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甄《巧女爭夫》


出版日期:2010/11/04



路邊的野花不要采,路邊的美男子……同樣不能亂看啊!
她不過是不小心瞄了他一眼,就這樣被纏上了。
原來,他知道她是鎮內頗有名氣的「監玉師」,
為了幫皇上制作一件金縷玉衣,他正缺能幫他辨玉的玉匠。
果然應驗了一句話,女子無才便是德,
原來太有才華,也是一種過錯呀~
不管她拒絕多少次,他就是不放棄,
三天兩頭往她家的小玉鋪跑,死纏爛打兼威脅利誘,
還要她收起她的小鋪子,跟著他賺大錢去──
狂妄、霸道、狡詐又自私,真是個標准的生意人!
為了得到她監賞美玉的能力,
他竟然還異想天開,上門找她爹爹求親,
說什麼一旦結為親家,就不分你我,你儂我儂……
他的算盤也打得太精了吧?!
人也要,玉也要,天底下哪來這麼好的交易啊~
想要得到她,拿出點誠意來再說吧!


  楔子

  「把她帶來,我要見她!」

  寒冷的午夜。「五仙堂」總管錯愕地看著主人。從忽然被人自熱呼呼的被窩裡喊醒,趕來見主人起,他就一直有點神情恍惚。

  「沒聽見嗎?立刻派人把冷氏帶來,我要見她!」

  穆懷遠提高了音量,對他的總管說。

  這是個直接且不容置疑的命令,總管頓時清醒了。令人敬畏的主人本該在王宮享受歡宴,卻忽然為一個女人,不顧冰天雪地地趕回來,這個女人肯定不簡單!

  「是,屬下這就親自去帶她來,請堂主稍候。」他連忙說。

  總管離開了,穆懷遠坐在燈下,注視著手中的名冊,心頭燃著希望之火。

  這上頭所列之人,是他再次花大錢買來的玉匠,然而此刻,他並不關心其他的人是否「物有所值」,唯獨在乎其中一人。

  手指緩慢而有力地劃過那熟悉的兩個字──「冷氏」,他俊目微眯,彷佛想揭開蒙在這兩個冰冷字眼上的神秘面紗,看清楚其後掩藏的真實面孔。

  片刻,房門開啟,咳嗽聲伴隨著寒風由敞開的門縫灌入。

  「堂主,冷氏來了。」門口,總管輕推著一個正努力抑住咳嗽的女子進來。

  她身穿破爛的長袍,彎腰垂首的站在陰影裡,穆懷遠看不清她的年紀和相貌,卻驚訝地看到兩名女子擠過總管,站到她身邊,仰著臉盯著他看。

  「這……」總管關上房門,遲疑地說:「她們是一起送來的盧兒(注:漢朝女奴的稱謂),說是冷氏的朋友,非要跟她一起來,屬下……」

  「沒關系。」穆懷遠頷首,轉向身側的僕從。「把屋角的燈都點上!」

  數盞油燈齊放光華,將屋內的每個角落都照得透亮,冷氏的頭垂得更低了。

  「冷氏,這是你的原名嗎?」不理會那兩個年輕女人好奇而防衛的目光,他注視著屋內唯一低著腦袋的女子問。

  「是。」聲音嘶啞,不是記憶中的甜美;頭顱低垂,少了昔日的禮貌。

  「跟人說話時,應該抬起頭來。」

  對方沉默,似在掙扎。

  穆懷遠站起身,那低垂的頭顱猛然抬起,他當即一怔。

  她面色憔悴、肌膚發暗,右頰上有道紅腫的傷疤,不合身的長袍讓她看起來毫無女性魅力……

  但那挺直的鼻梁和臉部輪廓仍清楚地告訴他,她就是「她」!

  「冷姑娘,果真是你!」心頭一悸,他大步走過去。

  「不是,你認錯人了!」

  見他走來,那女子慌張大喊,試圖躲到朋友身後。

  穆懷遠倏然停步,因這充滿絕望和懇求的聲音而僵住。

  看著那失去靈性的雙眼、不復美麗的嬌容和畏縮的身子,他感到心中的火焰熄滅了,起而代之的,是無比的震驚、惋惜和義憤,更有深深的迷惑、憐憫與同情。

  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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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半年前,漢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年),秋。

  中山國重鎮望都。

  松木的青翠與雜樹的枯黃,在陽光下交會重疊,給綿延起伏的丘陵染上了斑駁的色彩。清亮亮的河水,夾帶著太行山的氣勢和華北平原的清風,如絲帶般穿過山陵,環繞著城東南新近完工的「五仙堂」。

  「淮南,你瘋了,大老遠跑來,就為了要我娶個也許是醜八怪的老女人?」

  氣派典雅的正殿內,穆懷遠俊美的五官緊繃,瞪著他最好的朋友古淮南。

  「我沒瘋,為了金縷玉衣,你應該娶她!」見一向溫文爾雅的好友動怒,古淮南很是吃驚,但仍堅持道:「冷秋霞不是醜八怪,她在京城很有名。我打聽過,她雖非絕色佳人,但清秀端莊,芳齡十七……」

  「別說了,我無意娶妻!」穆懷遠決然的轉過身去。

  看著他高傲的背影,古淮南又說:「‘金縷玉衣’事關重大,你不該意氣用事的。時間轉瞬即逝,得借助一切力量達成目標。」

  穆懷遠猛然轉身,嚴厲地說:「就是為了按期完工,我才趕著擴建五仙堂,廣募石工玉匠,可你偏在這時跟我說什麼提親娶妻,那不是瞎扯嗎?」

  「絕非瞎扯!我勸你娶冷姑娘是有道理的,你該聽我把話說完。」

  他的責備,讓穆懷遠意識到自己確實反應過度,不由神色微緩,歉疚地指指案幾邊的蒲團。「是我不對,坐下說吧。最近徵募工匠的事弄得我心煩意亂。」

  「我理解,所以給你這個建議。」古淮南坐下繼續說道:「這次去京城送貨,聽說橫門有家叫‘冷香玉’的作坊,生意極好,原因是坊主有個手藝精湛的女兒。據說那女子自小生就一雙慧眼,從色澤、氣味即可辨別玉石質地品相,並精通玉石的洗、磨、割、雕各種工藝,經她之手雕琢出來的玉器無不色相晶瑩,神韻橫生。不光玉賣得好,還常有人持玉上門求監。」

  穆懷遠目光微斂,沉思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以前好像聽人說過,京城有個女子能聞氣識玉、鏤玉為絲……當時只當是虛言,聽過就忘了,你說的難道就是她?」

  「肯定是她。」古淮南興致高昂地說:「為了親眼見識,我去了‘冷香玉’。本想拜見冷姑娘,可人家有規矩,無論多大的買主,都只能與她隔簾談生意。我與她說了幾句話,還買了件她親手雕琢的玉器──你看,這手工多細。」

  他從懷裡取出一物遞上。

  穆懷遠接過細看,是個一指長、二指來寬的鏤空白玉仙人。

  身為玉石行家,他自然看出這的確是件精品。玉質瑩潤,雕工精巧,線條細如絲,人物氣韻生動,姿態自如,整件玉器的色澤和式樣都十分對稱和諧,從中可以看出雕琢者不僅對玉石有很深的了解,而且技藝精湛。

  「看來我是該去趟京城。」撫著玉面,他盤算道。

  「沒錯,迎娶此女為賢內助,你的‘五仙堂’何患事業不發?」

  「別亂說!」穆懷遠將白玉仙人還給他,斥道:「如果她真是能工巧匠,徵入五仙堂便是,說什麼迎娶?難不成你要我將每個擅玉的女子都娶進門?荒唐!」

  「你錯了。」古淮南收起玉器,不以為然地說:「此女非其他女子可比,我就是因為知道她身懷絕技,聰慧清高,絕不會應你之徵,才替你出此良策。」

  「未必良策。」穆懷遠淡淡一笑。「如果她真像你說的那麼在行,我一定能說服她來‘五仙堂’。想想看,哪個好玉匠不為‘金縷玉衣’動心呢?」

  「不要太自信。」古淮南不以為然地嘆道:「反正你早晚要成親,冷姑娘與你志趣相投,集聰慧、玉藝於一身,你為何不把她娶回家,永久收藏自用呢?」

  穆懷遠大手一揮,表示這個話題到此結束了。「我會去京城會會她,但只論玉石,其他事──免談!」

  見他答應去京城,古淮南看到了希望,便話題一轉,問道:「你可曾到奴市尋找?那裡常有被官府作坊拍賣的好工匠。」

  「去過,可惜只買到幾個。我已委托奴販代尋,他們人脈廣,勢力大,應該能找到真正的好玉匠。」想到徵募人才的困難,穆懷遠有許多感慨。「‘金縷玉衣’樹大招風,如今天下奇石、異人皆往望都而來,其間良莠不齊,要辨其真偽虛實,得花更多的時間精力,我耗不起哪!」

  「所以我說你該娶冷秋霞,有她的慧眼相助,定能替你省不少心。」

  「停!」穆懷遠起身,無奈而氣惱地說:「干嘛又說回去了?告訴你吧,如果我真要娶妻,也不是為了這些理由,所以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

  古淮南無奈地隨他站起。「不說就不說,可我還是要好心提醒你,向冷家求親的人多得是,你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了!」

  而他的「好心」,只換來警告性的一瞥。

  三日後,西漢京城長安。

  日光初顯,月影兒尚懸天際,直通橫門的河渠碼頭船桅如林,人聲鼎沸。一條條采玉船沿河擺開,船主叫賣著玉石,購玉者穿梭各船間,尋購中意的玉石。

  春、秋兩季是揀玉和撈玉的好時節,尤其秋季天氣轉寒,河水漸落,春季被融雪和洪水衝入河榻、淹沒水中的玉石顯露出來,容易被采玉人發現。因此每年這個季節,都有大量石料被運送入京。

  在瑟瑟秋風中,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孤零零地停靠在碼頭邊,船頭偶爾走過幾個人,卻乏人駐足。

  這艘船的主人不像其他船主那樣高聲叫賣,船頭擺放著幾塊散石,每塊石上寫明要價。而那興許就是這裡無人問津的原因:要價太高,玉石太一般!

  冷秋霞走來,蹲在玉石前,伸手拿起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塊。可出乎意料的是,有只手幾乎同時握住了玉石,兩人的手指相抵。

  秋霞猝然轉過頭,旋即墜入一雙帶著融融暖意、幽深如海的黑眸中。那人也面帶詫異地看著她,兩人都無意放開緊握玉石的手。

  由相觸的手指處所散發出的熱力,迅速蔓延至秋霞全身,她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面頰如同火炙。

  就在她陷入既難舍手中美玉,又羞於求對方放棄的為難境地時,對方英俊的臉漾起一個柔波靜水般的笑容,贊道:「好眼力,這是塊寶玉!」

  旋即,他松開了手,站起身來,可一雙俊目仍睇著她。

  好一個雍容爾雅、氣度不俗的公子!

  秋霞暗自贊嘆,禮貌地表示感謝道:「謝公子承讓!」

  當她按照船主開出的價格付了錢,持玉轉身時,俊逸公子已失去了蹤影。

  看著熙來攘往的碼頭,她感慨地想,那位公子既知這是塊「寶玉」,卻因她的堅持而放棄了,換作是自己,未必有這份雅量。

  然而,看著手中的玉石,所有的愧疚都隨著那位俊雅的公子消失了。

  從看到這塊表面尚嫌粗糙的玉石起,她的心就告訴她,這絕不是一般的玉石,而是來自遙遠的白玉河、極其珍貴的羊脂白玉!

  她急切地想要讓這塊美玉綻放異彩,因此回到「冷香玉」後,她跟等候她的爹爹說了幾句話,就一頭埋進作坊內,洗磨她新買的「寶玉」,再也沒出門。

  「秋兒……」

  就在她專心致志地在石鍋上洗磨玉石時,身畔傳來輕喚。

  抬起頭,她露出甜美的笑容。「爹爹快看,這寶貝兒的光澤出來了!」

  冷老爺俯身,驚喜地看著漸露本色的玉石。「真是羊脂白玉就好了。」

  「一定是,爹耐心等著,等秋兒把它琢磨好後再來看!」

  「爹不急,爹能等!」冷老爺喜孜孜的直起身對她說:「不過此刻外面的客人可是不能等喔。」

  「這麼早?是老客戶嗎?」她不經意地問。

  「不是……」冷老爺欲言又止。「他帶來幾塊玉石,要你幫忙監別。」

  爹爹的語氣有點古怪,她好奇地問道:「他是誰?」

  「‘南北玉行’大當家穆懷遠!」

  石鍋驟然停止了轉動,她睜大漂亮的丹鳳眼,驚訝地看著父親。「穆懷遠?!您是說,外頭等著秋兒去幫他相玉的公子,就是望都那個授命制作‘金縷玉衣’的穆大公子?!」

  「正是他。」女兒吃驚的樣子,令冷老爺微笑起來。「你要去幫他嗎?」

  「自然是要去的。爹爹難道忘了,‘童叟無欺,貧富無差,來者是客,笑臉相迎’,這可是咱們‘冷香玉’的招牌呢!」

  「爹爹不會忘,只要秋兒記得就好。」

  「秋兒當然記得。」冷秋霞起身,解掉身上的圍裙,拍平裙裾、理順頭發。

  忽然,她整理頭發的手僵住,狐疑地看著父親。「穆公子在玉石界是個炙手可熱的行家,今晨我在河邊還聽人說,為了制作‘金縷玉衣’,他建了新作坊,取名為‘五仙堂’,並徵募了近百名玉石工匠。像他這樣出身玉石世家,有錢有勢的公子,怎會找我們為他相玉?」

  「此事確有蹊蹺,爹剛才也問過他,可穆公子說,那幾塊玉石得自異域,因似玉非玉,一時弄不清,聽說你擅識玉,特地前來求問。」

  秋霞聞言,沉吟道:「天下玉石種類繁多,或許穆公子為了‘金縷玉衣’到處尋找美玉,確實搜到了奇石異物。我去看看,就算認不出,也可長些見識。」

  「爹也是這麼想的。」

  「那我這就去。」秋霞說著,就往門口走。

  「秋兒!」在她即將出門時,冷老爺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喊住她。

  「嗯?」她轉過身看著父親。

  「穆公子是貴客,爹爹不能讓他像其他客人那般,在前堂等候,因此引他去了東廂房,你願意在那兒見他嗎?」

  她微微一怔。她早就聽說過穆懷遠,卻從未與他見過面,因此只能算知道有他這麼個人,卻一點都不認識他。東廂房內沒設竹簾,那意味著她得與這位陌生「客人」面對面交談。

  她不喜歡管別人家的閑事,也不願別人對她指指點點,更不願因年幼而被人輕視,影響作坊聲譽。因此從她在前堂回答客人疑問、交易玉石起,就養成了與客人隔簾交談的習慣。盡管後來左鄰右舍認出了她,但因為她是個好玉匠,待客真誠,從未誤判過玉石,因此盡管風言風語不少,她的才能和做買賣的方式,仍獲得越來越多客人的認可。「冷香玉」也逐漸成為這條大街上,生意最好的玉石坊。

  現在,突然要她改變習慣,與客人當面談玉,她確實有點猶豫。

  冷老爺見狀,便說:「如果覺得不安,就別去了,爹就說你身體不適……」

  「不用。」秋霞拉住爹爹。「任何事總有第一次,爹爹的安排沒有錯,如果讓高貴的穆公子在前堂與女兒隔簾交談的話,恐怕他會覺得受了侮辱。」

  冷老爺自然不願得罪穆懷遠,見女兒答應在東廂房見他,當即快慰地笑道:「穆公子穩重灑脫,就算心有不滿,也不會表現粗魯。不過他確實是高貴的稀客,該受到禮遇。秋兒安心與他見面,爹會陪著你。」

  「那我們快走吧,別讓貴客等得不耐煩了。」

  然而,此刻在廂房等待的穆懷遠,並未感到不耐。

  從走入房門起,他的目光就被這間窗明幾淨,布置得十分雅致的廂房吸引了。

  房屋正中的長案上,整齊地放置著琢玉雕花用的各類鍋、鑽、皮套、蠟盤及未完成的玉雕。四周依牆搭建的層層木台上,陳列著各種已打磨好、但尚未切割的玉石,還有各式各樣賞心悅目的玉器。

  顯然,這屋子具有玉器加工和樣品展示的雙重功能。

  陪伴他的伙計十分熱情,不斷向他講解著這裡的每一件物事,他饒富興味地逐一觀看那些陳列品,他的隨身奴僕則安靜地站在一邊。

  「這麼說,這裡的每件玉器,都是你家姑娘雕琢的?」聽著介紹,他問。

  「是的。」伙計指指四周。「這些都是秋姑娘的私人珍藏品,不出售,平時沒有客人時,秋姑娘就在這裡琢玉。」

  想起古淮南說過冷姑娘的「規矩」,他看了看四周,並未發現竹簾,不由得再問:「你家姑娘在這裡會客嗎?」

  「不,東廂房不是談買賣的地方,一般客人不能進來。」

  「那麼冷姑娘在哪裡與客人見面?」

  「前堂。」

  「隔著竹簾?」

  「是的。」

  噢,真有那個規矩!

  想到等會兒自己也會被帶到前堂,與那位古怪的冷姑娘隔簾「相見」,他覺得很別扭,語氣略帶不滿地問:「客人來買玉相玉,為啥要隔簾?」

  伙計赧然道:「沒啥原因,那只是個規矩而已。」

  從他不自然的神色,穆懷遠知道他沒說實話,因此雖不再追問,卻已然斷定那位冷姑娘定是容貌有殘缺,因而恥於見人。

  伙計彷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立刻為主人辯解道:「我家秋姑娘長得可好了,公子可別想錯了。」

  穆懷遠但笑不語,急得伙計漲紅了臉。

  恰在此刻,外頭傳來說話聲,伙計頓時松了口氣,說:「我家主人來了,公子自個兒看吧。」

  說話間,門簾輕掀。

  穆懷遠揚目,看到先進來的,是他已經見過的冷老爺。緊隨其後,走入一個唇紅齒白、明眸燦燦的窈窕少女。

  當看清對方竟是清晨在河渠相遇的買玉女子時,他難掩心中的驚訝。

  「讓穆公子久等,老夫罪過!」一進門,冷老爺立刻致上歉意。

  秋霞也認出了他,不由暗自一驚,隨即明白了他何以輕易放棄寶玉,讓她獨得的原因。身為玉石界首富,什麼樣的美玉他沒有,何必與一個小女人爭搶?

  心中釋然,她緩步上前,對他深深施禮,道:「怠慢了公子,秋霞賠禮了。」

  乍聞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女就是冷秋霞時,穆懷遠更是吃驚!然而他未透露絲毫驚詫之色。既來之,則安之,他熟諳客隨主便之理,既然對方不提早晨相見之事,他自然也不會說。

  他彬彬有禮地回道:「不必多禮,是在下貿然來訪,擾了姑娘的清靜。」

  「公子客氣了,請坐。」

  清晨相遇時,對他留下深刻印像的秋霞深感驚喜,富貴公子如他這般儒雅謙和的可不多見。纖手一擺,她引領他和父親入座,自己最後坐下,微笑道:「‘冷香玉’做的是生意,迎的是賓客,公子是客,何擾之有?」

  穆懷遠暗自欣賞她落落大方、率真得體的神情舉止。

  古淮南和剛剛那個伙計都沒說對,這位女子豈止是「清秀端莊」、「長得好」而已?她的花容月貌、嫻靜溫婉,任誰看了都難以忘懷。而他竟以為她容貌有殘,殊不知,她的「隔簾做生意」,實是為了藏美……

  「聽家父說,公子得了幾塊奇石,秋霞能否一見?」

  甜美的聲音打斷了他的遐思,他迅速回過神來。「在下正是為此事而來的。邊關──」

  他轉向站在門口的隨從。

  後者立刻走來,按照他的吩咐,將攜來的石料取出。

  秋霞趁他與奴僕對話時,打量著他。

  穆公子的身材適中,五官俊秀,著一襲青袍,戴一頂貂帽,目潤神清,舉止儒雅。

  待石料放置妥當後,穆懷遠對她說:「這就是令在下困惑的奇石,因聞姑娘有由色、氣識玉的才能,因此冒昧求助,還請姑娘不吝賜教。」

  「賜教不敢當。」秋霞謙虛地說:「秋霞承蒙街坊抬愛,徒得虛名。能與公子這般真正的玉石大家相聚說玉,乃秋霞之榮幸,自當盡力而為。」

  聽她語氣婉轉,似有預設退路之嫌,穆懷遠為她的聰慧機敏叫絕,朗聲道:「姑娘說的對極了,在下也認為,與名家相聚說玉,定能增長見識,此等機會,姑娘與在下都該善加珍惜,彼此取長補短,共修玉德。」

  聽出他話中有話,但秋霞無意深問,因為她的注意力已轉向了眼前的石料。

  石料共五塊,都未經洗磨加工,大的如拳頭,小的如鵝蛋,擱置在案桌上,乍看之下,與普通石頭並沒兩樣,可她卻感覺到了那隱然閃現的異色。

  得不到回應,穆懷遠並不著急,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她臉上。

  她是個漂亮的女人,有著散發著白玉光澤的肌膚、小巧的鼻子和線條柔和的嘴巴,但最吸引他的,是她那雙澄澈靈動的眼睛。當她注視著寶玉時,白皙的雙頰因興奮而泛著暈紅,他認為那是他見過最美麗的色彩。

  有過清晨的接觸,他已經知道她對玉有著獨到的見解,此刻,他更清楚地感受到,她對玉石的執著與熱情。這一點尤其令他滿意,因為他相信,執著與熱情,是事業成功的必要條件。

  秋霞眸光閃亮的仔細查看著每塊石料。

  忽然,她起身走到窗邊,將遮蓋在窗上的布簾掀開。霎時,明亮的陽光直瀉案桌,原本極其平凡的石頭活了,各自呈現出黑、黃、青、綠、紅等顏色。

  高手!當陽光直射玉石時,穆懷遠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秋霞似乎仍不滿足。她走回座前,把石料呈一字形排列在陽光下,仔細觀察其色澤,再逐個拿起握在掌中,輕輕撫摸著。

  室內一片靜寂,三個男人的六只眼,都盯著她在石面上滑動的修長手指。

  穆懷遠知道她是在感受玉質,但見她表情凝重、沉吟不語,心想她定是遇到了難題,不由對自己選擇這幾塊似是而非、極難辨別的石料來「刁難」她感到愧疚,便開口道:「姑娘不用著急,可留下玉石,在下隔日來取,如何?」

  「謝公子美意。」聽到他的建議,秋霞明白他在懷疑她的能力,淡笑道:「俗話說‘千種瑪瑙萬種玉’,一個人要想識盡天下美玉的確不易,但公子的這幾種玉還難不倒秋霞。」

  見她雖然神態平和,卻目光耀耀,似乎很要強,他給了她一個寬厚的笑容,彷佛在安慰她──認不出來不要緊,她依舊是最好的玉匠。

  看到他的笑容,她秀眉微挑,雙手捧起色黑如漆的玉石,輕柔地說:「這是玄玉。從外觀上看,與墨玉幾乎一樣,但質地比墨玉更加晶潤、細膩。」

  說完,她將黑玉放在靠近穆懷遠那側,後者正努力掩飾著詫異之色。

  「這兩者皆出自於闐國。」她左手舉起黃色的玉,右手托著青色的玉,秀目半合地微微轉動左手。「此乃羊脂白玉,從色澤看很像黃玉,實則不然,將外面這層黃璞磨去,即可呈現瑩白油脂光澤。」再轉動右手。「這看似青玉,但打磨後必定是上等白玉。」

  說到這裡,她停下看著他。因為這兩塊石頭的外表色澤與她判斷的玉種有很大區別,因此她以為他會提出質疑。可他一言不發,依舊安坐在她對面,一雙黑眸沉靜地回望著她,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然而,望入那深邃的眼中,她看到了贊許和愉悅,於是她明白了──他根本無須向她「求教」,他完全清楚這些玉石的種類、成色和品相!

  這個認知對她而言,是個不小的打擊,令她想起身離去。

  他為何要這麼做?耍弄她?測試她?還是另有所圖?

  「姑娘說得好,請繼續。」他溫和的聲音似有不可抗拒的力量,讓她無法就這樣起身離去。

  拿起那塊在陽光下閃動著隱隱綠光的玉石,她側臉看了一眼爹爹。笑容滿面的爹爹,正自豪地望著她。

  好吧,為了爹爹,她會把這場「游戲」玩下去!

  她合膝坐於案前,舉高手中的玉石,讓那淡淡的綠光在陽光下更加璀璨。

  「這塊玉石因為個大翠綠,不細看的話,會以為是藍田翠玉,但它不是。它是來自獨山的翠玉。不過,它還是塊璞玉,被太多雜質蒙蔽,公子得花不少時間切磋琢磨,才能看到它真實細膩的質地和美麗動人的光澤。」

  她並未察覺,此刻自己說話的語氣已不再那麼隨和,面部表情也顯得僵硬。可她身邊的兩個男人注意到了,冷老爺臉上的笑容被詫異所取代,穆懷遠的神情依然未變,只是雙目更亮了。

  「至於這個……」她拈起最小的紅色石料,將它放置在距眼睛最近的地方,沉思地說:「我從未見過如此鮮紅的玉石,可是,在陽光下看清它的紋路和光澤後,我相信這便是傳說中‘赤如雞冠’的赤玉,當屬十分稀少的奇珍玉石。」

  「真的嗎?快讓我看看。」一聽是極為罕見的赤玉,冷老爺急切地說。

  秋霞起身,將玉石送至父親身邊。

  冷老爺小心翼翼地接過來,透過陽光邊看邊贊。「果真紅如血、凝如脂。」

  見穆懷遠安坐不動,他又急切地提醒道:「穆公子可不能看輕了這塊小玉,它絕對是難得的珍品呢!」

  秋霞取過赤玉,輕笑道:「穆公子對這些玉石是最清楚不過了,何須您老提醒呢?」

  聽到女兒的話,冷老爺吃了一驚,驀然抬頭看著穆懷遠,見後者吃驚的程度與他不相上下,便轉向女兒,責怪道:「秋兒不可放肆。如果穆公子知道這些玉石的成色品相,又怎會大老遠的從望都來京城找咱們相玉?」

  「秋兒不敢放肆。」秋霞將赤石放回其他玉石旁,目光掃過穆懷遠。「可這個問題,女兒回答不了,您該問穆公子。」

  「不怪秋姑娘,是在下失禮在先,給兩位賠罪了!」穆懷遠明白對方已知道真相,當即起身對冷老爺和冷秋霞分別行禮。「在下確實知道這些玉石的底細,今日前來絕無惡意,還請二位見諒。」

  「別……公子別客氣。」冷老爺急忙阻止他,並困惑地問:「只是老朽仍不明白,公子此舉究竟為何?」

  因見冷秋霞表情淡漠,穆懷遠轉向她。「姑娘難道不肯原諒在下?」

  「穆公子言重了,今日得見平生難見之美玉,乃托公子之福,秋霞只有感激,豈敢怨艾。」秋霞禮貌卻不失原則地說:「不過還請公子解答家父疑問。」

  「姑娘令在下汗顏。」穆懷遠欽佩地看著她,坦言道:「在下久聞姑娘才藝驚人,故慕名前來,方才所見證實傳言不假。今穆某奉中山靖王之令,欲制‘金縷玉衣’,正需要如姑娘這般的玉石巧匠。穆某鬥膽,想請姑娘前往‘五仙堂’,與我輩共制絕世珍品,二位意下如何?」

  原來他是為尋找能工巧匠而來!

  冷氏父女終於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

  「多謝公子賞識,小女確有異能!」冷老爺欣喜地說。

  「承蒙公子瞧得起,欲徵秋霞共襄盛舉,我父女二人自然感激不盡,可惜秋霞無緣受此殊榮。」秋霞婉言拒絕。

  雖然她真心感謝他的賞識,但不會接受他的邀請,因為她無意離開家,只身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何況對身分顯赫的貴公子,她一向持敬而遠之的態度。

  聽到她的回答,冷老爺大吃一驚,看著女兒,一時無語。

  穆懷遠同樣震驚。如此熱愛玉石,有著超凡能力的她,竟不願參與制作「金縷玉衣」,這不是很奇怪嗎?

  顧不上含蓄,他直言問道:「姑娘此言怎講?」

  秋霞看著他,恬靜的目光如一彎新月般清澈明亮。「每個玉匠都渴望制出傳世佳作,能制作‘金縷玉衣’這等曠世精品,更是玉匠夢寐以求的機會。無奈家父年邁,‘冷香玉’需要秋霞,因此秋霞唯有拒絕公子之邀。請公子另尋他人,成就功業。」

  與那無邪的目光對視,穆懷遠覺得心彷佛被什麼東西撥動了一下。

  「姑娘真的不想親手設計和創造人間奇跡?真的要放棄一睹‘金縷玉衣’的機會嗎?」他試圖說服她。

  她仍不為所動。「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只要姑娘願意,就一定能!」穆懷遠不願接受她的拒絕。「姑娘前往‘五仙堂’期間,在下願出巨資,保‘冷香玉’生意興隆!」

  他真的如此需要她嗎?

  秋霞怔忡地看著對方俊美的臉,心中有過瞬間的猶豫,他的條件確實誘人!

  可是,想到孤獨的父親和生意日漸興隆的「冷香玉」,她不想改變主意。

  她恭敬地說:「公子的誠意令秋霞無以為報,然秋霞立意已決。勞煩公子遠道而來,空手而歸,秋霞深感慚愧,不敢再耽擱公子寶貴的時間。」說完,她屈身辭別道:「秋霞還有事,不便久陪,告辭了。」

  就這樣,她平和、安靜、堅定地離開了房間,留下面面相覷的兩個男人。

  看到女兒離去,冷老爺小心翼翼地對穆懷遠說:「小女單純,不明人情世故,如此直言,還請公子海涵。」

  穆懷遠的目光從消失在門外的身影,轉向身邊清瘦的男人。

  今天兩次與冷秋霞見面,都讓他見識到了她超人的相玉本領,也見識到了她溫婉而堅定的個性。憑他的觀察力,他確信她是個一旦選定目標,就不會輕言放棄的人。這樣有能力、有才藝、有恆心的玉匠,正是他所需要的!

  「令嬡並未失禮,冷老爺不必掛懷。」他俊眉舒展,緩緩地說:「在下尚有話要說,冷老爺可否留步,聽在下說完?」

  「當然可以,公子請說。」正感愧疚的冷老爺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議。

  就這樣,他們,一個對冷秋霞的才能嘆為觀止,急於將她徵至麾下;一個對冷秋霞的未來充滿關切,只想讓她終生快樂無憂,兩個男人坐在那裡,繼續著一場關於冷秋霞與「金縷玉衣」的對話。

  稍後,當穆懷遠離去時,並沒得到任何說服冷秋霞前往「五仙堂」的承諾,因為就連她的父親也說,那小女子決定的事情,多半是沒有轉圜余地的。

  然而,「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既已發現了她,他豈能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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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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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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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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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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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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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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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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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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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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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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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說玉品人 華甄】

  各位讀者,又到了謝幕退場的時候。

  此時此刻,讓華甄循著舊路,說說這本故事的寫作「花絮」吧。

  首先,想先說說這個系列的構思。

  西元一九六八年,考古學者在河北滿城(漢代中山國境內)一號墓穴,出土了中山靖王劉勝及其王後竇綰的金縷玉衣,這在國內外考古界,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當這兩件在地底下埋了兩千年的殮服出土時,依然完美華麗,光彩奪目。其中劉勝的金縷玉衣采用了兩千四百九十八片大小不等的上等玉片,和一千多克純金絲線連綴而成,由上百個工匠花了兩年時間完成。

  竇綰的金縷玉衣用了兩千一百六十片玉片,金絲線也達七百克,這兩件金縷玉衣無論是精巧的設計,還是細致的做工,都給人類藝術史提供了寶貴的財富,這也是華甄創作本系列故事的靈感。系列中的三個故事,都以西漢武帝初年(也就是中山靖王劉勝鼎盛時期)為背景。

  本文是本系列之一,是個寫玉石、描人品的愛情故事,也是我傾注心力走完的一段路程,其中走得也許有些踉蹌,但最終仍走到了終點,至於走得如何,敬候各位的評鑒。

  人人皆知玉石美麗,可未必人人明白它美在哪裡。

  把一塊精心處理過的美石和玉石放在一起,不是真正懂玉的人,會覺得二者皆美,難分左右。

  有人說,玉與美石雖然都生於大山之巔,但前者采天地萬物之精華,聚日月星辰之靈氣,因此有著非同小可的溫潤之美,再加上數量遠遠少於美石,因而成為美石中的精品。

  這正應了俗話所說的,「物以稀為貴」。

  在物欲世界裡,我不否認這是個不容置喙的真理。

  然而,在寫「金縷玉衣」這個系列故事時,重讀聖賢教誨,我對玉石有了不同的認識。

  「玉」埋於深山河灘中,默默地汲取大自然的精華和靈氣,豐富著自己的內在,琢磨前,它沒有炫麗的外表,只有恬靜的面對自己或被大山掩埋,或被山水衝走的命運,面對贊美和毀謗、善良與邪惡時,它不爭不怒,不慍不火,安守著自己的節操。

  正如數千年前,孔子將玉石的品質詮釋得十分透澈,指出君子以玉為貴,正是因為玉代表了正人君子所追求的仁、智、義、禮、忠、信等完美品德。

  漢武以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奉扎孟學說為正統,於是,孔子對玉的這番闡釋,折服了漢武帝這樣的一代君王,從此視玉為寶。由於聖賢推崇、君王渴慕,玉器成為了皇室民間共同追求的寶物。

  以玉為貴,以玉為美,從那時直到今日仍盛行不衰,這說明無論古今,人們都在追求著完美的人格品行。

  從我們現在常見的成語中不難看出,自古以來,有關玉的說法總是和贊美美好的事物、節德有關。

  比如:「玉潔冰清」、「金童玉女」、「瓊漿玉液」、「美如冠玉」、「玉樹臨風」、「金枝玉葉」……等等,莫不帶著崇敬贊美之意。

  正是基於對玉的這種認識,我在創作「金縷玉衣」這個系列故事時,塑造了「穆懷遠」與「冷秋霞」這對俊偉、美麗的玉石名匠。

  他們有著美好的品格,但也有缺點。

  男主角穆懷遠的個性比較復雜,這與他的身份地位有關。

  他一表人才,溫潤如玉,卻有著為追求財富和權力,不惜手段的致命弱點,使得他為人亦正亦邪,深藏不露,擅使心機,因而看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幾乎錯過真愛。

  女主角冷秋霞,冰清玉潔,內秀外美,有著玉石般的良好品格,但仍缺乏溫潤如玉的大氣,也因此幾乎錯失真愛。

  在故事中,我把他們的命運與金縷玉衣的完成,聯系在一起,讓他們歷經挫折,終於達到圓滿,目的就是想表現「玉不琢,不成器」這個主題,我始終相信,維系美好的愛情與婚姻,也像制作人生的一件精品一樣,其過程必定不會一帆風順,但只要兩個相愛的人付出心血和努力,在不斷的磨合與適應中,共修人品,最終定能達到圓滿。

  祝朋友們,為自己打造一個終身無悔的愛情精品!我們下個故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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