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唐婧《靈狐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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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25-1-22 08:50
標題:
唐婧《靈狐竊情》
出版日期: 2002-07-01
他家隔壁是來了個怎樣的怪姑娘啊,
半夜不睡覺爬上高高的牆拿球丢他,
不道歉就算了,
還一副跟他很熟的直呼他書呆!
之後,更是習慣成自然的常到他書齋報到,
只是,奇了、怪了,
有門她不走,她的來去總是藉由翻牆,
而且,跟他鬧個小脾氣,
她竟咻的在他眼前消失無蹤,
不會吧,
他家隔壁是傳說中的鬼屋,
那她不會是……
作者:
sh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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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 08:50
楔子
十四世紀的中國,正是元王朝政權逐漸走向全面崩潰的時期。
元朝建立半個世紀以來,用野蠻的方式統治中國,無情的屠戮及剝削,使得百姓苦不堪言,到處出現農民暴動,元王朝岌岌可危。
雖處亂世,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除了仕宦一途似乎也難有其他選擇。
尤其對于現年二十三歲的方拓儒而言,方家于拓儒父親時代遷居至浙江處州府青田縣南田山武陽村裏落了戶。
方家世代書香,拓儒曾祖、祖父曾在元朝先後擔任鄞縣縣學教谕,父親方敬基也是當地名儒,并在當地縣塾執教,是個絕對服膺儒家傳統道訓的夫子,對于獨子的教育十分重視。
方拓儒自小聰敏絕倫,三歲習經,五歲賦詩,七歲時入塾讀書,十歲入郡庠,飽覽儒家經典,聖賢筆墨,至十餘歲時,好學成癖,鮮少出戶。
他是個書蟲,對于同輩孩子們慣常喜愛的游戲鮮少參與,淨愛讀書,常常連室外鐘噪鼓鳴、風雨之聲均充耳不聞,讀書日盈
寸,且能根據文意,發微闡幽,凡教過他的夫子均盛贊其為奇才,非凡俗之輩,父親對他向來寄望甚殷。
十七歲時,方拓儒即在鄉試裏中了秀才,隔年原應赴京應試,卻因家有事耽擱。
二十一歲,入冬,方拓儒揮別家人,身旁跟着個小書僮——十五歲的墨竹,千裏迢迢由浙江至燕京,上京赴試應舉。
時間原該是很充裕的,卻在方拓儒臨出門之際,高齡祖母突罹重症,卧病不起,不舍親恩,方拓儒硬是再延了出門時機,就為了想多陪陪白小最疼他的奶奶,沒想到這一延竟拖了幾個月,祖母最後仍是撒手歸西,他戴着重孝,夏末就該上的路轉眼卻等到了冬季,千裏路途時間緊迫,兩主仆心裏有數,這趟路程,且有得拼命。
墨竹五歲起便在方家幫事陪讀,乖巧懂事,一路不多吭氣,扛緊了少爺的包袱行李,全心趕着路途,臨出門前老爺再三叮囑,少爺雖聰敏過人,但腦筋全用在讀書上頭,真要論起生活起居,跋涉長途,或對外交涉,打點事宜,怕還得全多仗着他這年僅十五的小墨竹多幫忙。
日夜兼程,一個月後,兩主仆終于來到淮南瓦埠湖畔,路途過半,主仆兩人總算可以松口氣。
天色茫茫,隆冬時節,雪落寸許,方拓儒主仆在前面鎮落買匹老驢扛行李,偶爾,還可以偷閑到驢背上歇歇凍僵的腿。
冬季裏的瓦埠湖,湖面全結了嚴冰,這一路上冷清得緊,走了半天,除了兩主仆同頭老驢,不見半個人影。
“少爺!”罷竹一開口,一團霧氣迷蒙噴出,“雪大了不好趕路,依着圖,前頭三十裏處有個鎮落,咱們得趕在入夜前進城,否則天寒地凍,荒郊野外,怕過不了夜!”
方拓儒朝墨竹點點頭,沒多言語。
主仆急着趕路,沒走兩步,老驢卻停住步子。
“搞什麽東西!”墨竹皺皺眉給老驢後臀一巴掌,“這種鬼地方,磨蹭個什麽勁?”
老驢嘶了幾聲,跺跺腳,依舊不肯前行。
只見墨竹先是哄騙,後是威吓,老畜牲依舊使着性子。
“信不信我将你扔在這裏當‘凍驢’!”墨竹火了性。
“同個畜牲發什麽脾氣,”方拓儒氣定神閑,笑了,“事出必然有因。”
“當然有因!”墨竹哼了聲,“它是怕天涼咱們捱了冷,想當頭死驢子,讓咱們卸下他的老皮革裹着暖暖身子!”
扔下僵持住的書僮及老驢,方拓儒只身前行,白雪同鵝毛絨似地漫天漫地嘩然灑下,他身披皮裘,頭戴毛帽,臉上卻沒得防護,這會兒,原本秀逸引人的俊顏裹上糖霜似地有些可笑,一雙劍眉覆着厚厚的雪片,薄削的唇,山峻似的鼻峰,那雙總是含着智慧與溫柔的雙眸,給人的第一眼印象總是未語先笑。
十來步後,方拓儒發現老驢不肯前進的原因了。
雪地裏,若非貼得近,他真會看不出那頭落人獵人設下罟籠裏的小東西。
雪是白的,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湖水也已結冰成白,而它,一頭小狐貍,竟也全身雪白柔嫩。
只是,它兩只前蹄殷殷透着鮮紅鎖在鐵齒裏,那被鐵尖齒環
交伺咬緊的傷處,在一片靜白裏,紅得突兀。
小東西落入陷阱裏該已有些時候了,它一定曾掙紮過,咬過鐵環,愈是施力,鐵齒卻龃咬得更深,這會兒它似乎已然氣力用盡,癱軟在罟籠裏。
乍見這個雪白而美麗的小東西時,方拓儒心頭透着不舍,天地萬物均有靈性,不該遭惡意屠戳,他傾下身子,雙手接近罟籠。
還未碰着鐵齒,猛不其然,方才明明已然昏厥的小狐貍竟轉過頭在方拓儒手背上猛力咬下。
方拓儒跳開身,壓住冒出血的手掌,傷口很深,他搖搖頭向罟籠裏那對清靈美麗卻揚着戒備的亮瞳解釋着。
“小家夥!你真是夠狠的了,不過,幸好……”他露齒一笑,“還不致命!”方拓儒一本正經蹲身望向雪狐,像是在安撫個不聽話的孩子,“別害怕,我不是壞人,只是想救你而已。”
雪狐不再張口,望向他的眼神似乎有些軟化。
“少爺!”墨竹跟過來,見少爺手上帶着傷,着了怒,“眼看天要黑了,咱們得趕路,別浪費時間在這些不知感恩的野畜牲身上吧!”
“野畜牲也有命!怎可見死不救?”方拓儒很堅持,袖口一挽,傾身研究起罟籠裏的鐵齒環。
“救人也得分救得、救不得呀!”墨竹指着方拓儒的傷,“莫忘了‘中山狼’的故事,少爺當真要救這只野狐貍,若它脫困後還想着要填飽肚子,您是不是還得奉上自個兒的肉身救人?”
“你當我真是個迂儒嗎?”方拓儒笑,手上未歇,“即使它餓了,我也不會讓它吃我的……”
墨竹原是笑着的臉,在聽到少爺的下一句時,臉色起了僵硬,再也笑不出。
“我先将老驢讓它果腹,再不足,還有個小墨竹,不是嗎?”
“少爺!”墨竹噘起嘴。
“別多話了,你不是要趕在天黑前進城嗎?再不過來幫忙,咱們就等着露宿荒野吧!”
墨竹心不甘情不願蹲身施力,這麽多年了,他早了解少爺的脾氣,別看他乎日笑嘻嘻地不端架子,但脾氣拗得緊,決定的事情誰也勸不聽,除了老爺,但這會兒,墨竹總不成為了這點小事回轉武陽村請出老爺吧?
雪地裏,兩主仆耗了約莫半個時辰才救出那只已然奄奄一息的小狐貍。
“成了,”墨竹揮去手上沾着的血漬,“将它扔在這裏,咱們走吧!”
“那怎成,”方拓儒解下皮裘,在墨竹瞪大的雙眼中用裘衣包住受傷的狐貍抱在懷裏,“天寒地凍,它又受了傷,非死不可,若不救到底,又何須費神!”
“少爺!雪地裏,愣了半天的墨竹總算清醒過來,叫喚着追上少爺。
老驢雖然終于肯提步前行,但似乎對那狐貍有所忌憚,硬是不肯馱它前行,沒得說,墨竹趕驢,方拓儒抱緊着懷中受傷的狐捏頂着風雪前行。
雪落得冰寒,未着皮裘的方拓儒摟緊懷中的小東西借此過點暖意。
雪狐毛皮,世所罕見,在禦寒的本領上,名列前茅。
小狐貍偎在方拓儒懷裏,骨碌碌的大眼睛恍若已然回複精力,它的眸子不再亮着戒備,改以好奇代之。
“知道嗎?”在方拓儒将腿拔出盈膝雪層前行之際,竟還有心情同懷中小狐貍說笑,“你有雙好漂亮的瞳眸,星星燦亮的,比人類的更要純淨無垢!”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他總覺得小狐貍豎直耳朵,似是聽得懂他的話。
方拓儒自小埋首書堆,對外界事物興味不大,猶存赤子之心,這會兒雖是忙着趕路,卻在不知覺間竟同只狐貍說起話來。
“我對你有救命之思,在人類族裏,”方拓儒笑着,純粹戲言,“回報救命之恩合當以身相許!”
“瞧你這雙漂亮的大眼睛,若為人類,必是個絕色佳人吧!”方拓儒笑語,“若真如此,擁有你一生一世不足,我要的至少是三生三世!”
雪地漫飛裏,他并不知道,一句戲語改變了兩人幾世宿命!
作者:
sh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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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 08:50
第一章
牆裏秋千牆外道,
牆外行人;
牆裏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
多情卻被無情惱。
這不是方拓儒第一次聽見隔着牆傳來的歌聲了,卻屢屢,那甜軟軟含笑的嗓音總迫使他擱下手中書冊,睇着高高牆垣,臆思着這樣悅耳誘人的聲音會是隸屬于一個怎樣的女子?
這在從前是絕不可能的事情,他向來是個專心于經典裏的人,鐘鼓無擾,風雨無覺,現在,竟會為了個未曾見過面的女子魂不守舍?!
“少爺!”推門進來的是墨竹,見少爺歇下書卷,他笑了,“您真厲害,算準了我會送蓮子湯來,是以停下來歇口氣。”
方拓儒不想多做解釋,伸手接過蓮子湯,這是母親刻意冰鎮過的甜品,夏日炎炎,消下不少躁氣。
“讀歸讀,”墨竹将托盤擱在腋下,嘆口氣,“可您還真是沒有功名的命,前幾年府上多事,再來臨出門前讓太夫人的病給延遲丁,後來途中還遇上了方國珍興兵作亂,朝廷追捕漏網之魚,一路上封城閉路,硬把咱們給困住了,俟脫身,人家也考完試,”墨竹搖搖頭,“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提起被困在西寺坡的事情,墨竹滿心惋惜,方拓儒卻不太介懷,求取功名是父親的意思,這樣的亂世裏,為官并非好事,雖然,當個手無寸鐵的一介草民同樣困頓無助,外頭到處起亂事,武陽村裏這幾年雖然還平靜,但誰都不敢保證這樣的歲月還能有多少時候。
同村裏年長方拓儒十來歲的友人劉基是個例子,劉基是個不世奇才,中舉後曾被授為江西高安縣丞,輔佐縣令.卻在清官難為的環境裏得罪了一幫惡勢力,屢遭毀謗,辭官後三年再仕,直言脾氣不改,照例又惹了些閑氣,辭官後他移居杭州,寄情山水,在西子湖畔、武林山麓,飲酒賦詩,遣興自娛。
劉基曾與方拓儒聊起,這時節,要不就昧着良心出相人仕,但求茍存,要不就幹脆隐居山林,閑雲野鶴,游仙去也。
“看着吧!”劉基說得肯定,“這天象,很快就要改朝換代的!”
方拓儒深信劉基本事,除了滿腹經史詩文,他還深谙陰陽八卦及風水占蔔,向來是個料事如神的奇人,若非上有高堂,方拓儒會學劉基四處野游,印證所學,并尋覓亂世中的英雄,輔佐他樣成就功業。
“若無功名命,何勞功名念!”方拓儒對着墨竹笑,“那回出門也不算全無收獲,除遍覽西寺坡冬雪美景外,咱們還帶回了個腳力不錯的老驢。”
“快別提起那頭老驢——‘太老爺’了,提起這畜牲,墨竹就一肚子氣,”墨竹自鼻裏哼了聲,“這老東西還真不辱沒了我幫它取的名字,生眼睛就沒見過這麽不懂規矩的畜牲,好吃懶做,連竈房裏的餘管事都嫌它不中用,外出買米扛鹽都不曾使喚過‘太老爺’當勤。”
“還不全怪你!”方拓儒耳際滑動着小書僮的抱怨,眼線卻攀上窗牖外飄浮的細雲,“給個畜牲取這樣尊貴的名,也難怪它生嬌氣。”
“怪不得墨竹,誰叫這畜牲硬脾氣,不肯馱那頭受了傷的狐貍,害您還得一手血污踱在雪地裏,小的氣不過,這才給它起了這樣的名字。”
方拓儒但笑不語,虧這小于敢責怪“太老爺”,那一天,這小子還不也是有多遠躲多遠,避之惟恐不及的模樣?墨竹重提此事,方拓儒眼前忍不住浮起一雙漂亮星燦的瞳眸,因為那頭他在雪地裏救起的小狐貍
那日在雪地裏踽踽緩行了三十多裏,俟人壽縣,已近夜半,墨竹滿口叨念,說是狐貍誤了行程,對這事,方拓儒倒不曾放在心上,入了客店,要間上房,墨竹打地鋪慣了,行腳一日夜,倦極連身子都未洗,倒頭就睡。
方拓儒先從瞌睡連連的店小二那兒要來了刀傷藥及紗布綁條,處理完雪狐傷勢後,再将它擱在地鋪上,靠在呼嚕作響的墨竹身旁,自個兒則帶齊了換洗衣物至客棧另設浴所洗浴。
再困、再累,身上若有異味,他會睡不着,這是他的習慣。
一俟回房,卻發現小狐貍在他床上,偎在他枕邊,見他進房,它翹首觑着他的動靜。
方拓儒失笑,搖搖頭去了外袍,僅着單衣上了床。
“你不想同墨竹睡?”他的語氣倒像在問個孩子。
狐貍當然不會回答,骨碌碌的眼珠子轉了圈。
“嫌他吵?”似乎是為了配合方拓儒的問題,墨竹鼾聲響起。
“還是因為他趕了一天的路不洗澡,身上發臭?”
那一瞬,方拓儒似乎看花眼,他仿佛見着狐貍眼底亮起了輕笑。
“你若硬要與我擠一鋪,話我說在前頭,”方拓儒攤平被一本正經同只狐貍約法三章,“睡着後會不會出聲,我自個兒也不清楚,你可別嫌吵,咬我一口,我睡熟後向來會打轉,觸着你傷口,怨不得我,最後一點,也是最要緊的,”方拓儒抵近狐貍身上嗅了嗅,眼神亮着訝異,“什麽不靈,我鼻子最靈,怕異味得很,嗅到臭味會忍不住把東西踹下去,尤其是如你輩者的狐騷味,奇的是……”他摸摸小狐貍柔順平服毛茸茸的頸項,淺笑,“你身上竟沒有那股吓人的狐騷氣味。”
不只沒狐騷味,夜蘭人靜,夢境裏,方拓儒鼻端不時有股軟軟的甜香襲人,在他不設防的當兒,纏入他的記憶裏,當時,他并未意會到這股香氣竟是來自那蜷在他身旁的小狐貍。
隔天清晨,方拓儒醒在天光裏,地上的墨竹卻尚在夢裏。
他會醒來是因臉頰上有股毛茸茸的東西搔着他,待神智清醒,他才看清,是那只小狐貍,它正用尾巴将他喚醒。
一夜休養生息,那小狐貍倒是恢複得快,神采奕奕。
“這麽早把我叫醒,”方拓儒想起墨竹有關“中山狼”的警語,打個呵氣,“別真如墨竹所言,傷好了,接下來你決定該是填飽肚子的時候了嗎?”
小狐貍偎近他懷裏,瞪他一眼似的,繼之舉高頸項到方拓儒跟前,這時候,他才看清,在它左前足踝上被扣了圈上頭刻着奇怪文字的銀環。
“戴着不舒服?要我幫你解下?”他總算明白了它的意思,猛一使勁,他用力幫它撐開銀環。
就在掙開銀環瞬間,小狐貍由他懷中竄出跳上窗棂遁走,臨去前,它回頭顱了方拓儒一眼,那一眼不全是感激,深沉難懂。
窗簾子晃呀晃,方拓儒手裏還捏着銀環,睇着那個還負着傷的小家夥毫不戀棧地離去,不知何以,心頭升起莫名悵然。
再回到現實裏,方拓儒對于自己當日為只狐貍失常的心緒失笑,自小他從未曾興過豢養一只寵物的念頭,當時,也不知道是哪兒不對勁,竟會對只狐貍起了眷戀。
這會兒聽見墨竹重提此事,他的神思忍不住又回到那只曾蜷在他身邊睡了一夜的小狐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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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叫先立業後成家?!”方夫人圓睜雙瞳,“功名未成不成家?拓儒,敢情你是想讓芸娘再等你三年?!老爺子,”說不過兒子,方夫人轉過身向坐在太師椅裏的方敬基求援,“你倒是開口呀!兒子不急,咱們可還等着抱孫子,世道亂,不趕緊成個家,到時候連妻子都被沖散了。”
方敬基啖口熱茶,睇着獨子不語,這孩子向來極有自個兒的主意,他想聽聽。
“就因身在亂世,”方拓儒漫不經心,“什麽事情都會發生,又何苦累得人家成寡母孤子!”
“老爺子,你瞧瞧,你兒子這說的是什麽胡話?”方夫人氣極攻心,“咱們方家到你一脈單傳,你硬要詛咒自己不打緊,可別累咱們二老死後讓泉下的列祖列宗怪罪。”
“拓儒,”方敬基開了嗓,“旁的不提,沈家小姐打小與你訂親,這麽多年來,人家不明提,咱們心底也有數,你今年二十二,算算芸娘也十九,早過及笄之齡,一般人家的姑娘這歲數別說妻子,連人家的娘都當了,你口口聲聲亂世不誤人,可早已誤了人家姑娘的婚期,再說,芸娘與你自小指婚的事情,在她們文杞村、咱們武陽村裏誰不知曉,可沒哪家媒婆膽敢再上她沈家的門另議別家男子,你一延再延,才是害了人。”
“是呀!再說,”有人幫腔,方夫人更大聲了點,“在咱們青田縣裏,芸娘是首屈一指的美女,撇開貌美不提,聽說性格更是賢淑多才,品性端良,不可多得,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你這鎮日埋首書堆裏的蠹書蟲不知寶。”
方拓儒淡笑,對于母親稱他為蠹書蟲不很在意,當條蠹蟲也不錯,少些人間煩事,反正書中自有顏如玉。
對于沈芸娘,他幾乎快要沒有印象了,拓儒祖父與沈家上代是官場摯交,原意在方敬基這代就要結親了,怎知兩家生的都是兒子,只得作罷,及後,方敬基生了個鄉中才于方拓儒,沈家則有個沈芸娘,兩邊老人家熱呼呼地,就在方拓儒七歲,沈芸娘四歲時,訂下了這門娃娃親。
最後一次見着芸娘是在她十二歲時,果如傳言,她生得粉雕玉琢,只是害臊膽怯得緊,對她的那一眼印象,方拓儒還是隔着她母親身後贊神了半天才見着的。
這樣的姑娘不該生在亂世,該是被人呵護養在侯門深苑裏的,方拓儒自信沒有封侯進爵的本事,始終不想誤了人家姑娘。
“既然爹娘心意已定,”對于父親的話,方拓儒向來不敢違背,“拓儒不再有異議。”
方夫人聞言大喜,喜孜孜地喚來年屆七十的方管事,方篤信是方敬春父親時的書僮,連姓氏都跟了方家,方敬基父親逝後,他在家中地位已形同方家人一般,這會兒只見老管事與方夫人熱切商議着,該上哪兒覓媒婆選黃道吉日到沈家正式下聘議婚,方家曾是官宦人家,這會兒雖離了官場,家道不如從前,但還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家,沈家也是個大戶,雙方都不能違了禮數。
對于娘親叨叨絮絮的言語,方拓儒并不是很用心聆聽,反正大小事自有人打點妥當,他只需認命當個新郎倌便可了事,游移的心思卻在聽到娘提起隔鄰新搬來的人家時,總算收回了神。
“要是拓儒肯早些兒允了婚事就好,那我就會及早購下隔壁那間屋,再不久,媳婦兒、孫子們陸續加入,若能打通兩處,宅子裏就甭擔心不夠敞闊,只可惜,”方夫人惋嘆,“真沒想到這屋子竟然還有人要,前幾日剛易了主。”
“你指隔鄰那座老屋?”方敬基搖搖頭,“算了吧!你總說那屋子林木蔭頂,見不着天日,陰森詭異得緊,空了十幾年沒人理會,這會兒有了主,你卻又舍不得。”
“那屋子本就陰森!”方夫人理直氣壯,“咱們是儒兒九步時在這兒落的戶,遷入時不知情,及後聽街坊說起,才知道難怪咱們這座大宅子買得賤價,就因為旁邊緊鄰個鬧了鬼祟的屋宇。”
“聽說那屋子裏原住有富商一家子人,男主人性好漁色,三妻四妾不提,兼之慣在勾欄院裏勾搭胡混,一回,富商看上了個剛入府年方十五的俏丫鬟,霸王硬要上弓,那丫鬟卻是個規矩人家的姑娘,抵死不從,跳到水井裏損了命,富商人面廣,這等小事官府也就不予查究,只是,不久後,富商發妻,一家主母,竟被人發現夜裏死在井邊,這丫鬟才被傳成了個勾魂鬼,口耳相傳,屋子裏整日鬼影幢幢,富商一家子吓得趕緊搬走,這之後,屋子再也無人敢住。”
方夫人嘆口氣,繼續說:“這回若非為了儒兒,我才不會去打這屋子的主意,退一步想,事隔多年,咱們若能将那屋子重新整治,砍掉蔽天林木,重建屋宇,倒也不壞,加上咱們方家行事向來磊落,不懼什麽鬼祟,否則,你看,咱們在這兒一住十五載,不都好好兒的嗎?所以呢,”方夫人下了結論,“坐得直、行得正,妖物能如何?”
“娘,”始終沉默的方拓儒開了口,“您知道隔鄰搬來什麽人家嗎?”
方夫人尚未同話,一旁的方管家倒搭了腔。
“少爺!這種瑣事您問夫人,還不如問咱們這些下人來得清楚,”頂着一頭白蒼蒼的發絲,方篤信佝偻着身軀淺笑盈盈。
“那戶人家是上個月十八搬來的,何以老頭子記的如此清楚?只因那日正是瑤池王母聖誕,我陪夫人上香歸來,隔鄰大門敞開,進了兩頂轎子,一炷香時間後,隔鄰大屋原屋主童老頭兒掩上門正待離去,我便趨前探聽,童老頭喜孜孜地,這屋子擱了十七、八年乏人問津,是當年鬧過事的富商當成還賭債押給童老頭兒的,童家晚輩卻沒人敢住.賣也賣不出去,這會兒見有人要,自是開心。
“倒不知買主是何來歷?”這會兒倒換成方夫人好奇了。
“童老頭說是對姓古的祖孫女,那古老夫人該是有病在身,童老頭隔着轎簾只聽見個老婦人不斷咳嗽的聲音,連面都不曾見着,從頭到尾都是古家小姐與他洽談的,那小姐也不過剛及笄的年紀吧!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行事倒是利落妥切,二話不多說,依着童老頭開的價錢便了了賬,童老頭見兩阻孫身邊無人侍應,亦無家丁使喚,不免有些憂心,這屋于荒蕪了十幾載歲月,蔓草叢生,蛛網糾結,可不是個老婆子和小姑娘可以弄幹淨的。”
“這顧慮倒是,”方夫人幫起祖孫倆心急,“先別提弄幹淨環境的事兒,光是那些真正‘不幹淨’的東西,這童老頭賣屋前是否曾與她們說清楚了?”
“這事兒我也問過,”方管事回複,“童老頭兒是個老實人,他說打一開始便跟古小姐提了,那小姑娘倒是氣定神閑,回了句,‘幹淨與否自在人心底,這事兒我和姥姥倒是不懼的。’童老頭啞口無言也就不再提了,至于仆役方面,古小姐說她自會盤算,請老人家寬心。”
“聽起來,”方夫人心生佩服,“這古家小姐倒是個能幹的姑娘,只不知生得什麽模樣,遠親不如近鄰,方管事,過兩天你找個機會過去打聲招呼,畢竟那一老一少都是弱女子,若有需要的地方,別吝啬了。
“夫人吩咐,”方管事揖身,“小的心裏有數。”
“不提隔鄰的事兒了,”方夫人總算轉回找兒子來的問題,“方管事,咱們還是來談談到沈家提親的事兒吧!”
花廳裏談得興高采烈,方拓儒自側門悄悄踱出,點完頭,這樁親事已然沒有他的事兒了。
由花廳轉回書齋,書齋窗前,正是與隔壁相隔之牆垣,這兩天沒再聽見那個甜軟軟的噪音,他竟有些思念起那個聲音。
是那古小姐的聲音嗎?
還是,那是古家請來幫傭的丫鬟的聲音?
方拓儒不曾與沈芸娘說過話,不知道他未來妻子是否也有這樣軟軟而誘人的嗓音?.
發覺自己竟然對着一堵牆起了半天玄思,方拓儒啞然失笑,回過身,他正想舉步人房,不期然,白天而降,一抹紅咚地一聲擊中他頭顱。
他傾身從地上拾起禍首,是一只桃紅色的鞠球,外裹皮革,中實以毛,打着人并無痛意,只是猛然間吓了一跳,捏着球,方拓儒左顧右盼,卻見不着跑球的主人——那罪魁!
“這兒呢!書呆!”
猛聽着這嗓音,方拓儒心跳加速,是那哼着詞曲兒的主人!
他好奇了許久的女子!
落日偏西,大半個日頭刺剌地挂在西邊山頭,方向正是書齋外的牆頭處,也正是女子出聲所在,餘晖将盡,亮度卻刺着人眼,舉手半遮眼簾,方拓儒才得以看清楚牆七事物。
就算看得清,他依舊沒能看清她的模樣,除了雙骨碌碌滿是
慧黠的星眸外,他什幺也看不見,卻不知何以,初次會面,那雙眼睛給了他似曾相識的感覺。
牆垣很高,方拓儒已經算是相當高碩的身材了,那牆垣卻幾乎是多疊了半個他的高度,方夫人向來“不幹淨”的東西遠遠避之,搬來不久,知道隔壁曾鬧過鬼祟,是以特意請了工匠砌高兩家間隔的牆垣,是以這會兒那姑娘捉着牆垛往這邊瞧的神情,該是下頭疊了東西踮高腳尖才構得上的,是以,他只看得見她的眼睛。
“叫誰書呆?!”好個蠻丫頭,砸了人不先道歉,竟還罵人?
“叫你呢!”雖見不着表情,這會兒那丫頭語氣裏可滿是得意的笑聲,“院落裏不就你我兩人,我出的聲,喚的人自然是你,真是呆得可以,還想抵賴?”女子輕哼了聲,“叫你書呆已算客氣,你娘喚你‘蠹書蟲’,古人韓愈曾說‘豈殊蠢書蟲,生死文字間。’,那才真叫難聽。”
聞言,方拓儒反而笑了,“姑娘倒厲害,隔道牆,連我娘罵人的話都聽得見。”
“哼!是你的事兒我才會費神,若換成了別人,求我也懶得理廠
這句話說得小聲,方拓儒聽不清楚,忍不住揚高聲調,“你說什麽?我聽不清楚!”
“耳聽擾心,目視擾魂,少聽少視,意念竟成!”那姑娘年紀不大,說起話來卻隐含撣理,更勾起了方拓儒的好奇,只聽得女子笑着接續下去,“聽不見說什麽不打緊.把球還來就成了。”
“還球不難,可……”方拓儒踱近牆,極目翹首,“我想先看看姑娘的模樣!”
“看我?!”女子巧笑,“有啥可瞧,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罷了,皮相乃身外之物,重要嗎?”
“原不打緊,”方拓儒執念着,“可我着實好奇那個會吟唱着:‘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樣?”
“原來……”女子咯咯嬌笑,“原來厲害的人不只我一個,隔道牆,竟有條蠹書蟲不乖乖讀書,偷聽我哼曲兒。”
“原來真是你!”方拓儒笑了,心頭突然踏實,想起方管事在院落另一頭有座專供修剪高處枝頭的長梯,他向女子扔了句,“等我!”随即奔離。
待方拓儒氣喘籲籲抱着長梯回到牆下,卻已不見方才攀在牆頭的星眸,猶不死心,他借着倚牆長梯登上牆垣,晚風拂逆而起,牆垣上視野極闊,将隔鄰那林木蔽頂、荒草蔓蕪的景致看得清楚,窮目所及,卻沒有,沒有他想見到的人兒。
隔鄰牆角處堆着幾個疊壘高起的大酒壇,顯見方才是那姑娘用來攀在牆上頭墊腳用的,可這會兒,伊人已杳,方拓儒懷裏揣着掬球,悵然若失。
“書呆秀才爬上牆,不怕惹人看笑話嗎?“
乍然聽見那調笑的嗓音,方拓儒身子一震,險些由牆頭跌下,聲音是從他背後,也就是自個兒家中的院落裏傳來的。
他猛一回頭,牆下不遠處,一個頭梳雙髻,春柳似的浏海下,秋波流慧翦水雙瞳笑意盈盈,身着雪白柔衫的及笄少女俏生生地翹首凝睇着他。
少女并非令人驚心動魄的絕豔,也不是芸娘那種精雕細致的秀麗,卻有股動人至極的神韻,清靈靈地,揪着人心不放。
“你……”方拓儒有些傻了,“你怎會在這邊?”
“不是你說想看我的嗎?”少女笑了,軟甜甜的誘人嗓音。“如您所願!”少女俏生生一個福身為禮,燦亮瞳眸睇着方拓儒笑。“小女子古靈兒見過方公子!”
作者:
sh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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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 08:53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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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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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 08:53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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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 08:54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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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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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 08:55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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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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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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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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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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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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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 08:56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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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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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ang56
時間:
2025-1-22 22:04
3Q
作者:
hoting61
時間:
2025-2-13 13:13
Good
作者:
hoting61
時間:
2025-2-13 18:27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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