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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一米陽光》 [打印本頁]

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23     標題: 千尋《一米陽光》


出版日期: 2017-10-18

真愛就像見鬼,聽過的人多,碰過的人少,所以稀少且珍貴,
穆小花極其幸運,她碰過了,儘管從一個女強人穿越成大理小土著,
但她真的很喜歡這個山明水秀又民風純樸的地方,
她低調的運用前世的農業知識種茶,不僅能賺錢,
還收穫了一個好朋友──木王府的七爺木裴軒,
知道她獨愛特別的種子作物,他想方設法滿足她的喜好,
為了與她多點時間相處,還出錢出力在自家莊子蓋她想要的暖房,
他待她的用心她都懂,自然無可自拔陷入他細心編織的情網,
然而穆小花也是極其不幸的,因為她的愛情不得善終,
最後她在大宅後院被鬥死了……可老天鵝啊~她又重生了!
這一世她努力想躲開上輩子的人生軌跡,卻還是走入同樣被賜婚信王的命運,
她以為有過前世經歷,可以順利擺脫這個愛男不愛女的武夫,
誰知這個信王好奇怪,一點也不像彎男,對她熱情得讓她懷疑他的性向,
甚至會說只有穆小花與木裴軒知道的故事,會唱他們才會唱的歌,
種種可疑的跡象迷惑了她,她幾乎要弄不清他到底是誰,
難道……曾經沐浴了一米陽光,他們前世未完的愛情真有續曲?!

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24


楔子 愛情已然消逝

    嘉和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三日。

    鞭炮聲響、鑼鼓喧天,凝睇遠方的迎親隊伍,穆小花微微地笑著,只是笑容裡帶著悽楚悲涼。

    他快樂嗎?幸福嗎?這場婚禮真是他想要的嗎?或者是……身不由己?

    彷佛解釋成身不由己,才能向自己交代似的。

    因此她必須想像,馬背上的他,凝肅著面容,對未來失去喜悅與想望;因此她必須想像,他和她一樣哀愁。

    是的,是環境造就他們分離,不是他變心,也不是她見異思遷,他們只是相遇,在錯誤的時空裡。

    這樣的揣想讓人心平氣和,只是啊……哪能呢?!

    木王爺熱愛漢文化,族裡的小輩成親,不用納西族婚禮,學的全是漢族那套。

    八字合和,鳳冠霞帔,嫁妝聘禮,在大理,這樣的婚禮會吸引大批百姓圍觀討論,但穆小花不是因為想沾沾喜氣而圍觀,她來,是為著教自己徹底死心。

    沒辦法呀,她就是那種人,那種不撞南牆頭不回,不一路走到底,打死不相信懸崖就在前方一公里的人。

    這種個性很討人厭,可她阻止不了自己。

    她必須親眼見證,他們說的不是謠言,也必須面對他認認真真說一聲再見,認認真真向愛情告別……

    告別了,結束了,心死了,就好了。

    唯有破釜沉舟,方能涅盤重生,唯有徹底結束今夜,才能再見明天。

    隊伍越來越近,她下意識地推開人群,走到路中央。

    頭抬得高高的,下巴仰起,並非驕傲,她只想教淚水歇一歇,只想看清楚馬背上的男人,看清楚即將成親的他,是否一如從前……

    今天是木裴軒大婚,他將迎娶雲家姑娘。

    雲家老爺是這裡最大的馬幫頭子,手下有數千人,每年運送的茶鹽絲綢,替雲家帶來大筆財富,唯有這樣的人家,才配得上木王府,配得上木王爺的嫡子。

    其實很早以前她就清楚,鳳凰烏鴉不相配,烏龜豈能嫁給鱉?即使牠們有相似的基因與染色體,即使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認定「人生而平等」,可這理論在這裡寸步難行,她再不甘心,也得接受。

    雖然她曾經以為或許搏一搏,可以拚出那麼一點可能性,就像許多穿越劇的女主角,即便是不入流的小宮女,也能在眾皇子身邊周旋,可……戲劇終究只是戲劇,那是小說家為滿足觀眾編造出來的結局,不會成為真實。

    所以她輸了,全盤皆輸,輸掉愛情、輸掉高高在上的驕傲。

    鞭炮帶起陣陣煙塵,隊伍越來越近。

    遠遠地,穆小花看見他,木裴軒也看見她了。

    她試著高傲微笑,試著用美美的樣貌和愛情永別,但胸口一陣揪痛,淚水滾落,悲哀出現得又急又猛。

    怎就這麼難啊,不就只是告別、訣別、永別而已?!

    目光瞬間淩厲,木裴軒憤怒不已,為什麼沒人攔著她?為什麼讓她到這裡?穆姨明明答應過他的,為什麼……

    她在笑,只是笑容裡的快樂成分稀少,他懂她,知道她在硬撐。

    她說過:越難受就得笑得越開心,何必讓敵人看見我的脆弱,教他們稱心如意?

    終究,他成了她的敵人,在愛情灰飛煙滅之後。

    從一開始他就想過這天,從一開始他就曉得放手才是最好的決定,從一開始他就不該妄想這樣一個鍾靈毓秀的女孩,能和自己建立關係,從一開始……

    是他貪心了,如果不要有那個「一開始」該有多好,那麼她還在山林裡,一面采著茶葉,一面大唱山歌。

    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情人上山你停一停,情人上山你停一停,喝口新茶,表表我的心……

    她表了她的心,他收下她的愛情,可最終被他親手謀殺了。

    他是個罪大惡極的壞蛋,憑什麼他敢收下她的愛情?!

    他咳嗽了,越咳越重,一聲聲地,像要把肺給咳出來似的。

    穆小花在心中默念,川貝、枇杷葉、陳皮、沙參、茯苓、瓜蔞仁、遠志、蓮子、款冬花、桔梗、法半夏、乾薑、薄荷腦、蜂蜜、麥芽糖。

    她承諾,要做出川貝枇杷膏治好他的咳嗽,讓他再不必受肺虛之苦。

    她說得大氣,「拿不到的藥材,我自己種,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健康安樂。」

    那時候,他是怎麼回答她的?

    哦,想起來了,他說:「你在我身邊,哪裡都別去,我便安樂。」

    他說得多麼信誓旦旦啊,可如今……她再無法帶給他安樂?

    隊伍來到近前,王府侍衛企圖把擋在路中央的穆小花拉開,木裴軒強忍咳嗽,用力跳下馬背,一個踉蹌沒站穩,差點兒摔了。

    侍衛上前扶他,他借著對方的力氣站直,闊步走到她面前站定。

    終於見面了……

    她曾想過,再見面要熱情地撲進他懷裡,訴說著自己的想念。

    她曾想過,再見面,要說一百次我愛你,讓他明白,她的愛情有多麼猛烈。

    沒錯,既深刻又猛烈的愛情。

    那時她認真相信,遇見他、愛上他,是穿越的首要目的,她相信放棄二十一世紀的生活與成就,用以交換他的愛情,相當值得。

    可是,他的紅禮服,他身後的大紅花轎,狠狠地搧了她一巴掌。

    兩人定眼相望,心萬分揪痛。

    她瘦了,瓜子臉變得更小,眼睛變得更大,大大的眼睛裡面寫滿蒼涼,十六歲的小姑娘卻有著五十歲的滄桑。

    強咬牙,他問:「為什麼來?」

    「想要答案。」

    「什麼答案?」

    「聽說雲家姑娘是你親自求娶的?」她嘴巴問著,心底卻懇求著,不要承認,即便是事實也不要點頭,她希望自己就算死心,原因也是兩人身分有如雲泥,而非愛情變質、他變了心。

    看著她的眉、凝睇她的眼,胸口像是被千斤重磨壓著似的,教他喘不過氣。

    這些日子以來,唯有想著她,心方能輕鬆,她是他的川貝枇杷膏,可是他卻把她弄得這麼傷、這麼痛,把不哭的她弄得淚崩。

    見他不語,她低聲說:「給我答案。」

    木裴軒咽下哽咽,握緊拳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他想殺人、想洩恨,想詛咒這可惡的老天爺!

    他遲遲不說話,她陡然變得輕鬆。

    「不是的,對不對?你並不想要這門婚姻,如果有一點點可能,你願意拋下一切,與我雙宿雙飛,對嗎?」

    她對著他說話,講的全是漢語,圍觀百姓聽不懂,只是為著她期盼的目光而動容。

    她很清楚,不可在愛情面前失去原則,可是這會兒,她想……何必堅持一夫一妻,時代不同,人該入境隨俗。

    於是她衝動了,握緊他的手,任由心去疼痛,她決定妥協,咬牙說道:「木裴軒,你贏了,我輸了,我讓步,我退一萬步,好吧好吧,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只能當小妾,我都認了!」

    木裴軒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天曉得他要花多大的力氣,才能強迫自己不將她抱入懷中。

    她的自負、她的驕傲,她說寧願死都不能丟掉的原則,為了他……全數放棄?

    木裴軒,你這個該死的男人,你憑什麼啊,一個病秧子、一個廢人,一個沒有擔當、沒有肩膀的你,憑什麼得到她全心交付?憑什麼逼她放棄驕傲、全面妥協?

    他從沒有這樣恨過自己,恨得想捅自己一萬刀。

    深吸氣,他咬牙,板起臉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來,穆姨沒跟你講明白嗎?我是木府嫡子,在享這個身分帶來的富貴榮華同時,就得付出相對的義務,我無法和家族切割,我是永遠的木府七爺,娶一個好女人、為家族帶來繁榮興盛,是我打出生就該負起的責任。

    「佳兒很好,她知書達禮,能與我琴瑟和鳴,她是我親自挑選的女人,沒有任何勉強或逼迫,至於你的提議……對不起,我答應過佳兒,不會迎妾納通房,這輩子我會與她相守,不離不棄。」

    真是夠清楚的宣示了,即使她願意為愛情而卑微,他也不想留她在身邊?

    不離不棄?知書達禮?琴瑟和鳴?

    那她呢?他也對她說過不離不棄啊,也說過她聰慧靈動啊,也說要和她一世繾綣啊!那些又是什麼?謊言?哄騙?隨口敷衍?

    怎麼辦?她以為看見事實,自己就會死心,可是婚禮隊伍近在眼前,她便幻想起他的迫不得已,他的沉默難言讓她願意退一萬步,放棄所有原則堅持,沒想到……面子、自尊、驕傲焚燒成灰,真是難堪啊!

    穆小花,你怎麼可以蠢到讓自己都看不起?!

    可以死心了吧?可以結束了吧?凝望著他,她退開兩步……

    見她臉上神情掙扎,他狠狠地再下一刀。「穆小花,我錯了,我們之間不可能,我後悔曾經和你在一起。」

    後悔?他居然說後悔?後悔那些日夜相處?後悔那段時刻甜蜜?後悔他們的心靈契合?後悔他們的無話不說?

    多傷人的話,教她撕心裂肺地痛著。

    就算當時無知,可是愛情無過,她也沒錯,他怎麼可以用「後悔」這兩個字?

    她想要點頭,想要用最理智、最理直氣壯的口氣說:「這是你的選擇,但我敢保證這也將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損失!」

    但……她居然辦不到,穆小花,你是怎麼了?

    他咬牙,抬高下巴說:「你可以走了,我已經把話說得夠清楚了。」

    對,很清楚,他沒有用簡訊分手,他面對面坦承自己的過錯,他說……說後悔兩人的過去,這樣的男人、這樣的表情,她還在乎,就是只豬!

    她說服自己轉身跑掉,如果她還有一點驕傲、一絲自尊,就該馬上離開,可是腳卻像被定住了,她無法邁開腳步。

    她艱難開口,問:「如果從頭來過,你還會不會……」

    話才出口她就後悔了,她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但等不及她自殘,他已先一步對她殘忍。

    「不會再從頭來過,因為我不允許自己重蹈覆轍。」

    他說得決絕、斬釘截鐵,說得彷佛認識她是他人生最大的污點。

    垂下頭,她認真地告訴自己,還想不透嗎,他不愛她啊,他追求完美、痛恨錯誤,她的愛情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的重大錯誤,既然如此,為什麼還不教心死得痛快些?

    再抬眉,她又笑了,笑得和過去一樣甜,笑得眉彎彎、眼眯眯,像他最喜歡的那只小貓咪。

    再度抬眸,她逼淚水停止。「我明白了,對不起,製造這麼大的錯誤。」

    這時木王府的大門緩緩開啟,準備等他迎入新婦,木裴軒眉心一皺,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不能冒這個險!

    扯住她的手臂,他將她往外推,怒道:「滾遠一點,不要讓我看見你。」

    他突如其來的暴怒和拉扯扯痛了她,穆小花愣住。

    「不要製造我的困擾,不要妨礙我的婚禮,不要讓我的妻子成為眾人笑柄。」他氣急敗壞的說。

    這下子她聽明白了,他心疼雲佳兒,心疼他不離不棄的女子。

    她乖乖轉身,即使雙腿有千斤重,即使每走一步都無法呼吸,即使那個震耳的鼓樂聲像刀子,一刀刀將她的心臟淩遲處死,她依舊逼自己邁開腳步。

    因為……他心疼媳婦,媳婦……曾經他這樣喚她,那時她想啊,這麼簡單的兩個字,怎就那麼讓人臉紅心跳?

    點點頭,是她錯了。

    在他走到她面前說「以後不要再見面」時,她就該放棄,在他說「我們的家世不允許我們在一起」時,她就該知難而退,在他說「永遠不要再想起我,好好過你的日子」時,她就該恍然大悟……愛情已然消逝。

    傻什麼呢?又不是真的納西族女子,二十一世紀的女人再明白不過,男人和詐騙集團是同一類別,不同的是,詐騙集團要你的錢,而男人要一段愉悅。

    她慢慢走著,慢慢走著,慢慢地、慢慢地想起過往,那些錯誤的過往……

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24


第一章 交到好朋友

    嘉和二十二年,春。

    「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燒茶……」

    穆小花一面唱著歌,一面採集茶樹頂端的嫩葉,這年代的普洱茶還是野生種,幾乎沒有人工培養,也恰恰是因為這樣,量少,更顯珍貴。

    來到這個時空整整十年,阿娘習慣了性格改變的她,而她也習慣了古代生活,或許曾經彼此心裡都有過疑問,但生活嘛,攪和攪和著也就過去了。

    納西族女子與漢族女子不同,這裡的馬幫文化很發達,有出息的男人全出門運貨去了,經年累月待在外頭,也許一兩年才見得上一面,家裡只能靠女人來支撐門庭,因此納西女子非常能幹,不但要操持家務、織衣繡布、教養孩子,還要下田耕種。

    婦人大多穿著大襟寬袖布袍,下面穿著深色長褲,腰間有黑、白、藍等色的棉布腰帶,打上百褶,正所謂一天穿四季,東邊晴時西邊雨,說明這裡的天氣日夜溫差極大,因此婦人習慣在背上披著一塊羊皮,具有保暖及保護的作用。

    羊皮上方下圓,縫著一道寬邊,再釘上七彩繡的圓形布盤,代表北斗七星,羊皮上端縫著兩根白色長帶,代表月亮,披戴時從肩上搭過,在胸前交錯、系在身後,意謂著披星戴月,象徵納西女子勤勞樸實、賢德善良。

    穿越在這樣的家庭,自然得適應這樣的角色。

    她家裡人口簡單,只有她和阿娘兩人,聽說當年阿爹跟著馬幫,在穿過玉龍雪山時墜崖身亡。

    幸好母親心有成算,細細算計著過日子,辛勤耕作,慢慢將她拉拔長大。

    前輩子的穆小花是學農的,到處推展有機農作,她與小農合作,架設網站,把好的食材推廣到百姓家裡。

    讀農學院的人很多,放棄本行的占大多數,只有她,不但沒放棄,還往裡頭鑽。

    剛畢業時,她拎著包包不回家,直接往鄉下跑,在泥田間耗了五年,曬成黑人不說,日子只能勉強維持溫飽,當教授的爸媽快被她氣瘋,向她發出通牒,要不轉行,要不回學校繼續念,博士班畢業後,爸媽會想辦法讓她留在大學裡當助教。

    她沒理會爸媽的警告,第六年、第七年,她結合小農成功創立自己的生機品牌,第八年、第九年,同學會上,同學用羡慕的眼光看她。

    第……十幾年吧,她開始感受到中年女子的寂寞,想找個好男人定下來,卻發現自己已經離開婚姻市場。

    本來就長得普普,又把自己搞成中年農婦,而存款簿裡面的數位無法替她找到真心的男人,一再被騙後,她考慮過要不要找個男人捐精,從此把事業當成丈夫?

    計畫還沒成形呢,沒想到她到西雙版納尋找優質普洱茶,學習耕作農法,卻遇上一場豪雨狂災,被淹沒在土石流底下。

    清醒後,她成為穆小花。

    成為穆小花的缺點是,所有努力成就都得從頭來過。

    優點是,穆小花打小就長得精緻可愛,以她阿娘的容貌作推估,將來肯定是婚姻市場上的搶手貨。

    她沒猜錯,十三歲之後,來家裡說親的人都快把門檻給踩平了,但阿娘似乎不打算將她賤賣。

    阿娘說:「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這點,母女立場一致。

    「……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

    她唱得起勁、唱得高昂,是啊,她的心情超好。

    前年移植到田裡的普洱茶樹,在她悉心照顧下長勢很好,去年雖然只收了一、二十斤乾倉茶,但她用現代制茶法做出來的茶餅,味道與時下做出來的差別很大。

    這樣的茶,碰到識途老馬,能不被高價收購嗎?她賣的價錢,是別人家的兩倍。

    阿娘不信有這等好事,刻意去探聽,這才曉得,那些茶最後全被轉到木王府裡,聽說還向朝廷上貢了十斤茶餅。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提木王府。

    數百年前,這裡居住的幾乎都是納西族人,納西族的土司姓木,幾代以前土司便領導納西人從農轉商,不但帶族人到各地運送、買賣貨產,這幾年更設置集散中心,讓各地來的商賈可以在此交換商品。

    尤于商業繁榮,稅收增加,並且來此的商人要吃要喝要睡,漸漸地,小鎮發展成大城,馬路越修越寬越直,馬幫們從四方彙集,不僅帶來貨物財富,也帶來多元文化。

    聰明的人懂得往錢多、資源豐富的地方靠攏,於是百姓人口年年增加,越來越多人選擇在此定居。

    外頭不斷改朝換代,戰爭殺戮不止,唯有此地,數百年如一日,朝氣蓬勃、欣欣向榮。

    在這一點上,穆小花覺得木王爺們很聰明。

    他們對政治版圖沒有太大野心,只關注經濟與百姓,不管朝代換過幾輪,一概不參與鬥爭,一概對朝廷伏首稱臣,他們用更多的歲貢來換取和平。

    木土司領受「王爺」爵位,自願為朝廷固守一方疆域,這樣的做法為百姓們爭取到安居樂業、穩定生活。

    許是上蒼回報王爺們的心願,多年來,此地風調雨順、商業發達,在木王爺的統治下,富甲一方。

    有這樣的領導者,穆小花不得不承認,能穿越到這裡,她非常幸運。

    可重商輕農也不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多年來,此地的農業技術並未更進一步,雖然四季如春、風調雨順,可農業產值並未見增長。

    雖然山多平原少,大量放牧讓百姓不缺肉食蛋白質,沒有饑餓之虞,但蔬果量不足,導至百姓纖維素與維他命的不足,到晚年往往會出現三高問題。

    她不確定是不是食物的關係導致這裡的人們平均壽命較低,但她確定均衡的飲食是長壽的關鍵之一。

    於是茶葉成為解決之道。

    這裡滿山遍野的野生茶樹,姑娘們不畏高,一個個身手矯健的上樹採茶,返家後做成普洱茶餅,自有商人來收購。

    但讓穆小花爬樹?汗顏呐,即使已經穿越十載,這方面她仍遠遠比不上本地人,所以她選擇改變茶樹生態。

    前世她是農學院畢業,熟悉各種養殖技術,和一般大學生不同,她懂的不僅僅是教科書上的知識,她還花好幾年時間上山下海到處實習。

    為尋找最古老的、優質的、不受污染的好食物,她從國內到國外,參加演講和學術討論,進到各農家學習農事技術,下田種菜、上山制茶。

    她在屋頂上曬過金針花,在森林裡尋找山棕,在西雙版納森林裡見證百年野茶樹,下海捕過野生烏魚取卵……在現代粉領階級中,她稱得上神力女超人。

    只不過,面對一群從小就當神力女超人養的胖金妹,她只能俯首稱臣。

    當然,她不是不能爬高高,只是不喜歡爬高高,更重要的是,依當地這種方式做出來的茶葉,產量根本不足以供應這麼多人,因此她說服阿娘,給她幾畝地種植茶樹。

    去年的茶餅受到誇讚,今年茶未收,已經有人上門向她預購。

    阿娘語重心長說:「小花,甭妄想攀上木王府,那些人不是和咱們同一道的。」

    這道理她明白,雖然木王府美名在外,可樹大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癡,誰曉得木王府裡有沒有幾個敗類,萬一人家看她們孤女寡母好欺負,硬把阿娘擄走,逼她交出茶樹栽培法、茶葉製造技術……

    不是她自私,而是她多心,太早改變歷史,她得承擔些什麼?

    因此穆小花是個小人物,憋著勁兒死命工作,是為著讓自己過上衣食無虞的生活,真沒打算呼風喚雨、名留青史。

    因此她低調再低調,連唱首現代歌,都得確定附近只有她一個採茶姑娘,才肯鬆開喉嚨。

    想起她的小茶樹,心情更歡了,她引吭高歌,唱得更歡暢,「我默默的想啊悄悄的問,你家鄉有沒有這樣的茶林,茶林裡有沒有採茶的大姊,大姊裡有沒有你心愛的人……」

    爬下樹,今天茶葉采夠了,她一面唱著,一面彎腰在老樹附近尋找新茶苗。

    通常在霜降前後,茶樹種子成熟落在地表,三、四個月後生根發芽,茶苗長成,便可試著移植。

    阿娘說,她樂意的話,可以再墾上兩畝地,多種些茶樹,這是對她侍弄茶葉的肯定。

    「有茶林、有大姊,沒有心愛的人。」

    一個突兀的男聲傳來,穆小花猛地起身往後看。

    那是個斯文的男人,穿著漢人的綢衫,做漢人打扮,一百七十公分左右,身材略微纖瘦,皮膚過度白皙,五官深邃,打扮得乾乾淨淨,手裡還學漢人拿著把扇子。

    以二十一世紀的眼光來看,是個小花美男,雖然不夠高,但是夠養眼,不過以這裡的審美來看,他是高的,他不像話的白皮膚和這裡有些格格不入,這裡連女人都曬出一身健康的小麥色。

    穆小花微皺雙眉,哪來的男人?

    早說過這裡的男人以進馬幫為榮,凡有幾分本事的男子,莫不把進馬幫當成人生重要目標,可長期在外的男人,怎能養出一身細皮嫩肉?更何況他還穿著漢人服飾。

    用膝蓋都可以猜得出,此人非富即貴,且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出自木王府。

    木王爺嚮往漢文化,花大把銀子從京城請來師傅,教導下一輩經史子集,聽說這些年府裡吃的喝的用的,無不模仿漢人。

    木王爺是此地的土司首領,由他帶領風潮,貴戶富人當然會群起仿效。

    「怎麼不唱了?」男人問。

    穆小花大翻白眼,他在這裡,她還唱什麼啊,又不是以賣唱為業!

    男人沒介意她的白眼,笑道:「你果然聽得懂漢語。」

    她不只聽得懂、看得懂,還運用得很流利呢,想當初……剛穿越過來,雖帶著前身的記憶,她還是花了大半個月才克服心中障礙,試著用納西族語言與人交談。

    「公子有事嗎?」他靠得太近,她忍不住退開三步。畢竟要注意男女大防嘛,漢人都嘛這麼做。

    「漢語是跟誰學的,學得這樣好?」

    跟國文老師、跟小說作者、跟新聞記者……但,關他什麼事?撇撇嘴,穆小花眯眼,開口,「請問……」

    「你問。」他笑彎眉毛,真心實意的誠懇笑臉讓他看起來更順眼幾分。

    「我們熟嗎?」她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他,笑容可掬。

    吭?怎麼會問這個?下意識地,他實誠地搖搖頭。

    「既然不熟,我為什麼要回答你?」

    轉身,她把茶樹根裹上一層泥土,放進簍子裡,心裡盤算著,回家後先把茶苗種到茶園裡,這一批長到冬天,可以收下第一季冬茶,想到豐收,她眉開眼笑。

    她的茶賣出好價錢後,村裡有不少人家也想學她種茶,可他們哪有她的專業,一段時間後,田畝裡又種回苦蕎和青稞。

    她快步往家裡走,把木裴軒忘到腦後。

    居然……被無視了?!望著她的背影,木裴軒笑開,嶄新的經驗呐。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加快腳步跟在穆小花身後,她速度加快,他輕咳幾聲,隨著她的小跑步,他越咳越厲害。

    穆小花皺眉,試圖忽略,但他……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的,他咳得連腸子都快吐出來似的。

    聽不下去了,站定轉身,她望向他,他回看她,他忍不住笑出聲,一面笑還一面咳,那模樣明明很狼狽,卻誘發出她的同情。

    「你在跟蹤我?」

    「更正確的說法是,我在跟『著』你。」

    「有事嗎?」

    「想知道你的漢文是怎麼學的?」

    穆小花搖頭,確實啊,當地漢文僅僅在「上流社會」中流傳,這裡的人家要是請得起漢學師傅,就足以到處誇耀,像他們這種平民,能上東巴院念書的已是寥寥無幾,哪有機會接觸到漢文?

    她太不小心了,這事傳出去,不知道會引發多少疑問。

    穆小花閉上嘴,對於無法解釋的事,她選擇緘默,她看了他一眼,轉身繼續走。

    他大步追上。「你不想回答?」

    還用問?她這樣子,像是樂於回答的態度嗎?

    他想了想又問:「這是你的秘密?」

    啊不然咧,是可以到處宣揚的八卦?

    「是不是不談這個,你就願意開口?」他從不是個窮追不捨的男子,但是對她……莫名其妙地,他想要窮追不捨。

    穆小花滿臉不耐,出門沒看黃曆,怎就招惹一塊牛皮糖,還是顆名牌牛皮糖。

    他再咳兩聲,笑著改用納西語問:「是不是假裝沒這回事,你就願意和我當朋友?行啊!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何況只是守個小秘密,前提是,你必須是朋友。」

    穆小花不是遲鈍之人,這話已經不是純然的友善,而是確確實實的威脅—— 想保有秘密?就做朋友吧!否則……嘿嘿嘿……

    穆小花立定、轉身,面對他時他又咳了兩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臉色微紅。

    對自己語出威脅感到羞愧?真是可惡,更可惡的是,竟然說著邪惡的話,卻擺出一副無害無辜的表情。

    穆小花問:「你很缺朋友嗎?」

    她在諷刺他,他卻想也不想地坦然接下。

    「對啊,考慮考慮吧,我不會給朋友帶來困擾,比較喜歡給朋友帶來幫助。」揚揚眉,他把「困擾」兩個字加重音節。

    她輕哼一聲。「我習慣自助天助,多謝!」

    他指指她簍筐裡的茶苗,問:「你想種茶?我有從中原來的茶樹,想不想要?」

    有茶樹的是他的庶妹木青瞳。

    之所以取名青瞳,是因為她有雙漂亮的眼睛,她長得嫋嫋婷婷,細柳生姿,甚迷人眼,見過她的人都忍不住讚歎。

    她的美麗再加上她是這一代唯一的女兒,因此很得長輩寵愛,是被嬌寵大的千金小姐,多少養出幾分驕縱任性,凡是想要的,都要順從她的心意。

    前幾年她一時興起,讓父王從中原聘來幾個侍弄花木的好手,搜羅不少這裡見不著的花種樹木、種子秧苗,還給她搭起大暖房。

    她得意洋洋,漢語學得普通,卻學起中原貴女,季季辦賞花宴,邀手帕交進府炫耀。

    從中原得來的茶樹?瞬間穆小花整個人綻放光彩,看他的眼光變得不同。

    她可以種出不少東西,可惜這裡地處偏遠,能拿到手的只有當地物種,如果能有中原的……好吧,她承認,自己是個現實勢利的傢伙。

    她對自己的勢利感到汗顏,卻欲蓋彌彰地舉起三根手指頭,說:「交朋友,我有三不原則。」

    「哪三不?」

    「不交利益、不交背景、不交權勢,單純交心。」

    這算不算越描越黑?算!她臉上明明寫著「我要我要我要」,嘴上卻說得義正辭嚴,矯情的小樣兒看得他更覺得有趣。「行,我喜歡你的原則,所以……我們是朋友了?」

    她沒應,是默認。

    她繼續走,他繼續跟。「我叫木裴軒。」

    姓木?她沒猜錯,是木王府的人。是正統還是旁支?不管正統或旁支,在這裡,凡是姓木就高人一等。「穆小花。」

    他詫異。「你也姓木?」

    她撿起樹枝,在地上寫出「穆」字,此穆非彼木,同音不同義,身分階級差上好幾個段數。

    木裴軒更訝異了,她居然會寫漢字?府裡的妹妹和堂姊妹們雖然上過課,勉強能把漢文說得順暢,可口音和師傅天差地別,能認得幾個字已經不容易,能寫的更是寥寥無幾,沒想到她……她是從哪裡來的呀?

    木裴軒揣著滿肚子興趣,越發想與她親近。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村子,她沒回家,先帶茶苗往田裡去。

    她彎身植苗,他卻看得眼睛發直,這幾畝地是……茶樹?她把高大的茶樹變成矮叢?還修剪得整整齊齊、漂漂亮亮?若所有茶樹都長這模樣,採茶工人能省多少功夫?!

    他忍不住問:「你是怎麼做到的?」

    小花微哂,能把喬木養成灌木,她不張揚得意都難,這叫什麼?叫做專業!講到專業的話題,她忍不住洋洋灑灑說上一大篇。

    「原則上野生茶樹無人管理,茶葉大多粗獷,葉大枝大,做出來的茶葉口感相對霸氣耐泡,至於管理良好的茶樹,因採集時葉鮮芽嫩,製作出來的茶葉雖然沒有野生茶樹那般耐泡,但勝在味道雋永清新。」

    其實野生茶多少帶點野味,有部分人喝過後會覺得噁心、胸悶、頭暈,寒性較重,且有一定的毒性,只是在二十一世紀因物以稀為貴,經過商人的不斷炒作,野生茶突然走俏,登上大雅之堂,價錢也不斷上漲。

    「莫非金老闆收購的茶,是出自你的手?」

    穆小花點點頭,若能夠拿到中原茶種,她想嫁接,試著改良口味,或許能提升茶葉的層次。

    「真的是你?!」木裴軒不敢置信,她只是個小姑娘啊。「味道獨特,我很喜歡。」

    「你有喝?不是聽說進貢朝廷了?」

    「是,府裡只留下幾斤,母親知道我喜歡,除了給父親留下的,剩下的全送到我那兒了。可惜量太少,再省還是喝光了,這會兒其他的茶都喝不下口,大哥嫌我嘴刁,托人從中原送茶來。」

    她這是碰到粉絲了?穆小花憋住,不讓驕傲表現得太明顯。「我那裡還有一些,是冬茶。」

    冬茶味道更好,只不過產量比春茶更少,她便留下來祭自己的五臟廟了。

    這裡的食物實在不怎樣,河魚腥羶多刺,沒有瘦肉精的野放豬肥得流油,羊肉甭談了,那股腥羶味兒是她絕對不碰的,至於氂牛肉……饒了她吧,沒有大量的香料和加工,誰吞得下去?

    因此她迫切想種出蔬菜鮮果,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

    「你還有?!」他就好這一口,木裴軒高興得跳起來,今晨醒來,發現枝頭喜鵲喧囂,就曉得能有好運,這不,交到一個好朋友。

    這天,穆小花和木裴軒成為朋友。

    穆小花把他帶回家,本想讓阿娘下廚做幾道好菜宴請新朋友,她的廚藝不差,但阿娘的廚藝可是阿基師等級的。

    可惜阿娘進城了,她有一堆繡件要拿去換銀子。

    便是這次的錯過,才讓事情變得無法阻止,穆媋不止一次後悔,倘若這天別出門,該有多好?!

    穆小花的三不原則,在用幾兩茶葉換到三盆茶樹苗之後打破了。

    因為身分有用,權勢有用,利益更是有用到不行,所以三不原則悄悄換成—— 朋友有通財之義,兩肋插刀是身為朋友該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木裴軒這種良善暖男讓人無法討厭,於是兩人的感情以等比級數成長。

    身體弱、不太愛與人溝通的木裴軒,在穆小花面前就會變成話簍子,穆小花本就是個超級業務員,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夫一流,否則怎能從小農變成CEO?

    她沒有刻意,幾句話便挖出他的身世,她連問都不曾,他便交代自己的喜怒哀樂。

    話,說著說著便順了,心,交流交流著便通了,然後她明白他的寂寞。

    木裴軒打出娘胎身子就不好,家裡長輩對他分外寬容,上頭有六個哥哥,都是出自母親的肚皮,但木王爺既然嚮往漢文化,自然不會忽略中原男子三妻四妾、開枝散葉的「優秀傳統」,於是臨老入花叢,迎進幾個美麗漂亮、溫柔又善解人意的通房姨娘。

    幸好那時王妃已經年過四十,又得木裴軒這個老來子,所有精力全放在身體不好的兒子身上,沒精力與那群狐狸精較量。

    何況她有七個兒子,二、三十個男女孫子,一個比一個能耐長進,王妃的地位便是九級地震也無法撼動,因此王府後院還算相安無事。

    約莫是王爺年紀大、精力不足,雖然納進好幾個美女,卻只得木青瞳一個幼女,年紀和穆小花一樣,但穆小花的成長歷程刻苦自勵,而木青瞳則是一路被嬌慣養大。

    她天不怕、地不怕,從小到大闖過無數禍事,若非有王爺兜著,名聲早已壞到轟動武林、驚動萬教。

    王府裡的老王爺十年前過世後,才將爵位傳給木裴軒的父親,老王爺特別疼愛木裴軒,親自為孫子啟蒙,他過世後,老太君接手教導木裴軒,如今八十幾歲的人了,依舊精神矍鑠,神采奕奕。

    木裴軒說:「沒見過像我祖母那般剛毅的女人,年輕時,她可是個馬背上的巾幗英雄。」

    便是跟著祖母,木裴軒才愛上兵法,他常說:「若不是身為女子,祖母定是開疆拓土的大英雄。」

    他對英雄有強烈的崇拜,除祖母之外,他還崇拜大隋王朝的赫連湛。

    赫連湛是皇上的第九個兒子,年紀與木裴軒一樣,卻是武藝高強、驍勇善戰,這些年來領兵征戰邊關,保大隋百姓安居樂業,不受戰火波及。

    比起討論赫連湛,穆小花更喜歡聽他說木府老太君的故事。

    這就是女人啊,命好、命差,全看原生家庭和夫家。

    木裴軒的祖母從小在自由的環境中長大,性情豪放、不拘小節,對家事中饋不感興趣,成親後一顆心全在丈夫身上,不屑與妯娌爭奪。

    可最後大伯、二伯早亡,繼承爵位的反倒成了她丈夫。

    她就一個兒子,膝下沒有兄弟鬩牆的事兒,丈夫也不曾想過對外發展,一心一意教育兒子、照顧妻子。

    她一輩子被護著成長、茁壯,便是老了也活得恣意。

    相較起自己的阿娘,穆小花只能歎三聲無奈。

    她沒見過阿爹,也許原主有,但穿越過來時她才四歲,對父親沒有半點印象,她問過阿娘,「阿娘,阿爹長什麼樣兒?」

    阿娘想起阿爹,眼眶微微泛紅卻又故作堅強,說他是極好的人,可講完這句後便接了一句話,她說:「儘管再好的男人,女人也萬萬不可折損翅膀,任人關在籠子裡,那麼天空再美再好,也不屬於你。」

    她不知道阿爹是不是備下一座籠子將阿娘給鎖了,但她明白,阿娘可以貧、可以苦,卻無法失去自由,在許多女人眼裡,風霜雨露是苦,可在阿娘眼裡,那是上天恩賜。

    她又問:「阿娘,阿爹死去,你傷不傷心?」

    阿娘想了半天,斟酌著回答,「離開那樣偉岸的男子,自然傷心,可想著從此便是海闊天空,便也明白了,老天爺不會虧待一個人到底。」

    她家阿娘是不是很先進?竟提早幾百年,在這樣的環境裡發展出女權意識,不願在婚姻中受限制。

    事實證明她家阿娘確實有本事,從她穿越到四歲的原主身上直到現在,整整十年,她親眼見證阿娘從無到有,勤儉持家,為自己買地買房、安身立命之外,還能開創事業版圖,也只有這樣的阿娘,才捨得撥出幾畝地,讓她去種植不知道會不會成功的茶樹,也只有這樣的阿娘,不著急為她訂親,早早把她給嫁出去。

    阿娘說:「我自己都害怕不自由,怎捨得你也和我一樣,男人不好便不要了,沒道理非要吊死在一根繩子上。」

    她問:「阿娘,我成親後,你一個人怎麼過?」

    阿娘不答反問:「你什麼時候見我一個人過?」

    這倒是大實話,阿娘的人緣好,即便是寡婦也不曾讓人看輕,村裡的男男女女都喜歡她家阿娘,更何況……還有阿貴叔呢。

    阿貴叔是沈家馬幫的領隊,攢下不少家底,買屋置田,算得上村裡的大戶人家,可惜阿貴嬸福薄,十年前病死,留下一個兒子,和穆小花差不多大。

    阿娘和阿貴嬸感情好,阿貴嬸死的時候阿貴叔在外頭,阿娘允諾會好好照顧於大山。

    結果照顧著照顧著,於大山把她阿娘當成自個兒的阿娘了,自己有家不住,偏來擠她們的小石屋。

    阿貴叔長年在外頭跑,每次回來總說著外頭的山川風光,那些不曾聽聞的世界,教阿娘心生嚮往。

    他對於大山說:「過幾年,阿爹從馬幫退下來,就帶大山到外頭闖闖。」

    於大山不感興趣,他喜歡讀書作文章,成天夢想著戴官帽,可是看見阿娘羡慕盼望的目光,便說:「帶阿娘一起去。」

    他指的娘是穆小花的阿娘,他親生阿娘去世時他才四歲多一點,見小花喊阿娘,他不認輸也跟著喊,好像誰的聲音大,阿娘就歸誰似的。

    之後喊著喊著,再也改不過來。

    穆小花的阿娘和木裴軒的祖母、親娘是截然不同的女性,所以這個世界要怎麼說呢?

    有人愛山,有人就水,山山水水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處。

    在這樣的觀念薰陶下,和木裴軒的來往她表現得很自然也很坦然,不像其他少女,多講幾句話便幻想起木府七夫人的寶座。

    家裡有些逼仄,再加上不討喜的於大山進進出出,於是第一次見面後,她就不再把木裴軒往家裡帶,反倒是老往他的莊子跑。

    木府雖大,但上頭有六個哥哥,小時候還行,六個哥哥成親之後,陸陸續續有自己的娃兒,再加上服侍的下人,木府再大,人來人往的還是吵雜得很。

    木裴軒身子弱,喜靜不喜鬧,因此每年有大半時間是待在莊子上休養。

    木府莊子多,他獨愛鄰近秀喜村的莊子,因為有山有水,風光明媚,再加上地方大又清靜,且離木府只有三個時辰,因此成了他的休養聖地。

    那次,莫名地和隨身僕役走散,他才會遇見穆小花。

    雖說身子不好,可身為木府嫡子,多少要參與一些應酬,這裡民風不若漢人,男女之間並未有太明顯的分際,他見過的女子不算少,卻都覺得無知、無趣、無聊,碰上一個可以談天說地的穆小花,他豈還能撂得開手?

    於是從春到夏、從秋到冬,一年即將過去,兩人從朋友變成兄弟,什麼玩笑都開得起,什麼葷素都不忌,打打鬧鬧、說說笑笑,感情和親人一樣好。

    「七爺,穆姑娘來了。」全管事上前稟報,他很清楚穆小姐到,七爺心情就會大好,心情好,身體就會強健,王爺、王妃心底最掛念的就是這個。

    正倚在床邊看兵書的木裴軒聽見穆小花來了,急急忙忙下床,趿起鞋子就要往外走。

    他就曉得,只要幾把種子就能把她引過來,見過喜歡金銀珠寶、華服美飾的女人,見過喜歡珍饌美饈的女人,可是沒見過她這種的,可偏偏就是她這種女人讓他歡喜。

    瞧七爺跑得這麼快,全管事呵呵地跟著傻樂,頭一轉,看見放在床頭的木匣子,搖頭失笑,上前把匣子捧起來往前廳走。

    這是七爺曉得世子爺送完歲貢、打京城回來,特地讓阿保回府拿來的,大夥兒都以為七爺轉性子了,和小姐一樣愛上花花草草,殊不知哪裡是啊,全是為穆姑娘備下的。

    關上房門前,全管事發現床邊的鐵箱尚未開封。抿唇藏笑,裡頭全是七爺最喜歡的兵器,送過來到現在好幾天啦,摸都沒摸,倒是這幾把種子得到青睞,匣子開開合合不知看過幾次。

    看樣子,七爺對穆姑娘是真的上心。

    這是好事呐,王妃為七爺的婚事傷透腦筋,只道七爺身子弱,在這方面不開竅,如今……也許可以往府裡透個口信,替七爺尋門好親事。

    至於穆姑娘,雖當不了正室,但抬個姨娘不成問題,瞧七爺待她如此上心,日後定不會薄待她。

    彎起眉眼,全管事和他的七爺同喜。

    進門前,木裴軒忍不住又咳上幾聲,看他這副模樣,穆小花忍不住嘮叨。「跑這麼快做啥,我又不急著走。」

    「不急嗎?太好了,留下來吃飯?」

    「這可不行,估計這兩天阿貴叔就要回來了,大山鬧著我阿娘,要給他阿爹接風。」

    這麼亂的關係,要是在中原,阿娘肯定會被人戳脊樑骨,可在這裡……加入馬幫雖然賺得多,卻也風險大,每趟下來總有人死傷,若是所有寡婦都不能抛頭露面、不允許再嫁,此地的人口總數恐怕會急速下降。

    「那怎麼說不急?你待不了多久。」他悶了!她來,他總想著,她能多待一會兒、再待一會兒就好,她走,他便開始扳著手指頭算,下回見面還得多久?等待的感覺不好受,他恨不得能時刻把她留在身邊。

    留在身邊?突地,一個念頭鑽入腦袋瓜,心……忍不住雀躍!可以嗎?他這樣一個病秧子,能把她留下嗎?

    穆小花看看天色,道:「午時未過,我可以待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很久嗎?他花那麼多功夫,只換來兩個時辰?木裴軒有些不滿。

    他的不悅表現得太明顯,穆小花失笑,二十二歲的年輕人呐,還不懂得隱藏自己。她伸手,嬌俏問:「給我的種子呢?」

    他背過身不回應,耍起小性子,全管事趕忙上前,把木匣子遞過去。

    小花沒理他,打開匣子,只消一眼便樂開了花。「這個……很難弄到吧?」

    應該說難的,讓她承自己的情,可木裴軒是驕傲的男人,再難也只會輕描淡寫。「倒也不難,我妹子只想種可以炫耀的花,至於開不了花的秧苗種子,沒多大興趣,我只是順口要來的。」

    倒也不難?噗!全管事噴笑。為這些種子,七爺想盡辦法討好世子爺,還擔心著呢,信一封封往京城送,提醒世子爺甭忘記,多大的事兒啊,這般勞師動眾的。

    全管事這一笑,穆小花懂了,繞到木裴軒跟前,她把匣子遞上,指指格子裡頭圓滾滾的深色種子,說:「這是菜籽、這是綠豆、這個是瓜類,真真是太感謝你了,我正打算弄間能透光的屋子種菜蔬,要是能夠種成,冬天就有菜可以吃啦。」

    實話說,她超級佩服自己的腸胃,在少蔬少果的環境下,她居然沒有便秘困擾……肯定是她勞動量夠多,至於那些高門大戶、四體不動的貴人們,肯定沒有她的好運道。

    「綠豆是什麼?」

    「等我種出來,熬上一大鍋給你嚐嚐,那味道……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嚐。」在現代要吃綠豆不難,在古代,唉,她對綠豆湯的思念真如滔滔江河,奔騰不已。

    「有你說得這麼好,莫不是你誇張了?」

    見他鬆開眉頭、不耍性子了,穆小花咯咯笑開。「倘若你吃一碗,不想再要第二碗,便算我輸,我允你一件事,倘若你一吃上了癮,就要想辦法再給我弄一匣子種子。」

    這個賭約可以打,反正不管她贏或輸,他總會想盡辦法給她弄來種子。木裴軒點頭問:「你方才說要弄間能透光的屋子,是不是指暖房?」

    「對,你見過?」

    「木府裡頭就有一座,是漢人師傅蓋的,在暖房裡種花,一年四季都能開。」

    大理氣候四季如春,日照足,降雨夠,照理說養什麼都好長,只不過晝夜溫差太大,往往白天如夏,夜晚即入冬,再加上地形複雜,海拔高低懸殊,氣候差異顯著,嬌嫩一點的菜蔬不易養活,往往白天長得好好,一個晚上下來就凍死了,因此百姓大多是種好養的植物。

    穆小花想要一座暖房,目的不僅僅是為著增暖,更是恒溫。「真的嗎?我可不可以請他們幫忙蓋?」

    「你有銀子嗎?」木裴軒斜眉望她。

    這可踩著她的短處啦,家裡的銀錢歸阿娘管,蓋間連聽都沒聽過的暖房,不知道阿娘能不能同意,就算同意,年初阿娘剛買下幾畝地,不曉得還能不能拿得出銀錢。

    難倒她了?木裴軒雙眉微挑,「我的月銀有限,過去又沒在這事上頭花心思,怕是身邊也沒剩多少銀子,請師傅千里迢迢一趟路來蓋暖房,沒有個三、五百兩,哪裡請得動人。

    「要不我同母妃說說,想在莊子裡搭個暖房,蓋在莊子裡,錢自然由王府支付。往後你有空就來照顧菜苗果蔬,不管種出多少都算你的,我不和你分,行不?」

    聽著七爺的話,全管事心裡咯登一聲,這是公然說謊啊,什麼千里迢迢?師傅分明住在王府裡頭,更別說師傅是僕,七爺是主,想讓他們到哪裡做什麼,還不是一句話的功夫,哪裡需要使銀子了?

    就算需要……七爺的小金庫明明富足得很呐!

    木裴軒笑盈盈地等她上勾,他清楚得很,對那些草草樹樹的,她可花心思啦,如果暖房蓋在莊子裡,她肯定天天來報到,不會隔三差五還得他用東西引誘才肯出現。

    穆小花猶豫了,阿娘雖不過問她的行蹤,可天天上山,日子久了,多少會有疑惑,只是暖房……著實太吸引人……

    見她久久不發一語,他再加碼下注。「阿保說,在城裡看見有人賣葡萄苗,問我要不要,如果蓋起暖房,能不能種得起來。」

    葡萄……天,那種花青素超多的東西?當!穆小花兩眼發光。

    因商業興盛,葡萄于百姓倒也不是什麼傳說,只是貴得讓老百姓吞不下,只有財大氣粗、諸如木王府之流的人享用得起。

    倘若、如果……一咬牙,她重重地點頭,說:「行吧,就蓋在這裡。」

    上勾了!木裴軒揚眉,那模樣,像偷了腥的貓。

    全管事忍不住歎氣,穆姑娘看起來一臉聰明相,怎就被七爺誆了呢?

    可能怪她嗎?七爺天生一副實誠相,人人都說他善良,可不是跟在身邊的人,哪裡知道七爺那付腸肚九彎十八拐的,再能耐的人都會被他給拐得團團轉,就是王爺、王妃也得入套!

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24


第二章 賭石賺大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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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25


第三章 敲開幸福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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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26


第四章 為愛做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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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26


第五章 錯過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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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26


第六章 朝堂風雲詭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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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27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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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27


第八章 暗中收買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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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27


第九章 偷溜逛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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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28


第十章 農婦也能賺大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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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28


第十一章 悲喜兩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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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29


第十二章 奉旨進宗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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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29


第十三章 和王爺做閨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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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30


第十四章 情牽兩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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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30


第十五章 上輩子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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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30


第十六章 相愛難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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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30


第十七章 獻糧求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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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31


尾聲 娘子請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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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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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7-11-15 00:31


後記:故事的緣起 千尋

    祝大家中秋節快樂!

    七月初我去了一趟雲南,回到臺灣,心裡有股欲望在咆哮,整日整夜地呐喊著,逼迫我把一米陽光的故事寫出來,於是這本書完成了。

    我相當喜歡納西婦女的果敢堅忍,在車上聽到導遊講述許多少數民族的故事,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米陽光。

    一米陽光是納西族的故事,導遊說的和網站上寫的不完全一樣,但有一個部分是相同的——殉情,聽完故事、查過網站後,我的腦海中盤旋纏繞的全是父母親依依不捨的送兩個孩子去殉情的場景。

    我想,是什麼樣的人會把愛情看得這樣重?是什麼樣的人願意用性命換取永生相聚?這個念頭在腦海裡不斷地重複出現。

    你如果問我,為愛而亡,值不值得?

    如果生存和愛情,二者只能擇其一,不必懷疑,我一定會告訴你,珍愛生命、遠離愛情,可是在玉龍雪山那樣的環境和氛圍下,我竟說不出這樣的話,我唯能開口的只有——每個人的價值觀不同。

    網路上把風神形容成一個善妒的女子,將重點放在她善良的女兒為天下有情男女剪下一米陽光的部分,但我著眼的卻是一個女子如何為著愛情,讓良善的性子變得決絕、悲憤、妒嫉,愛情到底有什麼樣巨大的力量讓人這般改變?

    我常常認為,與其去痛恨小三,不如去問問為什麼要造就出一個小三?為什麼允許一個不相干的人涉足介入曾經美好的愛情中間。

    如果是愛情轉淡,為什麼不講清楚、說明白?如果愛情已逝,為什麼不能親手埋葬之後再尋覓下一季春天?為什麼要讓兩個美好的女人〈或男人〉,為你變得面目猙獰?

    不論怎樣,這本書總算完成了,字數大爆,我已經控制再控制,讓兩人第一世的愛情飛快進行,第二世又讓愛情迅速找到結局,我知道很趕,只不過真的很抱歉,如果看完覺得心有遺憾,容我在此向大家說聲對不起,下次我一定會儘量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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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ater0033    時間: 2017-11-16 23:26

thanks for sharing
作者: barb05290430    時間: 2017-12-18 20:00

謝謝分享
作者: TERRY6578    時間: 2018-1-12 16:22

謝謝
作者: alizewei    時間: 2018-1-13 22:07

謝謝
作者: cheung09092002    時間: 2018-5-16 03:05

Thanks for your sharing
作者: aaa1218    時間: 2018-5-16 20:40

謝謝
作者: emilytyn    時間: 2019-1-4 10:40

謝謝分享
作者: hui39a    時間: 2019-1-4 14:00

good
作者: zetang    時間: 2019-1-4 16:35

than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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