魏昭等人應了一聲,便各自進房了。

    進房之後的睿仙也確實累壞了,靠在床頭假寐,雖然客船上的艙房一應俱全,也很舒適,但終究不比陸地,很難睡得安穩。

    「……今晚總算可以睡個好覺了。」春梅出去端了盆洗臉水進來,先把面巾沾濕,擰了半干才遞給主子。

    睿仙接過面巾,擦了把臉,眼皮開始不听使喚了。

    「小姐應該餓了,奴婢出去看看……」話還沒說完,就听到有人敲門,原來是客店的伙計送茶水和飯菜來了。「交給我就好。」

    待春梅伸手接過食案,把房門踢上,便笑嘻嘻地回頭。「小姐快趁熱吃了,好早點歇著,免得半夜肚子餓睡不著。」

    聞言,睿仙才勉強打起精神,坐下來享用簡單的飯菜,不算可口,但出門在外,也只能將就了。

    等到主僕倆都用過膳,已經支持不住,還不到戌時,便吹熄了燭火。

    睿仙躺下來沒多久,便听到睡在身邊的春梅已經打起呼來了,不禁輕笑一聲,深沉的倦意跟著襲來,無論有什麼煩惱都暫時拋到一邊去,跟著全身放松,馬上睡著了。

    就在她們熟睡之際,隔壁廂房的燭火卻一整晚都點著。

    包深人靜。

    客店的里里外外都靜得很,忙碌了一天,不只店家,就連投宿的客人,幾乎都已經入睡了。

    直到兩道黑影,其中一個像是背負了什麼東西,從屋檐上一躍而下,快步地來到燈火明亮的廂房外頭,接著敲了一下門板,听到里頭有了回應,便推門進去,再順手關上。

    在屋內燭光的映照下,這兩人竟是蔣護和魏昭,而蔣護肩上所背負的東西赫然是個中年男子,當他將人放在地上,就見對方只穿了中衣和中褲,身上有濃濃的酒味,還睡到酣聲大作。

    坐在椅上的炎承霄冷冷地啟唇。「把人叫醒!」之所以等不及天亮就直接把人帶來,也是不想太過聲張。

    于是,蔣護伸手拍打對方的臉。「醒一醒!」

    魏昭不禁搖頭。「咱們一路帶著他,居然連醒都不曾醒來一次,要是真打算對他不利,他只怕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曉得。」

    「嗯……」吳知縣被吵得相當不高興,舉起右手,在半空中揮了幾下。「不要吵本官睡覺……要是有人擊鼓鳴冤……叫他明天一早再來……」

    炎承霄眉頭皺得更緊,一張俊臉都沉下來了。

    「失火了!」魏昭索性喊道。

    這下子終于把人給叫醒了。「失火了?哪里失火了?」

    蔣護哼了哼。「總算醒了。」

    「這里……是什麼地方?」吳知縣滿臉驚愕地看著陌生的環境,還以為是在作夢,于是揉了揉眼皮,確定是真的,霎時酒意全消,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擺起官威。「你們是什麼人?要知道綁架朝廷命官,可是死罪一條,還不快從實招來……」

    「說到朝廷律法,我可是比你還要清楚。」炎承霄諷笑地說。

    吳知縣見屋里就只有這名高大俊偉的男子是坐著,見他一身錦緞所制的朱色常服,連足衣都很講究,加上一副從容不迫的姿態,顯然就是這些人的主子,馬上伸出食指比著他,虛張聲勢地下令。

    「既然如此,還不快點放本官回去,否則……否則把你們全都抓進大牢……」

    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竟然敢半夜擄人,他還不想死……

    「放肆!」阿貴低斥。「可知我家主子是誰嗎?」

    他還不知死活地叫囂著。「是誰都一樣,本官可是泰平縣知縣,還不快點報上名來……」

    「這位是虎衛司都察使炎承霄炎大人。」魏昭等著欣賞對方的反應。

    炎承霄從懷中拿出一塊青銅令牌,約莫掌心大小,上頭還雕了一頭威風凜凜的老虎,采側面站姿,兩只前足抬高,有它便能證實自己的身分,不只擁有先斬後奏的權力,更能調度各地衙門的官差衙役。

    「……這是御賜的‘虎符’,吳大人應該是頭一回見到吧。」

    听到這個令朝中百官聞風喪膽的名號,吳知縣臉色一白,接著膝蓋一彎,咚的一聲,當場跪下。

    「都、都察使大人遠道而來……下官有失遠迎……下官……」他嚇得舌頭打結,完全沒料到自己有朝一日會遇上這號人物,前陣子才听說對方雙目失明,不可能會出遠門,殊不知會到江臨府。

    炎承霄逸出一聲哼笑,將令牌又收進懷中。「吳大人不必客氣,本官說完了話,自然就會放你回去。」

    「是、是。」吳知縣不由得偷覷一眼,見他目光和常人相比有些呆滯,也不太自然,確實是瞎了沒錯。

    炎承霄雖然看不見,但已經漸漸習慣依靠聲音來分辨狀況。「吳大人就別再跪著,起來說話吧。」

    吳知縣又回了幾聲是,試了好幾次,雙腳才有辦法站直。

    「本官此次秘密前來江臨府,還希望吳大人不要傳揚出去。」炎承霄一臉慎重其事地交代。「不然壞了大事,皇上怪罪下來,誰也擔當不起。」

    「是,下官絕對守口如瓶,有任何事需要協助,大人盡管吩咐便是。」吳知縣拱手說道。

    他狀似滿意地頷首。「那本官就直說了,再過幾天,也就是二十七那一天,漕運船約莫什麼時辰會在鳳陽碼頭靠岸?」

    「約、約莫寅時左右。」這個問題讓吳知縣心頭暗驚。

    炎承霄沉吟一下。「到時由吳大人負責監督,將江臨府盛產的稻米、小麥、大麥等官糧送上漕運船?」

    「是、是。」吳知縣點頭如搗蒜。

    「共有幾艘漕運船會停在鳳陽碼頭?」他問。

    吳知縣因為過度緊張,嘴巴不停地說著︰「總、總共有一百二十多艘,其他三百多艘則分別在金山碼頭、延安碼頭靠岸,負責運送玉米、芝麻、糖,以及黃豆、大豆等豆類,還有另外……」

    「那麼運下船的又是什麼?」炎承霄出其不意地問。

    「運、運下船……」難道朝廷已經獲知消息,這該如何是好?恐怕連自己都會被拖下水了,吳知縣說不出話來。

    「不就是乘機把私鹽運下船,然後分送到各地,有這麼難以啟齒嗎?」炎承霄一臉嘲弄。「別說你一點都不知情,那只會讓本官認為吳大人怠忽職守。」

    他連忙屈下膝蓋。「大人恕罪!下官真的完全不知情!」

    「趙家究竟是怎麼跟你說的?」炎承霄傾听著他激動、驚懼的呼吸聲,不給他喘氣的機會,步步進逼。「是答應讓你分一杯羹,還是保證將來升官?」

    「下官是清白的,請大人明察……」他趕忙撇清關系。

    炎承霄挑了下眉梢。「好,既然吳大人是清白的,那就證明給本官看看,二十七那一天,寅時之前,派出所有衙役將鳳陽碼頭團團包圍,等到漕運船靠岸,人證、物證齊全之後,便將一干人等關進大牢。」

    一听,吳知縣馬上兩腳發軟,僕倒在地了。

    「這……」這等于是得罪了趙家,他還有命可以活嗎?

    「怎麼?不敢嗎?」炎承霄冷冷一笑。「難道吳大人寧可對皇上不忠,也不敢得罪趙家?」

    吳知縣伏在地上喊冤。「下官萬萬不敢!」

    「皇上要辦趙家,這可是吳大人升官的大好機會,還是……」他口氣刻意一頓。「趙家已經允諾將來會提拔你?」

    「這……」吳知縣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不是。

    炎承霄低笑一聲,那笑聲相當地冷。「是都漕運使趙大人親口說的?所謂的將來又是指何時?是三個月後,還是半年,或者三年、五年?吳大人確定對方真的會遵守諾言?」

    聞言,吳知縣的立場開始搖崗不定。「是、是趙大人的二公子……親口承諾下官……將來起碼有個……四品官可以……」

    他嗤哼一聲。「趙守成不過是一介平民,憑什麼夸下海口?就算仗著他爹是都漕運使,又怎能確定皇上一定恩準?」

    「可是趙大人的二公子說還有太皇太後在,只要她跟皇上說一聲,包準能夠說成……」吳知縣吞咽一下口水,事到如今,也只好全招了。「再說不久之後,趙家的女兒就會當上皇後,要升誰的官、要摘誰的烏紗帽,全由趙家作主……」

    「好大的口氣!」炎承霄用力拍了一下座椅扶手。「搞不好哪一天,連龍椅都要換趙家人來坐了。」

    吳知縣把額頭貼在地面上。「下官不敢……」

    「吳大人!」他又揚聲。

    「是、是。」吳知縣本能地抖了抖身上的肥肉。

    炎承霄身軀稍稍往前傾,並壓低嗓音。「你待在江臨府,恐怕不太清楚京城,更別說是宮里的事了,要知道太皇太後近年來幾乎不曾踏出寢宮半步,加上還有大小病痛,皇上不得不命兩名太醫住在宮里,以防萬一,這個意思你可明白?」

    「明白!下官明白!」就是說太皇太後隨時有可能歸天,哪還能繼續護得了趙家人,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他滿意地咧了咧嘴角。「再說皇上這輩子根本不可能立趙家的女兒為皇後,你明白為什麼嗎?」

    「下官不明白,還望大人指點迷津。」吳知縣惶恐地回道。

    「本官來告訴你一樁宮闈秘辛,不過既然是秘辛,只要記在心里就好,千萬別告訴別人。」炎承霄故作好心地說。

    吳知縣點頭如搗蒜。「是,下官可以對天發誓,絕不會說出去的。」

    「那就好……」他唇畔透著一抹森冷的笑意。「你應該听說過二十年前,聖母皇太後曾經被打入冷宮,只因梁淑妃腹中的龍種不幸小產,而人證和物證全都指向當時的皇後,說她容不下其他女子所生的皇子,才會下此毒手,先帝一怒之下,就下旨廢後,其實梁淑妃不過是枚棋子,你猜幕後的那只黑手會是誰?」

    「難道……是太……」才說了一個「太」字,吳知縣趕緊捂住嘴巴,不敢再說下去了。

    炎承霄索性替他說完。「就是太皇太後,為了讓趙貴妃成為後宮之首,不惜殺害尚未出生的皇孫,可惜精心設計的陰謀還是失敗,隔不到兩年,趙貴妃生了一位公主,卻因失血過多而死,皇後也離開冷宮,重新得到冊封,不過冷宮的日子十分難熬,也讓她的身子愈來愈差,沒過多久便一病不起。」

    由于當時年紀還小,加上見面的機會不多,炎承霄對同胞所出的大姊印象並不深,只能從兄嫂們的口中得知她是個賢淑溫良的皇後,可就因為身為女子,即便已經母儀天下了,對于後宮的眾多妃嬪,還是無法做到無私,這才讓人有機可乘,借題發揮,最後先帝查出害梁淑妃小產的是一名昭儀,錯怪了皇後,便親自前往冷宮迎接。

    不過那究竟是不是真相,沒人敢往下查,就連先帝也不再追究,可是對年幼的太子來說,是一道沉重的打擊,至今不曾忘記。

    「這件事皇上可都知情?」吳知縣听得一愣一愣的。

    「皇上還是太子時,便已經查得水落石出。」他斂起唇角的笑弧。「吳大人,你說皇上有可能讓趙家的女兒當上皇後嗎?」

    吳知縣用力搖頭。

    「怎麼不回答?」他問。

    這才想到他眼楮瞎了,吳知縣連忙出聲。「皇上當然不可能那麼做了。」這麼一來,想要依靠趙家升官,根本沒指望了。

    他佯嘆一聲。「相信吳大人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通,也不用我說太多,如今皇上出手,趙家只會急著自保,根本保不了其他人。」

    「大人說得是。」吳知縣整個人虛脫地坐在地上。

    炎承霄听得出對方已經動搖,于是再勸誘他。

    「現在正是吳大人表現忠誠的關鍵時刻,相信皇上龍心大悅之下,必定重重有賞。」

    這番話令吳知縣精神不禁一振。「是,下官明白。」

    「要怎麼做,應該很清楚了?」說了這麼多,再笨的人也該想通了。

    「下官都清楚了,還望大人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吳知縣選擇陣前倒戈,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說。

    聞言,炎承霄初步判定他確實是真心,並非虛與委蛇。「那是當然了,不過可別泄漏了風聲,就連縣丞也要暫時保密,愈少人知道愈好,免得這件事情搞砸了,皇上怪罪下來,咱們都沒有好處。」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他連連點頭地說。

    就這樣,炎承霄又交代幾件事,才讓蔣護把人送回官宅。

    待人一走,魏昭還是不放心。

    「大人相信他不會暗地跟趙家通風報信?」

    炎承霄面露深思之色。「我相信他不會主動說,但是萬一見到趙家或其他相關人等,恐怕會一時心虛,引起對方的懷疑,所以這幾天要派人盯著衙門和官宅,多注意出入的人。」

    只不過誰也料想不到防得了官衙外頭的人,卻防不了官衙里頭的人,就在數日後,不過幾杯酒,就讓平日貪杯的吳知縣不小心說溜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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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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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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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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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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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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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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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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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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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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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請看橘子說1084《二手妻.上:恩恩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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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神醫區明海和紀冬葵的曲折情路,請看橘子說1038《怪癖神醫》。

    (二)好戲連篇,秦鳳戈和向婉瑛的愛情故事,請看橘子說1048、1049、1072《良人》全三集。

    (三)想知道小書僮如何PK炎府大少爺?敬請期待梅貝兒近期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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