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沈亞《新俠龍戲鳳》[新戲鳳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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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8 18:49
標題:
沈亞《新俠龍戲鳳》[新戲鳳之一]
出版日期:2017-02-14
“君子先生,你明不明白什麼是俠之大者?又何謂俠之重者?”
小孩兒彎彎的眉、彎彎的眼,純真無邪。
那年他們初相見;
他即將登基,她是御史大夫隱而不欲人知、卻因他身分特殊而改扮成男孩的女兒。
他們成為最要好的朋友,可惜幸福光景不長……
而今即使相隔了七年時光長河,他還是能一眼就認出她來。
作夢也沒想到,那夜一別,就是七年;
作夢也沒想到,重逢時,她還是扮成男孩,
扮演著一個跟她本性完全不符的角色——朝官一品探花郎。
為的是伺機替他、替自己父母報仇。
而他以為她已在那場皇城嘩變中死去……
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8 18:49
引言
項姐將舊稿的電子稿寄給我,我只看了五分鐘。
嗯,只看了五分鐘就臉紅到不行,徹底體會了什麼叫「羞愧得無以復加」。
後來我又花了兩天的時間,很努力地(每看幾分鐘就會因為太慚愧而不得不停下來……)把稿子看完。
項姐問我︰你覺得要改多少?
答︰呃……對不起,我沒辦法改……
我真的努力過找尋舊稿當中可以保留的任何部分,但最後我什麼也沒找到。
所以,這是一本全新的書稿,只保留了舊時的一部分設定。
接近完成時,項姐說︰你可不可以寫個引言?就寫闊別近二十年後重寫這份稿子的心情。(嗄?近二十年?我不相信……)
尖叫完還是得面對現實,這個系列面市真的已經近二十年了……(笑)
我真的很高興還有機會重寫這份稿,謝謝出版社給我這個機會。
許多許多年前我曾說自己最大的心願是一輩子都當個寫故事的人;在這途中,我迷失過、荒唐過,做了很多錯事,而且已經偏離了這條道路很遠、很遠。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是不可能再走回來了,雖然我還有那麼多故事沒有寫。
沒想到我居然又回到了這里,不是用一個空白的身分;而是我,就只是我,這個存在了那麼多年的沈亞。
我的內心除了感謝,還是感謝。
感謝老天,我還有第二次機會。
感謝看到這里的各位,謝謝你們。
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8 18:49
楔子
昌順五年冬
天才蒙蒙亮,綿綿雨絲飄落著,細如牛毛,潤地無聲。人冬以來,這雨竟像是沒停過,一日綿延過一日,一日冷過一日。
長長的御街安靜而空曠,潛門外一台台車輦由輦夫抬進來,靜靜地放下,待轎中官員落地,再靜靜地離去;未幾,御街上漸漸有了人聲。
穿著深緋色雲紋官袍、手執玉笏的少年慢吞吞地從御街角落出現,朝著百官聚集等候的潛門緩步慢行。
「小胡公子。」眼尖的官員瞧見他,殷勤地招呼。「早啊。」
「早。」他拱身作揖道,笑起來溫文儒雅,五官猶顯得幾分稚氣,那眸子澄淨明亮,很是清澈。
那人打量少年清瘦縴細的身板,不無同情地說︰「累著了吧?近日皇上盯中書省盯得狠了,听說連老胡先生都被扔過澄泥硯。」
「欸,不要緊,我爹很樂意被扔澄泥硯,他舍不得買,皇上扔一塊他撿一塊。」
那官員不由得噗哧一笑,揣想著老胡先生那張平板而嚴肅的丑臉因為被扔了澄泥硯而雙眼放光的模樣。
「小胡公子說笑了,胡太傅哪至于如此。」
「欸,真的,我爹實在太鐵公雞……」
「說起來也冤,胡太傅是龍圖閣大學士,跟中書省根本搭不上什麼關系。」
另一名官員靠近他,嘆息似地插嘴。
「不會,不會。」被稱作小胡公子的少年好脾氣地笑,「中書省許多侍郎都曾是我爹的門生,還有些侍郎以前是待過龍圖閣的,我爹是該擔點兒責任,更何況還有澄泥硯可以撿。」
周圍的官員都笑了起來。
「小胡公子性子這般好,識大體又知事善任,難怪皇上倚重日深……」
「哪里哪里……」
羅列著等人廷的官員們淡淡地閑扯著,有意無意地與少年搭著話,少年總是溫顏相對,令人格外有好感。
但少年覺得今天不太自在。
他悄悄打量四周,不知怎地,總覺得好像哪里有人還是某種東西正虎視眈眈地望著他們。
如坐針氈,如芒刺在背。
這御街內外共分為三層,都是三樓高的木造屋舍,幾年前遭了祝融之後改建的,比之前的還要更堅固耐用。里頭一般住的是禁衛軍、御前侍衛與一些沒有家眷的年輕官員,他自己就住在里頭。
近日禁衛軍與京軍聯防,在城外的獵場練陣共狩,御街里的人是少了些,但這般冷清肅殺還是頭一遭。
天色更亮了些,雨絲還飄著,他微微縮著肩膀,覺得有些冷,用盡心思仔細探查著附近的每扇窗,卻還是一無所獲;身邊的人跟他說了些什麼,他只喏喏地應著,心思飄得有些遠,卻不知道遠遠有個人正倚在窗邊定定地凝視著他。
「少主。」來將壓低了聲音道︰「布置完成,隨時都可以動手。」
那人凝視著遠處的少年,霎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少主?」
他張口,卻沒發出聲音,頭抵著窗欞,頃刻熱淚如傾……
這次他共帶了千余人上京,全是武功高強的好手,對京軍與禁衛軍的重甲抗性很高,可以說是專門為了對付他們而訓練的。
禁衛軍跟京軍離京聯防練陣共狩很罕見,安排了好幾年,費盡了心思才得到這兩天的機會。
為這一刻,他已經準備了五年。
這千余人只為了做兩件事;一是救人,一是殺人。無論哪一樁,都只許成功不能失敗;他們是已置生死于度外的死士。
可他卻從來沒想到會在這里再見到他。
來將見主人神色不對,早已悄悄命人去搬救兵;很快地,瀟灑落拓的魁梧男子便來到他跟前。
霍桑比那年輕男子大了幾歲,一身橫練鐵打的硬功夫,看上去十分武勇。他詫異地看著年輕男子,認識他這麼多年,深知他隱忍的性子,別說流淚,再怎樣的痛苦也沒能听他吱兩聲,到底是何事致此?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半晌才發現他看的是誰,恍然大悟道︰「是他?」
男子微微點頭。
霍桑啞然片刻,思索半晌道︰「要不要為兄——」
「不。」年輕男子立刻搖頭。他半點風險也不能冒。「我們退。」
「退?」周圍的人不由得大驚!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籌謀多年、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機會就這樣放棄?
「對,我們退。」他說。
冬雨綿綿的御街上,那身影縴長如青竹,溫潤而細致,兩泓明波靜川,深不見底。
那袍子端端正正、規規矩矩地扣著,縴細身軀包裹在那拘謹寬大的袍子里……他的心又是一緊,猛地咬牙,頭也不回地離開。
昌順五年,冬,一場腫風血雨默默地消彈于無形之中,只有把少把少的幾個人知道,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8 18:50
第一章
朔日,無星。
四周一片靜默的黑,燈火在這樣的夜里也顯得無力,僅堪堪照耀一微光便沉入那墨色的濃黑中,金璧皇城在陰影中顯得靜謐雄偉,九重宮闈高大森然,層層疊疊,飛檐龍脊林立。
一大一小兩條身影無聲無息地躍上塔頂,就著夜色靜悄悄地在皇城的飛檐間縱躍;他們的身形太快,彷佛是兩只巨大的夜梟展翅飛翔,也像是兩道暗影,難以辨認。
皇城的禁衛軍們恍惚間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然而屢屢抬頭卻總捕捉不到那迅捷的身影。是太多疑了嗎?他們狐疑地揉著眼楮想著。
未幾,那兩道暗影飛越了狼族皇城來到邊角,高踞的龍首岩牆外便是偌大京城。站在城牆最高點的狼族旗桿下,瘦小少年轉頭遠望著北方。
「不用看,老早走遠了。」
說話之人身形瘦長縴細,懶洋洋倚著旗桿的模樣頗為瀟灑飄逸,一身玄色勁服的他模樣看起來還很年輕,那雙燦著精光的眸子顯得格外清澄明亮。
少年沉默半晌才猶疑著開口︰「父皇他……真的不回來了嗎?」
「是吧。」玄色勁服青年淡淡回答,「關不住的。你爺爺也只撐了十二年。太爺爺最久,足足二十年。」
青年扳著手指頭算︰「你爹撐了八年……是短了點,但又能怎麼樣呢?狼就是狼,荒野才是我們最終的歸宿。」
「……」
每次听到「狼就是狼」這句話,他心里總不由得一緊。那他呢?他到底算什麼?被豢養在這牢籠里,還會是一頭狼嗎?
皇太子蘭歡自幼生長在皇城內,他的祖輩則來自北方,甚至連他父親的少年時期也是在迦蘭河畔度過,直到成年才進宮登基,只有他從未見過狼族生活的荒漠與草原。
奔馳在荒野中的狼騰天為龍,關進了這個名為「中土」的籠子里,盡管籠子金碧輝煌,盡管被稱作天朝天子,然而牢籠終究是牢籠,狼族人向往奔馳曠野的心總是炙熱難擋,所以太爺爺如此、祖父如此,連父親也無法避免。
或許漢人們私底下偷偷稱他們為「狼蠻」不是沒有道理的,不然怎麼解釋他明明從未見過狼族荒漠,卻總是夢回荒漠草海呢?
「別想了,想什麼呢?」
像是知道他心思似,青年淺笑著開口︰「沒見過就沒見過唄,那種地方荒涼得很,哪里及得上京城這麼繁華有趣。就算讓你去了,你也未必喜歡。再過不久你就要登基了,不趁這機會出來好好遛遛還等什麼?」
「師父,咱們不是出來遛達的。」少年嘆息,清秀小臉上盡是嚴肅。「今夜乃是出來考察三省六部各大臣身家品格的,不親眼看看他們私底下的樣子,徒兒心里總是不安穩。」
「成天翻雀兒們的探報還不夠,非要親眼看到才算數,你這性兒可不大好。」
「眼見為憑——」
「傻子,眼見也不一定能為憑。」
蘭歡不解地看著那張漂亮臉孔,想著︰如果連親眼所見都不能信,那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可信的?
「唉,說了你也不懂,不如這樣吧,咱們去大雁樓,我給你好好——」
「姑姑……」
那人清麗的臉孔不由得扭曲,雖然夜很黑,但還是能看出她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你這小老頭性格什麼時候才能改改?才幾歲啊!這麼老成持重一點都不可愛好不好!好不容易才能出來遛遛——」
「姑姑,你每夜都出來遛。」
「咦?有每夜嗎?」
「有。」
她搔搔頭,笑了。
雖然扮成了男裝,但只要一笑就露餡。所謂的雲鬢花顏大概就是指姑姑這種長相的,遮都遮不住的美貌,扮了男裝反讓她更顯得秀美俊俏、人間風流。
「走吧,先去看誰?」她說著,足尖一點,身影已然飄逸騰空,衣袂飄飛如乘風。
「兵部吧。」少年連忙追上,他人小功力淺,得施展全力才能追上他的師父。
「嘖!看啥呢?不就是一群硬梆梆的老軍頭。兵部的人,全都是糞坑里的石頭。」她的笑聲在夜空中隨風飄揚,「還是去大雁樓吧!听說新來廚子燒的醬肘子好吃得緊哪!」
「姑姑……」
「醬肘子好啊,宮里近來燒的都不合胃口,不是太膩就是太——」
「師父!」
她終是嘆了口氣,身形急轉往另外一個方向飛去。「好好好!鍋部尚書就兵部尚書……我說啊,你這性兒咱們真得想想辦法,多無趣哪!這天下給你掌了怎麼得了,悶也悶死了!」
耐著性子,他一一考察了各部大臣的府邸,不怎麼意外地發現他們有各種「私房小青樓」、「私房小酒樓」,當然也有繁華小賭場。
有些府邸金碧輝煌更勝皇宮,有些通宵夜宴喧鬧如市,居然還有私設刑場監牢,鎮夜哀號聲不絕于耳的!那些廟堂上穿得人模人樣的高官貴爵私底下形狀居然如此不堪,真真令他大開眼界!
即便是他那向來瀟灑跳脫的姑姑蘭十三也不由得咋舌。「哪來這麼多妖娥子?還真是啥花樣都有哪。」她說著,同時遮住了他好奇的眼楮。這各種兒童不宜的場面實在太多,不僅僅暴力**,還兼之血腥殘酷。
三天。他們考察了京城里有頭有臉的大臣府邸,他那張嚴肅的小臉徹底垮了,幼小純潔心靈受到極度傷害。
這些滿口仁義道德、自詡德行高風亮節如天上謫仙的臣子們玩起來真真是……真真是……真真是讓他連句好話都想不出來!
這皇帝要怎麼當?他開始後悔。不來看倒也罷了,此時此刻看著他的戶部尚書強狎個年紀跟他一般大的變童,他真恨不得挖了自己的雙眼了事!
「還看不看?」他的姑姑支著腮幫子,不無同情地問。
趴在屋頂冰涼的琉璃瓦上,他有點傷腦筋。這皇帝位置果真不好坐,有這種臣子,天下社稷危矣。
「不如……全殺了吧。」苦思良久,他終于說話。
蘭十三嚇了一跳。
昏暗中,小徒弟的臉幽暗未明,不知道怎麼搞的,此刻他看起來可不像他那暴躁剽悍的父親蘭六,反而像是他那帶點兒陰柔邪魅的叔叔蘭七——別像蘭七別像蘭七!千萬別像蘭七!要是像了蘭七,這天下可要倒大楣了!
蘭歡不吭氣,眸里蕩漾著冷冷月光。
他該不是認真的吧?蘭十三面無表情,內心卻是波濤洶涌。
「師父——」
「姑姑。」她豎起縴縴玉指肅容糾正。「傻孩子,師父怎能替你殺人?姑姑才可以。不過,全宰了就沒人上朝了。不如這樣,我一個個去穿了他們的琵琶骨,包管他們什麼壞念頭全沒了,比耗子還乖。」
他想了想,一臉的實事求是。「那也麻煩,全剩下一堆廢人,很難辦事……」
他居然真的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一堆被穿了琵琶骨的朝臣?!那場面……
「唉,罷了,登基後一一處置雖然麻煩了點,但勝在後遺癥少。」
蘭十三暗地里松口氣,看著徒弟的眼神不由得有了幾分不同。這小子不像她所想的那麼簡單啊。
殺了這些人盡管容易,但殺伐之後呢?她能替他殺十人、百人,難道還能替他殺盡天下人?這孩子,若走偏了路……
「好唄,殿下英明。不殺不換不穿琵琶骨,那走了唄,可以去吃杏子核桃酥了沒?我告訴你啊,梧棲樓來了個甜品師傅,那手藝真是——」
「還有御史大夫府還沒去。」
蘭十三清麗的臉龐頓時擠成一團,呲牙咧嘴地悶道︰「不用吧,咱家包管那家伙更黑更恐怖,你去了準後悔莫及。」
「就算是這樣也得去,我一定要親眼看到。」
「丑話說在前頭,那家伙府邸我是不去的,送你到點就閃人。」蘭十三背過身去,雙眼熠熠生輝,心中已有計較,言詞間卻是冷了下來,哼道︰「為師生平最惡冬烘俗人,呼延恪廣是冬烘得不能再冬烘,庸俗得不能再庸俗了,殿下。」
正所謂翻臉跟翻書一樣快,但姑姑向來也不是個愛動怒的,所以……宮內的傳說是真的,皇朝公主當年真的愛慕過那個冷面冷心又冷情的狀元御史郎?
人影已然飄飛而去,衣衫破空獵獵作響,漆黑如緞長發散成一片飛瀑;只見她足不點地,身影瀟灑橫空,側臉淡漠如冰,居然很有幾分天上謫仙的況味。
即便是看盡天下佳麗的皇太子蘭歡,此刻也不由得痴望著她,有那麼半晌的怔愣。
誰敢說蘭十三不美呢?
跟那些嬌滴滴、柔若無骨、美艷絕倫的女子不同,蘭十三英姿颯爽、脫俗出塵,無人能及。
可偏偏就是有人不要她。是傻了吧?她的身分尊貴,天下無二,呼延恪是有什麼毛病居然敢不要她?
橫過大半個京城,遠至城南,卻不見屋舍,只有一整片翠竹林。
「喏,就在那里。」
茂密竹林間有一處小院落,只三宅一院,小得跟戶普通人家沒什麼兩樣,而且還藏在林間,僅一條小徑可通往外邊。
外于三省六部,地位超然卓絕的御史大夫府居然這麼小,還躲在那麼偏遠的城邊。
這樣小,簡直連躲都不知道該往哪里躲。
只見那天上謫仙的修長手指隨意往邊牆一指,冷道︰「書房在那兒。半個時辰。這兒的門房松弛得很,殿下請自便,半個時辰後咱家來接殿下。」
話聲方落,人已飄遠。
蘭歡等了半晌,什麼聲音都沒有;還真是說走就走,決絕得很。
師父發起脾氣就是這樣,什麼都不管不顧,冷冰冰地喊他「殿下」,貌似尊重,實則疏遠鄙視,根本不當他一回事。
莫可奈何地,他悄悄躍人內院。
誠如師父所說,這里的門房當真松弛得很,沒有護院巡房,也沒有門丁看守,他就這樣傻站在院子里半晌,居然一點事都沒有。
身為監管三省六部的御史大夫,連點門禁都沒有真的可以嗎?
仗著輕功了得,加以門禁松弛,沒多久他便把御史大夫府逛了個透徹,還順手將書房里的奏章文書翻了幾遍。
雖然不致家徒四壁,但跟其他官員比起來,這里委實寒酸得很——牆上掛著的是御史大夫自己的親筆字,還有幾幅縴巧花卉,看來應是出自女子手筆,想來是他夫人所繪。
沒有華貴的布置,也沒有珍奇骨董,小小的園子里所種全是尋常花草,當然更沒有珍禽異獸,簡而言之就是樸素簡單,或者干脆說極之干淨的一座小宅院。嗯……干淨到令人起疑的地步。
也許是藏在什麼密室暗房里……呼延恪為人嚴肅謹慎——表面上;他可不是其他那些腦包,若真有什麼奇怪的嗜好也會緊緊地搗著,絕不像其他笨蛋那樣只差沒在自宅掛塊招牌那般招搖。
但……會藏在哪里呢?
這三座廳堂各有幾間小房,除了正廳,兩邊的側廳及屋舍多半已經轉暗,幾間還點著燈的也就些丫鬟小廝百無聊賴地守著,宅子小人口少,一整個枯燥乏味。不遠處傳來喁喁人聲,兩個打扮素淨的丫鬟由遠而近。
「還在里頭玩兒啊?都大半個時辰了。」
「是啊,老爺也真是的,每次都這樣,上回玩太久還招了風寒,怎麼勸也沒用。」
「嘻……沒辦法,太可愛了嘛!這世上再也沒有誰能這樣打動老爺了吧,你看老爺那張誰看了都怕的臉,只有這時候才會笑。」
這御史府雖小,屋舍倒是都蓋得挺高;他竄上大梁,靜候那兩名一無所覺的丫鬟無所顧忌地嚼舌根。
她們所說的老爺當然是指御史大夫呼延恪,那另一個人呢?是侍妾?還是誰?經過這幾日的觀察,他對朝中所有大臣都已絕望,擁有幾個侍妾是很尋常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年紀還小嘛!上回拖好久才好。」
「也是。去了又怕招老爺罵,怎麼辦?又不能去請夫人——」
「你瞎扯什麼!」
丫鬟吐吐舌頭,握了兩下臉。「瞧我這張嘴!」
「去找總管吧,他不怕挨罵。」
「好主意欸!快走吧……」
這沒頭沒尾、充滿懸疑的對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根據迷雀的探報,呼延恪只有一個妻子沒有侍妾;他那妻子臥床已久,且未曾听說有過孩兒,那麼現在跟他在一起、年紀還很小的人到底是誰?
他的腦袋錚地一響,很悲催地又想起了那個漂亮的變童。不是吧?該不會又是個雛兒或者變童吧?
這世道到底是怎麼了?就不能……就不能正常點嗎?
丫鬟們走遠後,他躍上屋頂放眼四望,想知道她們所說的地方到底在哪。這宅院小得連躲都沒地方躲,哪里還有人在玩而他卻沒看到?
正猶疑著,忽見不遠處密竹林上方裊裊飄散著薄霧,細看才發現原來密林是天然屏障,里頭別有洞天。
穿過蜿蜒幽暗的小徑,就見一幢竹廬隱在密林中,在四周高聳的瀟湘竹掩蔽下,這竹廬真可說得上是藏得天衣無縫,若不是竹廬中央那口飄散著薄霧的溫泉露了餡,恐怕連他也會錯過這個地方了。
果然啊這朝廷里就沒有一個干淨人!
他心里不知是喟嘆還是冷笑;不知是嘲諷還是悲哀。短短幾天,他只覺得看盡了這世間最最骯髒齷齪的人心。
竹廬搭建得小巧雅致,牆上掛著幾幅墨跡,竹桌上擺著石壺、幾只石杯,還有個石制棋盤擺在一旁,上頭錯落著一局散棋。
此處地面皆以小片黑玉石砌成,踩踏其上感覺微透暖意,微風吹拂,竹香泉香交錯,說不出的靜謐清幽。
突然,一只暖暖小手撝住他的嘴,他大驚失色!正待出手,那人卻輕輕地在他耳邊開口︰「噓……跟我來,阿爹睡著了,要是吵醒他,你可就完啦!」
阿爹?
一個小孩兒,身上隨意套件寬大白袍,頭發濕漉漉地散在肩上,握著他的手軟軟暖暖的,好香!
小孩兒拖著他穿過竹廬,小心翼翼地躲在廬後;他探出頭,見池畔藤椅上果然躺著個修長的男人,正沉沉睡著。
「你……」從未曾听說呼延恪有孩子,這孩子是?
「噓……」小孩兒緊張地望著池畔沉睡的男人,紅通通的臉蛋上寫滿了緊張。
「要什麼呢?銀兩還是吃的?」
「咦?」
「快說啊,阿爹睡著呢,他醒來你就完蛋啦!君子先生。」
君子?喔……梁上君子。這小子當他是賊來著。
他有趣地笑了起來。「要銀兩作啥呢?說不定我是來要命的。」
那小孩兒突然轉過身來,他這才看清他的模樣。
圓滾滾的一張白玉雕就的小臉,兩道英氣劍眉下瓖嵌著一對同樣圓滾滾的眼楮,而那雙烏溜溜的圓眼楮清澈澄淨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那軟軟暖暖的小手還緊緊地牽著他。
從來沒有任何一刻,他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手的溫度、鼻尖所聞到的淡淡馨香;他的心跳不知怎地突然一滯,然後失速狂跳。
哇!好……好可愛!
這突如其來的沖擊太過震撼,他不由得微微往後退了些,手緊緊搗住胸口,感覺自己心髒狂跳的聲音,他的心哪里曾這樣劇烈地顫動過?
小孩兒臉上沒有恐懼,專注又執拗地用那雙清澈的圓眼楮盯住他,彷佛自己是蛇,而他是獵物。
「你真的是來殺我阿爹的嗎?娘說過,爹得罪了很多人,他們都想要他的命,你也是嗎?」他的聲音軟軟糯糯,彷佛聞得到甜味。
「當、當然不是……我只不過、只不過……」
「你別殺我阿爹,他是個好人。」小孩兒將臉湊到他眼前,認真無比地盯住他,樓色唇辦小而豐潤。
「听見沒?不準殺他。」
「……啊……嗯……」他紅了臉,尷尬地別開目光,小孩兒還有些胖呼呼的臉跟他只有咫尺之距,他的臉紅得更厲害,連耳根都幾乎要燒起來了!
然後那張端莊嚴肅的小臉漾開甜笑,彎彎的眉、彎彎的眼,純真無邪,那笑像是明媚的日光暖暖地驅散了他心底濃濃的陰翳,露出了燦爛輝煌的天光。
他眼楮發直,心底也隨著那笑蕩漾著。
「君子先生,你明不明白什麼是俠之大者?又何謂俠之重者?」小孩兒在他跟前坐下,正經八百地說著。
「……」這小鬼才幾歲!竟然在訓他?
「真兒……」
突然,叫喚聲傳來。
圓呼呼的胖娃兒立刻拖著他的手快速往竹林子里竄。「快跟我來,別出聲。」
「真兒!桂玩啦,快出來。」
「你叫什麼名字?」
奔馳在幽暗的竹林間,幽徑兩旁的火炬搖曳著,忽明忽滅,那穿著長袍的小小身影給他一種虛幻的感覺,那又香又軟的頭發在他鼻間飄拂,恍惚間周圍的其它一切彷佛不復存在,只停留在這片刻。
「呼延真。我叫呼延真。」那娃娃甜笑著回頭,領著他到一處密林前,然後將個暖呼呼的物體塞進他手里。「這可以賣點錢。」
蘭歡低頭一看,握在手上的是一把半月形暖玉梳子,飄散著馥郁香氣,光澤溫潤。
「君子啊,以後別再闖進來了,我爹爹功夫很高的,為人又嚴峻,萬一被他抓住,你一定會被關進牢里去的;比關進牢里更糟的,是被他沒日沒夜的教訓,慘……得不得了呢!」
密實的竹林所構成的竹牆完全看不出有路可走,就見那娃娃在一處細竹上用力一躺,再往旁邊一擠,居然讓他擠出一方小小出口;他想,這小娃兒平時大約就是從這里偷溜出去玩的吧?
「快走!快走!」
「我……我還可以來找你嗎?」
「真兒!」男人的呼喚急切了起來,隱隱夾帶著風雷之勢。
「別再來啦!」小小的呼延真用力將他推進那出口。「我爹真的很凶啊!他會宰了你的。」
「呼延真!」
「來了!」晶亮眸子閃動著笑意,肥肥的小爪子朝他揮了揮,長袍底下赤著的小腳又白又胖,轉頭跑去,腳步輕快如小兔。
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啊!
可愛得教他覺得自己的心都揪起來了!
原本布滿陰霾的心情一掃而空,突然感覺夜色淡了,天上的星星亮了,連周遭的涼風也清冽芬芳了起來。
呼延真,他記住了。
翌日,御史大夫府迎來一紙皇後懿旨。
「……御史大夫呼延恪之子呼延真秉性純良,溫恭儉讓,今敕封為太子侍讀並中書侍郎,即日起進宮……」
御史呼延恪額上青筋隱隱在跳動!
尚未即位的太子似笑非笑地瞅著他;這未來君臣關系開始得可不大好。
呼延恪是當今皇帝的愛將,他二十歲高中狀元,被驃皇拔擢為中書侍郎;不到兩年,驃皇退位,燎皇繼任,他則從中書侍郎破格升任御史大夫,是金璧皇朝有史以來年齡最輕的御史。
他跟燎皇交情匪淺,但跟眼前這個即將登基的太子卻不怎麼熟。燎皇臨走前的確委托過他,請他照應皇太子;可是一沒聖旨二無證人,那該死的家伙拍拍**走人,他為啥得替人當保母看顧孩子?
他很淡定,雖然額上青筋隱隱跳動,但俊逸臉上依然淡定無波。
太子所求之事的答案很簡單,只有三個字︰辦不到。
結案。
「御史大人,何以低頭不語?太子年紀雖小,但素來秉性純良寬厚,為他侍讀必定不會虧待了令公子。何以御史大人只來謝恩,卻沒讓公子隨行進宮?」
「稟皇後,呼延真頑劣駑鈍,雖已九歲但尚未啟蒙,臣不敢讓他進宮,免得驚擾殿下。臣懇謝皇後、太子恩澤,但呼延真實無法適任太子侍讀,望皇後、太子慎思,另覓他人。」
「駑鈍頑劣?尚未啟蒙?」那跟他昨夜所見可完全不同,那純真如精靈的孩子怎可能是什麼駑鈍頑劣之徒?
但……就算駑鈍頑劣,那又怎麼樣?那孩子可愛討喜得很,他根本不介意他到底啟蒙沒。
「是。呼延真極為駑鈍,臣教子無方,請太子——」
「不打緊。」還沒即位,但實際上誰都知曉他將登基為皇的太子蘭歡笑道。呼延恪一悶。
「伴讀嘛!又不用考較學問,也不是擢選狀元探花,啟蒙與否本太子並不介意。」太子歡微笑道︰「倒是呼延大人既然覺得自己教子無方,何不讓太子太傅試試?胡先生為天下大儒,和藹可親又學問淵博,沒有他教不好的學生。」
「稟太子,胡先生自是個極好的先生,然教導太子跟教導一般的牛孩子完全不同;太子天資聰穎過人,呼延真難以及萬分之一,更何況臣不日之內就要將呼延真遣回狼帳,不會讓他留在中土。」
太子歡蹙眉。「遣回狼帳?這又是為何?」
因為那孩子就是該在草原上跑著,讓日頭好好地曬著,聞著自由自在的草香長大,而不是關在這籠子似、爾虞我詐的鬼地方。
呼延恪垂首。「臣方才說了,呼延真資質駑鈍,作文章等事怕是學不來的,不如回狼帳去學習騎射兵法,方合了他的性子。」
「要學騎射在宮內不能學嗎?宮內也有極好的騎射先生,若呼延大人還覺得不夠,讓皇姑收呼延真為徒也——」
「太子,」皇後搖頭,「呼延大人既是不願讓呼延真進宮,太子又何須強求?」
太子歡抿了唇。他自幼在這宮內從沒有要不到的東西,即便如此他也是進退有據,未曾驕蠻傲慢,只這一次,他想。
呼延恪垂首不語,對皇後的話不置可否,那是默認了。
他不想讓呼延真進宮,寧可送回遙遠的北方狼帳也不讓他進宮?!
這家伙對天家究竟有什麼意見?!不肯娶皇姑,也不肯讓呼延真進宮,他自己卻領著朝廷的俸祿,安坐御史大夫的位置?!
太子歡朝身旁的內侍使個眼色,小太監上前,兩人嘀嘀咕咕了幾句。
小太監行個禮便將周圍其他的宮女內侍全都帶走,連門窗都牢牢關上。
這是?
「皇兒,此舉何意?故弄甚麼玄虛?」連皇後都蹙眉。
太子歡故作純真狀,十二歲的小鬼,睜著雙清朗的眸子道︰「母後,若是皇兒說,只想要呼延真伴讀呢?」
呼延恪垂著的頭硬了一下,慢慢抬起臉。這小鬼,尚未繼位就打算跟他這個御史大夫鬧翻嗎?
一直以來,他就是個孤臣,也願意做個孤臣;御史大夫一職外于三省六部,直屬皇帝,負責監察百工群臣,所以也只能是個孤臣。
他不與朝中任何同僚往來,清白孤高地忍受著朝中歲月。正因為他是個孤臣,燎皇向來對他頗為信任,任得他在朝中獨來獨往,這是他們君臣間不言而喻的默契。
他願意當個孤臣,不去結黨營私,而燎皇也願意任他自由,不拘束干涉他在政務之外的瑣事;但這小皇帝跟他沒有這種默契,他愛問就問,高興就要他把孩子送進宮,不高興的時候說不定就要他滾回老家,或者更糟。
「胡鬧!」皇後蹙眉,「天下之大,只不過尋個伴讀而已,哪個不能?更何況過去那些年沒有伴讀,皇兒不也好好地?今日何致于此?」
太子歡想了下,笑道︰「伴讀是日夜要陪在兒臣身邊的人,哪能隨便找一個?過去那些年兒臣始終沒找到喜歡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又怎能輕易放過?」
找到?
放眼朝中,他未向任何人提起真兒的事,這麼多年來的孤臣身分,怕是完全沒人知道他有個孩子吧!太子是如何「找到」呼延真的?
呼延恪黑著臉低語︰「太子幾時親臨呼延府?下官竟未曾遠迎,實是不敬。」
太子臉上一紅,賭氣道︰「嘖,見不得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哪里是本太子去不得的?」
「你跑去我家偷看我——」呼延恪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他硬生生止住差點出口的話,緊緊地閉上嘴。
「講偷看太難听了吧?」太子歡沒好氣地哼道︰「探查一下大臣們的品性操守有何不可?難道呼延大人寧可本太子派迷雀上門?」
「為君之道,正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不提這點還好,提起來真令他一肚子火。太子歡沒好氣地回嘴︰「父皇正是一點都不疑,所以這滿朝文武都是變態、戀變者跟虐待狂!」
呼延恪一怔,險些為之絕倒,連忙側臉掩住狂笑。
呃……他的確听說文武百官中,某些人的某些「癖好」不甚文雅,但直指為變態、虐待狂也未免……
「好了,你們兩個。」皇後搖頭嘆息,「太子年紀尚幼也就罷了,呼延大人怎麼也跟個孩子似地胡鬧,成何體統。太子,你即將登基,是為九五之尊,堂堂天子暗地里跑去臣子家中實為不妥。」
皇後雖未動怒,然語氣中已顯威儀,太子只得服軟,悶悶地垂首。「母後教訓得是,兒臣知錯。」
不待皇後教訓,呼延恪已率先一步朝皇後下跪磕頭。「老臣有罪,請皇後恩準老臣致仕。」
太子歡一愣。
皇後頓時著慌,連忙打圓場︰「呼延大人年不過三十,說老臣未免太早,更何況本宮並未怪罪大人。」
「臣為官已十載,心力交瘁且力有未逮,想早早致仕回鄉耕讀。」
太子歡霍地揮袖起身,一臉惱怒。
「心力交癢、力有未逮?這是從何說起?呼延大人為父皇及太上皇劬勞十年,卻連一日也不肯為歡效命,趕著致仕退休,莫非呼延大夫厭惡本太子?」
「太子言重。呼延恪自認能力不足,無法為太子效命,但朝中能者多矣,望太子另擇高明。」呼延恪說得雲淡風輕,但低著的肩膀卻是硬梆梆的一點也不肯退讓。
太子歡惱怒道︰「只不過是給本太子伴讀,尚未啟蒙也罷,當玩伴本太子也願意,呼延大人未免小氣!」
「臣就是小氣。伴君如伴虎,呼延真絕對不能進宮。」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大家也不用再虛偽客氣,呼延恪凜著臉毫不退讓,想來這未成氣候的昏君也不敢真要了他的腦袋。
「呼延恪!你好大膽!」
「臣放肆,臣魯直不諱,望太子準臣回鄉思過。」
「你要回去也行!稈呼延真留下,你愛去哪去哪!」
「休想!」
這一大一小居然層次很低地吵起來了,簡直蔚為奇觀——皇後眨眨眼,轉念一想,突然欣慰地笑了笑。
皇兒早知道會有這一吵吧?他特意命人屏退了左右還關上門窗,就是打算跟呼延恪吵上這麼一架;原本還擔心這孩子年紀太小不知輕重,不適合此時登基,看來是她多慮了;又憶起今晨十三公主蘭秀特意繞去漪清宮跟她說的一番話,她想了想,緩緩開口道︰「呼延大人……」
「臣在。」
皇後想了想,長吁口氣。「內廷……唉……不瞞呼延大人,自皇帝私走後,內廷風雲詭譎,本宮確實掌管無方……」
呼延恪連忙伏身跪拜。「皇後言重!呼延恪無狀,求皇後恕罪。」
皇後娘娘居然執巾按了按眼角,極為憂傷地︰「呼延大人哪有無狀,本宮也是為人父母的,怎會不了解呼延大人的顧慮。這內廷確確實實不適合孩子,呼延大人不讓令公子進宮的想法是對的;更何況太子年紀尚幼,心性不定,誰知道他會喜歡多久?說不定過不了兩天也就厭膩了……」
「母後——」
皇後示意太子讓她說下去。「唉……既是如此,不如讓太子登府跟著呼延大人學習吧。」
「啊?!」兩人都傻了。
皇後淡淡地了太子一眼。「怎麼?太子不願意?」
「願意!兒臣願意!」太子立刻跪下叩恩,「謝母後!」
呼延恪還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讓太子登門學習……讓皇帝到他家學習?莫說金璧皇朝無此先例,放眼過往歷朝歷代也從未有過此例!
「臣惶恐!臣——」
「呼延大人不願意?」
「臣……」
「那就送進宮。」
呼延恪氣餒了。這怎麼回事?他怎麼有種被坑了的感覺?
「臣,遵旨。」
呼延恪不但氣餒、頭疼,還舉棋不定。
心愛的孩子就在他跟前,散著一頭烏黑柔軟的發,瓖著繁星似的雙眼黑黝黝、骨碌碌地打轉著,後頭的丫鬟恭謹地候著——候了大半個時辰了。
「爹?」呼延真耐心地問︰「可以梳頭了嗎?您不是說有客人要來?」
他應該更強硬些的,更強硬些說不定就不用這麼傷腦筋了;或者他應該動作更迅捷些,例如一大清早就快馬加鞭將真兒送回迦蘭河——保不準下一刻那昏君就撤了他的官職,追去北狼把孩子逮回來。
太子歡即將登基,他可以驕可以橫,這天下就他最大,誰也奈何不了他。
「什麼時辰了?」
「回老爺,午時剛過。」
呼延恪想了又想,忍了又忍,終于疲勞地揮揮手。「梳起來吧,單髻。」
單髻?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屋瑞安靜得彷佛連空氣都凝結了。
呼延恪嘆口氣,將孩子擁入懷中,溫言道︰「從今天開始,你是呼延真。」
孩子一臉莫名其妙,她本來就是呼延真啊。
「是個男孩子。」
呼延真錯愕地睜大了眼楮。「我是嗎?」
「是。」
「可是我本來是——」
「嗯。但從今以後都不是了。你是個男孩子,直到爹說可以改回女孩子的時候才能改。」
「哇!」呼延真樂得要暈倒了,簡直不敢相信會有這麼好的事!從今而後,她再也不用听到爹說「女孩子家」要這樣,「女孩子家」要那樣!「那我可以學騎馬、學劍法了?」
呼延恪失笑,寵愛地揉揉孩子的發。「可以。」
「哇!」呼延真大樂,手舞足蹈,哪里有半點女孩子的矜持。
呼延恪轉向一屋子候著的家僕,淡淡開口︰「從今以後,呼延家只有一位公子,听明白了嗎?」
「听明白了。」家僕們齊聲答應。
凝視著正慢慢被打扮成男孩子的女兒,呼延恪素來淡然的面孔微微動搖。
這樣做對嗎?他真的不太肯定。
若對太子坦誠以對,他可以藉著男女之防將他們遠遠隔開,那麼他所擔憂恐懼之事就不會發生;然而太子的脾性他已略有所知,愈是讓他得不到,他只會更加糾不休。萬一他不肯放棄,登基之後硬是將真兒選入宮去,那真兒豈不是只有死路一條?
讓真兒改扮男裝,過一陣子,等太子的熱頭過了,不再來府里糾纏,他便可以將真兒遠送回老家,這件事便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了……是吧?
傻嗎?這樣的老爹爹,明明有機會可以將女兒送上枝頭當鳳凰,卻千方百計阻撓著……
或許吧,傻氣痴心的老爹爹就是這樣。
呼延恪看著女兒從嬌嫩的小女娃變身成俊秀可愛的小男孩,心里酸酸地泛著疼。
「好看嗎?」呼延真笑咪咪地朝他彎著眼楮。
「好看。」呼延恪微笑,輕輕揉揉女兒的頭發。
他要她自由,要她好好地活著,平平凡凡地度過這一生就好,永遠不要入宮,更永遠不要涉人朝政。
作者:
sh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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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18 18:50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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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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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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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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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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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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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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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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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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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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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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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18 18:54
番外︰大白
呼蘭城蘭皇府
呼延真才踏出房門就覺得腳下有問題,一股濕意,低頭一看,嗯,是大白——的尿。
提起腳看了看,她搔搔頭。
大白這孩子最近問題真的挺大,它已經好久不曾這樣強烈地宣示主權範圍,而且它標示的地盤範圍也好像小了點?標在她臥室是不是有點怪?最近臥室里里外外全讓大白毫不客氣地「標示」過了。
「大白?」眼角果然看到廊下白影一閃,大白逃逸如飛。
這小鬼!
呼延真立刻拔腿追上去,笑罵︰「大白!你給我回來!」
汪!
這麼簡單利落的一聲就是大白的回答。要知道,犬隊的狗都被訓練得很好,它們平時又要追蹤又要隱匿,張嘴胡亂咆哮是絕對不行的。大白若是開了金口,那表示它的心情絕對不大美麗。
「我看你往哪跑!」呼延真的倔性也被挑起了,運功發足急追,今天非得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站在房門口的蘭歡望著那一人一犬飛奔而去的背影,俊眸一縮,臉色不善地看著自己腳底下那攤水漬。
山鬼悄悄來到他身邊,一臉苦相。「失敗了。」
蘭歡沒好氣地橫他一眼。
「大白對人家小姐沒興趣,那狼妞好慘,平白被大白痛毆了一頓。」山鬼嘆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頭發情的母狼,花了好多的時間讓母狼在大白身邊打轉,大白平時看起來溫吞吞,不顯山不顯水的,哪知道將它們兩個關一塊,大白突然就大顯神威了,把那頭母狼咬個半死!還好救得快,不然那頭母狼就真的要香消玉殞了!
命苦啊!找頭相配的母狼容易嘛他們!大白那體型……
「它不喜歡狼,它是頭狗。」
「那……麼大的狗真的不好找啊狼主!連犬隊的其他狗狗都不敢跟大白「那個」!」
「找不到你就自己上!」
山鬼一愣,急得簡直哭出來。「狼主!您不能這樣對我啊!狼主!屬下知錯了!我有找到!我真的有找到啦!在藏北……狼主您听我說啊……」
另外一邊的呼延真好不容易才在河畔逮住了大白,飛撲上去抱住它,大白抓狂地跑了小鴿個時辰才終于安靜下來。
「欸,發什麼火呢?」躺在江畔的草地上,大白朝她露出白白的肚子。「是不是想家?想回瑯琊?可是我們以後要住在這里了呢,瑯琊一年只能回去一次……兩次好了。」
大白哼哼著,看起來還是一臉的不高興。
「不然三次?三次最多了,還要留時間回永京看爹娘欸。」
大白不吭氣,用一雙楚楚可憐的哀怨大眼楮瞅著她。
「唉,大白大白,你到底怎麼了?」呼延真苦惱地抱住府犬。「要是你會說話就好了,我就不用猜啦!到底在發什麼脾氣啊?」
趴在大白背上,遠遠地望見江畔玄袍墨靴踏著薄雪漫步而來,那頎長俊挺的身姿、雋朗無雙的臉龐讓她的小臉又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小心肝評評亂跳。欸欸,蘭歡不管什麼時候都好帥……
而且他怎麼……嗯,好像愈來愈武勇了呢?
那墨色的長袍幾乎裹不住他厚實的胸,袖擺下的雙臂賁張,雙腿修長而健碩,連腳步都特別沉穩有力,真真是愈來愈像——鐵匠;就像霍山上那些一身野氣的鐵匠們。
蘭歡習武,但一直以來身子都是偏瘦的,衣服底下的肌肉結實有力,然後他平坦的小腹——嗅咦咦!想到哪里去了!
呼延真把紅透了的臉藏進大白的毛里不敢抬頭,她的思想真是太邪惡了!大白天的,想什麼呢!
隨著蘭歡的腳步愈來愈近,大白極度不爽地起身,朝他呲牙。
咦?呼延真愣了一下,腦海「叮」了一聲,終于了悟,唉啊!不好。
抬頭,蘭歡正停在三步前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再靠近一步就免不了要跟大白打上一架了,但大白可以咬他,他卻不可以還手,這種架打起來實在是太憋屈。
「呼延真。」
「欸……」
「大白該成親了。」
呼延真無言地從大白身上起來,無奈地拍拍大白的頭——大白啊大白,你怎麼可以吃你爹的醋呢?你這樣娘很難替你講話的啊……
「我幫它找了門親事,讓山鬼他們送它去吧。」
「去哪?」
「藏北。」
「什麼?!那很遠欸!」
對,很遠,最好永遠不要回來了,你這頭笨狗!你霸佔我老婆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就留在藏北成家立業吧!
蘭歡不動聲色地握住呼延真的手,溫言道︰「他們打探過了,那也是名犬,出身名門,剽悍又美麗,跟大白相得益彰,萬萬不可錯過。」
「原來是這樣啊……」呼延真有些不舍,「我知道大白最近脾氣不好,它、它那個……有領域性……」
「當然,孩子大了嘛!所以我們得讓它成親,讓它的領域性得以圓滿。」蘭歡大方得體地應道。
「欸,真的是這樣嗎?那好吧……」
蘭歡回頭悄悄覷了一眼大白,唇角微微彎起一抹得意的笑,而後者正呲牙咧嘴地朝他無聲地咆哮著——
祝你早日開枝散葉,福澤綿延啊,笨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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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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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18 18:54
後記︰寫書人的設定一二三
◎關于熊獒
熊獒來自古西伯利亞,原是用來拉雪橇、狩獵的大型犬。大頭、圓臉、短毛、直立時身長超過兩米。根據紀錄,最大體型可達兩百公斤,我們的大白就有遠祖遺風,接近兩百公斤,犬隊其余的熊獒都不足一百五十公斤。
後來整個犬隊跟著呼延真到了北狼,經由呼蘭河傳入藏北高原,才有了現代的藏獒(正經)。
呃……以上當然是寫書人胡謅的,再怎麼拜Google大神也不會有相關的資料,所以請放棄吧XD
◎關于蝠人
「蝠人」並不是呼延真發明的,讓我們來細說從頭一下——
蝠人第一次出現,是在蘭七火燒永京的那一夜。
「遠遠的,黑色蝠翼乘風而來,襯著她身影的,是皇城沖天而起的烈焰。」這一段說的是蘭十三。呼延真第一個看到的蝠人是蘭十三。在那個時候呼延真最喜歡也最崇拜的人是蘭十三,所以那一刻對她的視覺震撼效果是非常強的!當她有能力的時候,她最想復制的也就是那一刻的蘭十三。
蘭十三身懷絕世武功,人家是拉著斗篷角就有飛鼠衣的滑翔效果,呼延真所招募的小迷雀們武功當然不可能那麼高,他們必定是需要穿著飛鼠衣的,所以也才會有山鬼所看到的︰呈大字形緩緩飛來、長著人臉的蝠人。
◎關于蘭七
為什麼要特別提一下蘭七呢?因為私心里我是很想幫他漂白的,事實上我也真的寫了很長一段;但蘭七本人毫不領情,所以漂白文也只好隨風飛去,再不復存,只留下寥寥數語,僅能聊表寫書人的心意而已。由于蘭七的堅決,那段是連番外都不能放的,完全的灰飛煙滅。(淚)
至于蘭七到底是生是死?最後的下落如何?嗯……我不知道。(被毆)
欸,我還真不知道;但如果我知道了他的下落,一定會幫他撰文告知天下人,請務必相信寫書人的誠意(誠懇)。
◎關于傅王府
不知道有沒有人注意到?殺死蘭七母妃的是傅皇後……也就是傅王傅如誨的妹妹,傅以錚的姑姑。
對于這樣一個蛇蠍心腸的妹妹,傅如誨非常的恐懼也非常的內疚。他恐懼自家正直純善的血統怎會出那麼大的毛病?又因為妹妹挑起皇室內斗死了那麼多人而感到內疚,造成他對權力看得極淡。
本來瑯琊是傅王府的屬地,連自己屬地被剝奪賜給了十三公主蘭秀他也毫不在乎,反而傾全力扶持蘭秀,無論呼延恪有任何要求他都無條件支持(甚至包養了侯陀以及他所有的弟子們……咳)。我相信他的心情也非常確實(暴力)地傳達給了他的兒女們,後來長達三十年的「真運之治」,強大的瑯琊功不可沒。
另外……寫書人私心很喜歡、但短命的蘭壹就是傅皇後所出。
◎關于南都仙城的「血術」
宮千歲的血術沒有成功,在書里並沒有交代為什麼,實在是找不到地方可以交代,只好在此補遺。血術沒有成功雖然是因為宮千水冒著手掌被切斷的危險來阻止,但其實主要還是因為施術的人犯了一個極嚴重的錯誤︰八字錯了。
宮千歲所得到的小胡公子的生辰八字是假的。呼延真假造身分成為小胡公子,身分都是假的了,生辰八字又怎會是真的?若不是她在霍家莊的竹廬里留下了自己的頭發讓宮千歲得了去,那血術根本影響不了她分毫的。
另外,蘭十三登基的翌年,蘭歡與霍桑便領軍滅了南都,原本進不了的有熊山、統一不了的南都,這次在他們聯手之下抵擋不到半個月就灰飛煙滅。霍桑沒說錯,的確世上從此便沒有了南都仙城。
◎關于「真運之治」
這相當的直白了吧……雖然皇朝百姓們不明白,但作為旁觀者的我們怎麼會不明白呢?蘭十三就取了她最心愛的兩個孩子的名字做為年號,雖然不斷被嘲笑這年號叫做「真走運」××年……可是她在位的那三十年實在是金璧皇朝最為輝煌昌盛的年代,所以搞不好那年號還真的取對了……(遠目)
最後,請問蘭歡到底用雀語滴滴嘟嘟說了啥?竟惹得傻大福抓狂發威?其實蘭歡真是天縱英才,雖然是那麼多年以前學的東西,中間幾年又沒什麼機會復習,但他還是記得很清楚,只不過錯了一個字而已。
他原本想以雀語說的那句話是︰讓我上車,寶貝。
就錯了那麼一個字,意思就整個擰了……到底哪個字?請看官們自個兒慢慢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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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milytyn
時間:
2017-11-18 20:55
謝謝分享
作者:
814435625
時間:
2017-11-20 15:18
tggx
作者:
TERRY6578
時間:
2017-11-22 08:27
Thx
作者:
wang56
時間:
2024-7-9 17:32
3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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