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明 - 龍飛鳳五 【妖 饕餮之卷】

【簡介、楔子】


    傳言,饕餮能吞天,是以神鬼妖魔皆忌憚之……
    呿,不是她愛說,這些怕她的傢伙實在想太多
    她可是四凶裡面最隨和的一隻
    從來不愛與人爭與人吵,只想吃飽喝足睡眠好
    除了食物之外,她對啥都不感興趣──
    好吧,更正,其實她很在意「她家那口子」
    他刀工好、熟作料、精火候,用美食徹底俘虜她的胃
    對她溫柔體貼、言聽計從,時不時用甜言蜜語膩死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些全是她下咒得來的!
    反正……她就是自私自利又自我的妖獸嘛
    為了滿足口腹之慾,她什麼小人招數都使得出來
    更何況她非常非常喜歡有個將她捧在手心上的「相公」
    一點都不希望失去他的疼愛與寵溺……
    她以為,只要咒術不解開
    兩人就能一直過著最平凡也最甜蜜的夫妻生活
    怎知冥冥中早已寫下的定律,任誰也改變不了
    無論她怎麼躲、怎麼避、怎麼逃
    最後仍走向同樣的結局──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楔子

  悶熱的廚房,佈滿油煙及熱氣。

  灶上的湯沸騰著,蒸籠內的大湯包冒出誘人肉蔥香,掛爐裡的烤雞滴著透明油脂,落在
炭上,滋地化成撲鼻香味,砧板上片著彈性十足的五花白肉,油花部分比水晶更加晶瑩,油
鍋裡,臂般長的肥美鱸魚,炸得金黃酥脆,撈起置盤,佐上羹醬、撒上翠蔥,色香味三者兼
具。

  頭灶掌火候、司烹調,二灶管刀功、顧擺盤,學徒忙切菜洗菜和打雜,頭灶要水時得勤
快遞水,二灶要酒時馬上得俐落送酒,夥計來來回回催菜端菜,各司其職,彼此間配合得天
衣無縫,才能應付飯樓如潮的客源。

  廚房如戰場。

  「蒜泥白肉、麻婆豆腐,上菜!」從頭灶手中接過長盤的學徒忙嚷嚷,菜盤才放在廚房
外側長桌,手腳俐落的夥計立刻端到外堂。

  「上菜囉!」

  「三鮮面、宮保雞丁、幹燒筍子,上菜!」

  「湯包一籠,上菜!」

  「樟茶鴨子還沒好嗎?快些,前頭客倌在催!」

  「蹄膾、燕菜清湯、白飯,上菜!」

  此起彼落的叫喊,忙碌穿梭的身影,鍋鏟炒勺廝殺的匡鏘聲響,四喜樓生意興隆的幕後
功臣由廚房這十幾個人共用,一點也不為過。

  廚房最兵荒馬亂的時段在午時午膳及酉時晚膳,這兩個時辰中,沒有人有空閒停手歇息
,連到茅廁解手都嫌浪費時間。灶裡的火,不曾熄滅;勺子與大鍋的敲擊,不曾停止;噴香
的油煙,不曾中斷。

  一百四十盤蒜泥白肉,六十二盤麻婆豆腐,兩百碗三鮮面,一百碗雞絲面,九十只掛爐
烤雞,三十只脆皮乳豬,七十一籠大湯包,十大桶白飯,五大鍋奶湯,五大鍋清湯,二十五
塊蹄膾,超過三百隻醉蝦,五十盤糖醋魚片,六十六盤炒時蔬,三十盤脆膳酥肉,八十七盅
藥燉排骨……每頓用膳時間,最少的數量幾乎都會超過這些數位,遑論加上其它小碟小菜,
林林總總加起來隨便也破千盤以上,四喜樓人潮絡繹不絕的好生意,可不是隨口胡詔出來。

  「奇怪……現下過午時了沒?」二灶切肉擺盤的動作沒停歇過,漲滿的下腹欲求解放。
平常這個時候,前頭大廳應該差不多送走大多數客人,會有些晚吃的人姍姍來遲,可也不至
於讓他切肉的手不得休息,再……再不去茅廁解手,他就要尿褲子了啦!

  「早過了。」學徒又洗淨好幾把筒蒿。

  「那為什麼出菜速度完全沒減慢?外頭等用膳的人還那麼多嗎?!」二灶哇哇大叫,又
一塊剛燙好的五花白肉拋到他手邊砧板上待切。

  「銀肚絲、酒蒸雞、辣爆蝦、白飯,上菜。」毫不受周遭影響的沉默頭灶除了念菜名之
外,沒有第二字贅言。

  外堂夥計端走三盤新菜,也丟出客倌加點的菜肴菜單。「叉燒肉一盤,麻婆豆腐再一盤
,糟溜魚片,拔絲山藥,雪花雞,東坡燜肉,牛雜拼盤加蔥不加薑,還要翡翠蟹粉……」

  頭灶頭也不頷,直接熱鍋爆香準備夥計丟下的菜單。

  「小豆干!小豆干你等等!」二灶喚住外堂夥計。「外頭怎麼回事?今天有哪戶人家在
樓子裡大擺宴席……不對呀,若有人擺宴,我們廚房也會先知道才對。」

  「沒有沒有,樓子裡沒人擺宴席,只有一位年輕姑娘來,她從踏進樓子裡到現在,手上
竹箸可沒停過,白飯一碗接一碗,菜一盤盤掃空,邊吃還邊吩咐我記下她要加點的新菜,她
根本是拿著菜單,從第一道數下來,要咱們全上一遍,然後再由她吃過的菜肴里加點她喜歡
的那幾道……不說啦不說啦,我得先替她上菜,待會兒再來端加點的。」夥計健步如飛,拐
出廚房門,不見人影。

  一位年輕姑娘?

  剛剛小豆干是這麼說的吧?

  可夥計端出去的菜及新增菜色,已經是能喂飽好幾十個男人的超多分量!

  二灶和眾多學徒都聽怔了,只有頭灶還在芙豆腐,鍋裡咕嚕嚕的竄冒熱煙,他黑眸盯緊
火候,在最佳時機起鍋、盛盤,繼續處理下一道糟溜魚片。

  夥計小豆干咚咚咚奔回來,朗聲道:「追加,白飯兩碗、荷葉包雞兩份、酥魚十尾、炒
螺兩盤、蹄膾兩塊、湯包三籠、蒜泥白肉兩盤——就先這樣吧。」最後那五個字完完全全傳
達客倌的意思。「還有,方才點的叉燒肉呀、糟溜魚片呀,請快一點上,她快吃完了。」

  豬!在外頭點菜的傢伙是豬吧?

  「叉燒肉、麻婆豆腐、糟溜魚片、東坡燜肉、牛雜拼盤加蔥不加薑,上菜!」頭灶端出
一道道菜,不似廚房裡其它人那樣目瞪口呆,也不在意點菜客倌的身分,他只負責將好吃的
食物烹煮出來。

  「呀,對了,刀頭哥,她誇你做的菜好吃,說她這輩子還沒吃過如此棒的菜肴呢!」夥
計小豆干一趟功夫就將五大盤菜朝手臂上擺,半點湯汁也不灑,動作麻利得很。

  頭灶,姓刀,單名一字「屠」,掌櫃叫他刀頭灶,廚房弟兄叫他刀頭哥,老闆敬他一句
刀哥,是四喜樓裡支撐住火熱生意的最大支柱。

  他刀工好,曾有同業上門挑釁,找了個名滿京城的大禦廚前來踢館,大禦廚端出豆腐雕
刻的白玉觀音,栩栩如生;只見刀屠拿起一顆雞子,手裡大菜刀一把,開始刻物,一個時辰
後,雞子薄殼上是一整幅八仙過海,蛋殼毫無破損,刀屠還在蛋殼裡灌入雞汁打勻的蛋清與
六、七種菜末,蒸熟,好看又好吃,大禦廚當場羞得捂著臉,逃出四喜樓。

  他熟作料,鹽、酒、醋、水、醬汁,他皆精通,二灶曾模仿他的做菜步驟,煮出來的味
道就是偏差了些。

  他精火候,文火煨煮,武火煎炒,視菜色而改變火候強弱。

  唯一的缺點是他寡言,一整天裡,從他嘴裡聽見的字眼除了各類菜名外,幾乎不曾和其
它廚子閒話家常。夥計小豆干的那句話,尋常不會得到刀屠太多反應,但今天,不只外頭來
了個怪姑娘,連刀屠也怪怪的。

  「小豆干。」刀屠喚住夥計,要他稍待片刻,接著取來薄透涼皮,置上清脆生蔬,蘋果
去皮削片,再加上一長條薄熏肉,卷起,切成一口一塊的大小。

  涼皮透著內餡的翠綠可口,這道不是四喜樓功能表上的菜肴,八成是刀屠近日研究的新
菜色。

  刀屠俐落置盤,轉交小豆干。「招待那名姑娘。」

  「刀頭哥,我沒有哦?」太偏心了!小豆干忍不住問。他忙得滿頭大汗,偏偏涼皮卷生
菜看起來是那麼清脆爽口,不像三鮮面或雞絲面熱氣騰騰,在炎夏裡,嘗起來滋味一定很好


  「等灶裡熄火休息,大家都有。」刀屠開始熱油炸酥魚,也是外頭姑娘加點的菜色。

  「太好了!」忙完就有好料可吃,小豆干心情愉悅,勤快上菜囉!

  前頭大廳,已過用膳的熱鬧時刻,此時僅有兩、三桌客人仍在品茗聊天,有一口沒一口
夾著快空的殘肴,小豆干繞過那幾桌,雙臂迭滿的熱菜送往唯一一桌仍在掃菜的小姑娘面前


  「姑娘,上菜囉!」小豆干一邊布菜,一邊將空盤整齊地迭起。「叉燒肉、麻婆豆腐、
糟溜魚片、東坡燜肉、牛雜拼盤,還有咱們家刀頭灶招待的未命名新菜,請慢用!」

  小姑娘吮吮唇,將唇畔醬汁舔乾淨,繼續吃。

  叉燒肉,三兩口入嘴,嚼嚼嚼,咽下。好入味,等會兒再來一盤!

  麻婆豆腐又辣又香又滑又嫩,已經是她追加的第三盤,好滋味沒話說,和在白飯裡,一
碗接一碗停不下來!

  糟溜魚片,新鮮美味!

  東坡燜肉嫩成這德行怎麼得了呀?!

  未命名新菜?不就是涼皮春捲嗎?看來好似不難吃。

  她夾一塊入口,瞳鈴眼兒瞪大,嘴裡嚼得喀滋喀滋。嗯,生蔬菜清脆多汁,濃蒜味的乳
白醬汁和著菜,香氣沖鼻,蘋果片的甜又柔和掉嘴裡生菜味,熏肉香點綴其中,薄涼皮冰冰
的卻彈性十足,混在吃下許多鹹甜菜肴的嘴裡,彷佛飲進一瓢清泉,口感清新極了——好吃
!好好吃哦!

  她快手招來小豆干,塞滿食物的嘴兒沒空擠出字句,只能指著那碟涼皮春捲顫動手指。
她要加點!她要加點這種涼皮春捲一百條!

  「姑娘有什麼問題嗎?」小豆干機靈地瞧著,自行推測。「姑娘是想再加點這道菜嗎?
小的要先跟妳說聲抱歉,這道菜是咱四喜樓的刀頭灶特別招待,還不開放點菜,請妳換道菜
吧。」

  咕嚕。她咽盡嘴中食物,拍桌跳起來,一併拉起腿上裹住五大塊金磚的藍布包往桌上甩
——

    「我要買你們四喜樓的刀頭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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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黑衣小姑娘在四喜樓裡吵著要買人家的當家頭灶,心裡頭打的主意想必是要將頭灶帶回
家裡,日日夜夜替她煮飯燒菜,她想吃什麼,他就做什麼,幾十條涼皮春捲又豈會困難。

  過分的要求,自然得不到爽快的應允,畢竟刀屠若被挖走,四喜樓等於垮掉一半,那可
不是五塊黃澄澄金磚所能填補,就算金磚看來多耀眼多迷人,誰都知道將它和刀屠擺在盤秤
上一秤,哪邊輕,哪邊重。

  掌櫃笑笑地婉拒她,要她死心。

  黑衣小姑娘獗著嘴,圓圓臉上寫盡不滿,卻沒有掉頭走人,她洩氣地坐下,掃光糟溜魚
片和一碗白飯後,紅唇又暢快地笑彎起來,邊嚼著食物邊含糊說道:「那我要在這裡住下!
這些可以讓我吃住多久?」五塊金磚,貨真價實,每一塊都沉甸甸。「不夠的話,我還有很
多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很多是用手勢在半空中畫著大圓,依目測來看,代表著比五塊金磚更多十倍!
不,百倍之多!

  住上一年半載還有剩啦,姑奶奶!

  大金主上門,哪有往外推之理,見錢眼開的掌櫃立刻命夥計將最清幽最高檔也最大間的
客房整理好,恭迎小姑娘入住,供她吃、供她住、供她喝,沒剝光這頭肥羊的全身毛皮之前
都希望她別離開四喜樓!

  刀屠從小豆干口中聽到的,大概就是這些。

  一個想買下他的有錢小姑娘,黑衣,體態圓潤豐腴,大眼嘟唇,食量巨大,長髮在腦後
紮成粗麻花辮,烏溜溜的黑髮間夾雜些許淡淡金絲,每一繒青絲裡都有,麻花辮像是由黑與
金色細線交纏編成,相當特殊。

  就是……眼前這一個吧?

  刀屠天還未亮透就進廚房,將每一把菜刀仔細磨利,準備切洗工作,雖然這些事可以丟
給學徒分攤做,他卻已經習慣先醒來先動手,沒有頭灶欺壓小學徒的惡習性。他身後跟著一
個姑娘,長長麻花辮在她腦後晃呀晃,他以為是初陽光暈灑落在她發梢才會在青絲間產生金
黃光澤的錯覺,但並非如此當她靠近他時,他看得清清楚楚,她連睫毛都混有兩種色澤,看
來是天生髮色。

  她身著黑色小袖背子,內搭朱紅短衫,露出兩條臂膀子見人,背子長度及臀,裡頭還搭
配黑色襠褲方便跑跳,腰纏朱紅色綢帶,胡亂紮個松垮的結,不像時下姑娘喜著飄逸紗裙,
也未曾盤聖口,更連半點珠花裝飾也沒有,不過她也不需要,她發間點綴的柔細金絲,比珠
花玉飾更璀璨。

  小豆干言過其實了。

  她並不圓潤豐腴,或許比起四喜樓裡的女丫頭們都還要胖些,但那些每天只吃一頓就摸
著肚子喊好飽的女丫頭們著實太瘦,一點也不健康,手臂一個比一個細,臉頰一個比一個凹
,走沒兩步就得扶牆喘息,他本以為昨夜毫不節制、大吃大喝的姑娘,應該要更圓胖更像顆
球。

  她臉圓圓的,很福泰,左右各有兩個小酒渦,雙眼也圓圓的,五官拼湊出溫馴好脾氣的
相貌,慈眉善目。

  她甚至沒有雙下巴。

  她還在吃,盛著樓子裡昨夜賣剩的冷飯,混著灶邊的醬油攪攪就能吃。

  刀屠沒開口阻止她,只是洗淨兩根青蔥,三兩下切段下油爆香,煎蛋弄散,倒入半鍋幹
硬白飯略炒,加些許醬油潤色,撒匙鹽,將成團白飯均勻弄散,單手甩鍋,一顆顆飯粒在鍋
裡跳躍,均勻裹上蛋汁,食材陽春,香味卻撲鼻。

  他鏟起飯盛盤,再切一隻剩餘的掛爐鴨翅放上,遞給黑衣小姑娘,她自然而然地接過,
也沒問半句,開始吃炒飯。

  刀屠轉過身,替等會兒要上工的廚房弟兄們熬一大鍋清粥當早膳。

  「我愛你!」

  突兀的告白,在只有柴火嚼啪燃燒聲的廚房裡,來得不是時候,偏偏廚房裡只有他與她
,誰也別想裝作沒聽到。

  刀屠看向她,她叼著調羹,那三個字,正是從仍在咀嚼飯粒的紅嫩小嘴裡吐出來,她笑
得好甜,似蜜一般。

  刀屠沒被告白過,活了這麼多年從沒有,而且還是被一個臉上不見羞赧顏色的姑娘直接
傳訴情意,他該做何反應?

  「謝謝姑娘抬愛,但是我們不熟」,還是「姑娘,妳恐怕認錯人了」,抑或「姑娘,妳
不是我的菜」?

  「再來一盤。」她的下一句話和前一句完全沒有交集。

  至少,他以為她下一句應該要問:「跟我交往看看?」或是「你對我的看法呢?」才對


  空盤子又揮了揮,在催促他快些將它補滿。

  她眼底的璀璨,讓人很難拒絕。

  刀屠接過盤子,不意外半鍋炒飯還不能喂飽她,這位姑娘的好食量,他昨天見識過了。

  「炒飯沒有了,若妳沒吃飽,等會兒跟大夥一起喝粥。」隔夜飯已經全下鍋熬粥,他會
利用四喜樓剩飯剩菜加以重烹,避免浪費,最厲害的是重烹出來的菜肴,搖身一變,成為另
外一道好吃的美食,例如現在,他熬的是三鮮粥。

  她找張長椅凳坐下,兩條被黑褲包裹住的腿兒又甩又晃。

  「你煮的東西好好吃哦!剛剛的炒飯、昨天的每一道都是,還有還有,那個涼皮春捲我
好喜歡!忘掉是誰告訴我四喜樓的菜好吃,但聽他的話找來這兒果然沒錯!」

  她閒聊的態度,彷佛兩人多熟稔一般,但她似乎沒準備再多談方才的告白有何意義,反
倒變成刀屠耿耿於懷。

  他沒有聽錯,她剛才確確實實喊得大聲響亮。我愛你,清清楚楚。

  是在戲耍人嗎?

  刀屠還在沉默地等待她對那三個字的補充說明,她卻已經等粥等得不耐煩,在廚房裡探
索每一櫃有哈能放入嘴裡的東西。

  「這個可以吃嗎?」她發現一塊塊擱在門邊矮幾上的豆腐,知道昨天吃的麻婆豆腐就是
這些小玩意兒煮出來的,可原汁原味的豆腐她沒吃過,單純的豆香,很誘人呢。

  「端過來。」刀屠告訴自己別受那莫名其妙的三個字影響,想要平心靜氣的最好方式就
是拿起刀做料理做菜時,他完全能做到心無旁騖。

  她喜孜孜地將三十迭一旦腐架全端到他面前,知道又有得吃了,喜悅之情全寫在圓潤的
小臉上。

  「不能三十層全吃掉,只能吃一小塊。」刀屠切割下約莫巴掌大的尺寸,她圓臉一垮,
但隱約明白最好別太囉唆,惹怒廚子就沒得吃的道理,這些年來她可是越來越懂。

  可是……就那麼一小塊哦?不能再大一點點嗎?她還以為他會讓她吃掉一疊哩……豆腐
約略在熱水中川燙撈起,淋上鹹甜濃稠的醬汁,撒上蔥花,一道小菜完成。

  她只用了三口,一塊豆腐便消失。豆腐迷你,滋味迷人。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東西你也能做得如此美味?連醬汁都好香哦!」她好想舔乾淨盤上
每一滴殘醬,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他又做好一條涼皮春捲遞過來,她開心得連眉眼都在笑
。「我昨晚作夢還夢到它!我夢見它變得和房子一樣大,然後我一口吞下去!那真是一個美
到不行的夢境。」

  真的又是一口,涼皮春捲也沒了。

  她嚼得喀滋喀滋喀滋。好吃,還是那麼爽口清新。

  「我好愛你哦!」

  又聽到相似的這句話。刀屠劍眉揚得老高,盯著她看,似乎瞧出眉目。

  快手取來粗茶葉煎煮,和水,加入芝麻粉末、酥油及白糖,奶子茶擱在她面前,她吮吮
指,端起來趁熱喝一口。

  好香哦!她仰頭給他一抹笑。

  「我愛你!」也愛這種奶子茶!

  刀屠削顆蘋果,去皮切片,又拿給她吃。

  她一口三片,好甜!

  「我愛你!」也愛蘋果!

  還沒煮糊的三鮮粥,一小盅。

  「我愛你……可不可以再鹹一點?」她將粥抵回去,等到刀屠拈了一些粗鹽撒入盅裡,
她用調羹攪和均勻,呼涼,大快朵頤。

  涼拌豆芽,端上。

  「我愛你。」喀滋喀滋……鹽炒花生,端上。

  「對嘛,粥配這個才好吃。我愛你。」

  醋漬黃瓜,端上。

  「好脆哦!」喀喀喀。「我愛你。」

  原來如此。

  她掛在嘴上的「我愛你」,意義等同於「太好吃」,無關乎情愛,只是單純地強調她對
那盤菜肴的滿意,喊得越大聲,表一不菜肴的美味程度越高。

  「那三個字別胡說。」刀屠神色肅穆,像在教訓孩子一樣,對自己方才如此在意更覺得
想搖頭苦笑。

  這姑娘隨口喊喊,他竟當真,但她用了很不尋常的三個字當口頭禪。

  「哪三個字?呀……我愛你嗎?為什麼?我很開心呀,開心時說‘我愛你’不對嗎?」
她喝完粥,吃完花生和黃瓜,又把空碗遞回給他,調羹含在嘴裡,意思是我還等著要吃!

  「那三字不是用在很開心上。」刀屠搖頭。

  「不然很開心要說什麼?」她明明就曾在一對恩愛夫妻身旁聽過他們將這三字掛在嘴邊
,時時講、刻刻講,抱在一起時講,不抱在一起時也講。

  她好奇地詢問小妻子那三字有何涵義,小妻子臉紅紅,纖手絞著衣袖,聲如蚊鈉,嬌滴
滴、羞答答地回道!

  那是心袒歡喜時,用來表達高興的話?妳別問了……

    「妳不是人類。」才會不懂如此天經地義的道理。刀屠從第一眼見著她時便隱約覺得詭
異,她身上的氣息並不單純,雖然擁有人形,穿著卻特殊,混雜男人與女人的服飾,發色奇
異,舉止也不尋常,此刻他更篤定此一結論。

  她,不是人類。

  「我不是呀。」她咯咯直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騙他,笑靨使得一雙黑亮圓眼瞇了起
來,酒渦變得好深好明顯,整張臉孔瞬間明亮起來。

  「你也不是嘛。」同類同類。

  刀屠挑眉,啾著她看,對於她嘴裡那句「你也不是嘛」完全不答腔。

  「我是饕餮,不過在人界我有名字,一個月以前我叫‘龍二’,半個月前我叫‘億魚’
,十天前我叫‘蜜十壇’,三天前我叫‘鳳五’,昨天我想叫‘涼皮’。」她笑嘻嘻道。她
在人界待過的時間不比待在妖界短,她很喜歡化為人形,在人界大吃大喝,她還沒吃過有哪
派妖魔鬼怪煮的食物比人類五花八門的精緻料理更美味,她愛死這裡了,現在則是愛死了刀
屠煮的每一樣玩意兒。

  龍、魚、蜜、鳳、涼皮……全是紀念她吃下的美食及數量嗎?

  「凶獸饕餮……」響亮亮的名號如雷貫耳,只是萬萬料想不到,名滿妖魔界的饕餮會是
她這般模樣的小姑娘,他本以為……應該要再猙獰一些、再醜惡一些、再兇暴一些,至少不
辱「四凶饕餮」之名。

  「你呢?你是……」饕餮瞧清楚他,緩緩「呀」一聲,笑容更深。「難怪你這麼會料理
……你是菜刀精呀?」她看見他身上閃閃發亮的刀鋒光芒,鼻子也嗅到他一身鋼鐵味。

  刀屠一刀差點剁歪,切斷自己的食指。

  菜刀精?他?

  不等他反駁,饕餮已經好奇地再次發問:「什麼精都一樣,你為什麼要待在人類的酒樓
裡當頭灶?我們應該不需要賺銀兩吧,咯,要多少有多少。」她隨手一變,手上的瓷調羹瞬
間變成純金。

  「我不是精怪,我是人,是人就需要以勞力換取銀兩。」刀屠握穩刀,將簍子裡的大琅
拍碎切末,準備調製醬汁。

  「哎喲,明眼人面前不說暗話,是不是人,我一眼就能看透。小刀精,別跟著人類,跟
我吧,你只要負責喂飽我,想要什麼,我饕餮都能替你做到哦!」要金子有金子,要一錠給
一簍,她很大方的。

  「我是人類。」刀屠不為所動。

  還是堅持扯這種謊?太看不起她了哦,人類和妖物的味道根本就不同,她鼻子抽抽,只
在他身上聞到妖物味兒。饕餮直接無視於他的說辭。

  「小刀精,跟著我嘛,我保證會待你好。你煮過鳳凰嗎?我吃過五隻哦,你的烹調技術
這麼好,要是煮鳳凰應該會很好吃,鳳凰肉比雞肉硬好多,用掛爐烤會不會好吃多了?還是
要用大鍋熬得連骨頭也爛透才好?」她自己去舀三鮮粥,滿滿一碗,走回他身旁,邊吹涼邊
小口小口喝。「你想賺錢,我也可以給你銀兩呀,你在人類的樓子裡煮食一個月多少?我五
倍……不,百倍給你,你就乖乖跟我吧,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喲,小姑娘,妳一大早就來拐咱家刀頭哥跟妳跑呀?」二灶甫踏進廚房就聽見她同刀
屠說「乖乖跟我吧,我不會讓你吃虧」那句話,擺明就是要拐走人的口吻。

  這小姑娘,真不死心,昨天掌櫃明明白白拒絕她了,不是嗎?刀屠對四喜樓多重要,豈
能被她三言兩語就拐掉。

  「他不點頭。」饕餮不開心地向二灶告狀,期望他也能替她罵罵刀屠,她開出的條件多
誘人,只要刀屠開口,她變得出來的東西都願意變給他,他有哈好不點頭的,尋常人老早就
同意了。

  「哎呀,小姑娘,妳用錯方法啦,刀頭哥在咱四喜樓待了好些年,早有濃厚情感,妳想
花錢挖角,他不會允的,其它酒樓不知捧過多少銀兩來挖人,全都鍛羽而歸。妳這麼想吃刀
頭哥做的菜,最好的辦法就是——」二灶邊系著白腰裙邊笑得曖昧,「嫁給刀頭哥當媳婦兒
,包他早早晚晚連午膳全都甘心下廚為妳做羹湯!」

  「士弘!」刀屠阻止二灶再胡言亂語。

  「媳婦兒?」她眨眼,有聽沒有懂。那是哈?

  「是呀是呀,刀頭哥還是孤家寡人一隻,欠房媳婦兒,這肥缺,妳要就趕快報名卡位哦
。」

  「媳婦兒,就能吃他做的菜?」還是早早晚晚連午膳這麼多頓?

  「別看刀頭哥不苟言笑,他是好人,一定會疼媳婦兒的!」二灶原意只是在說笑,尋姑
娘家開心,女孩兒臉皮薄,被這麼孟浪的調戲,哪一個不是拎著裙襬,羞怯怯丟下一句「人
家不來了啦」跑開,他是好意替刀屠解圍,不然憑刀屠的不善言辭,怕是讓這好吃姑娘糾纏
不休一整日。

  「好,我要當他的媳婦兒!」饕餮擔心光用嘴巴講不足以表達強烈決心,一隻右臂舉得
老高,不住地揮舞,努力「報名卡位」。「現在就可以算是了嗎?」她轉頭看向二灶士弘。

  士弘的下巴差點掉下來。這姑娘聽不出來人家是在開她玩笑嗎?她竟然當真了!他趕忙
轉向刀屠,以眼神示意刀屠說幾句話來解決此時的困窘,然而刀屠臉上沒有太大反應才叫反
常。

  那姑娘吵著要當他的媳婦兒耶!他就不能表示一下吃驚、錯愕或……開心、難過?

  「什麼媳婦兒?」另一位二灶俊吉也進廚房,正好捕捉到這個重要字眼,以為自己錯過
什麼大消息。

  「誰是誰的媳婦兒?」學徒阿土緊隨在後,媳婦兒三個字響亮亮,聽得一清二楚。

  「誰要娶媳婦兒了?」學徒張三以為又有喜酒喝,開心得直嚷。

  「媳婦兒?哈媳婦兒?」夥計小豆干來了,還在伸懶腰、打哈欠。

  「昨夜那名圓姑娘……說要當刀頭哥的媳婦兒。」士弘煩惱自己將情況弄得這般糟糕,
皺著臉,替大家解惑。

  「咦?!」

  令人震撼的答案,讓大夥的眼珠子差點從瞠大的眼眶中滾下。

  「刀頭哥的媳婦兒?!」

  「指腹為婚的那種?!」

  「生米煮成熟飯的那種?!」

  「天雷勾動地火的那種?!」

  隨著種種猜測的驚呼,不到半盞茶工夫,全四喜樓都知道的好吃姑娘升格成為刀屠的新
媳婦兒,當事者刀屠與鳳五——她本來要報上的閨名「涼皮」被刀屠阻止而來不及說,他搶
先替她正名叫「鳳五」。悴,她再過半個月說不定就改叫鳳六鳳七鳳八了好不好!一個面無
表情,沒承認沒否認,不像要娶媳婦兒的得意新郎倌;一個喜孜孜地啃光廚房裡十多條黃瓜
,臉上的喜悅是足夠了,卻沒有媳婦兒該有的嬌羞。

  「對,我是小刀的媳婦兒!」饕餮鳳五被掌櫃請去四喜樓二樓廂房詢問這個由廚房傳出
來的流言時,給了肯定無誤的答覆。

  小刀精,這三個字被刀屠瞪得無法脫口說出,好吧,他還是想假裝自己是人類,不承認
自己是菜刀精,她也不好點破,萬一激怒他,沒收掉所有好吃菜肴,她就虧大了,為三個字
付出慘痛代價不值得,她識相的將「精」字吞回肚裡,叫他小刀。

  「太、太快了吧?」掌櫃瞠目結舌。小刀?沉默的刀屠不但馬上找到新媳婦兒,而且還
甜死人地被取了個小名嗎?

  「一點都不快。」饕餮搖手,隨意應道。她還嫌太慢哩,太慢遇見刀屠,錯過太多好吃
的料理!

  「一見鍾情後就決定互許終身?」掌櫃也跟著猜。

  一見鍾情?互許終身?

  是菜名嗎?

  饕餮用髮辮撓撓臉頰,嗯哼一聲含糊帶過,一方面是她嘴裡正塞進烤番薯。

  「這是好事,刀屠是四喜樓的一分子,他辦喜事,也是咱們樓子的大事。刀屠是孤兒,
自然沒有親屬替他張羅親事,但咱四喜樓的兄弟絕對會幫他辦得妥妥當當。鳳五姑娘,妳家
中還有誰?應該要知會他們一聲或邀他們到四喜樓來吧?」掌櫃當刀屠是自家弟兄,弟兄成
親,當然不能太馬虎。

  她嚼嚼番薯,咽下。「我家沒有誰,就我一隻。」饕餮,獨一無二,翻遍天地也找不出
第二隻。

  「妳也是孤兒?」可憐的小姑娘,和刀屠有同樣堪憐的身世,正是因為同病相憐,進而
惺惺相惜嗎?

  「嗯哼。」沒停的嘴兒進攻第三條烤番薯,沒空多說。

  「妳放心,喜宴交給我和老闆,雖然不保證稱得上風風光光,也絕不隨隨便便,定會讓
妳嫁得熱熱鬧鬧。」

  咦?這麼麻煩啊?她只想吃,而且什麼風光什麼熱鬧全和她沒有干係。

  「喜宴功能表由我來擬,四喜樓的招牌菜一樣都不少,掛爐烤雞、脆皮乳豬、蹄膾、清
蒸鱸魚!」掌櫃一邊說著,一邊準備記下宴席菜色。

  「唔艾泥!」儘管嘴裡全是番薯,她仍暸亮地擠出一提到吃就會開心大喊的三個字。

  「什麼?」掌櫃沒聽懂,也幸好他沒聽懂,否則定會以為刀屠還沒過門的新媳婦兒馬上
就紅杏出牆,姘頭還是他。

  「掌櫃。」刀屠上樓來。

  「刀頭灶,恭喜恭喜恭喜!」掌櫃起身上前,就是一陣道賀。

  「沒有什麼好恭喜,沒有親事,沒有喜宴。」刀屠手裡拿著一盤蜂蜜糕,饕餮雙眼瞠得
好圓,被蜂蜜甜孜孜的香味勾走了魂,連眼皮都忘了要眨。

  刀屠用這招將她帶離二樓,只留下一句「她不是我媳婦兒」及滿臉癡呆的老掌櫃。他將
她領到四喜樓偏側的水井邊,四下無旁人,他要同她將話說清楚講明白。

  他一開始沒否認,是因為在廚房裡眾人熱烈討論的音量根本不容他插嘴,就算解釋了,
他們也聽不進去,他不想無謂的浪費唇舌,但他不能任由情況惡化下去,一切都是士弘的玩
笑話,只有她當真了,他不可能娶她,不可能和她共結連理。

  「我是。」饕餮咬下蜂蜜糕,只覺甜得連舌頭都要化掉,蜂蜜味道好香,糕又膨又軟,
含進嘴裡就融了,滿嘴全是蜜香。她忙著吃,但也沒忘記要反駁刀屠對山羊胡掌櫃說的那句
話!

  她不是我媳婦兒。

  「妳不是。」刀屠邊削瓠瓜皮邊說,刀法俐落。談正事歸談正事,工作也不能怠忽。

  「我當然是。你沒有媳婦兒,我報名卡位,我搶到先機,所以你的媳婦兒是我。」饕餮
的思考模式很直接,沒拐彎沒抹角。

  他沒有媳婦兒,她要當他的媳婦兒,她就是他的媳婦兒!這三句話,像糖葫蘆那種甜美
紅果子,一塊串在竹簽上,成為一體。

  「不要用凶獸的態度來看待人界之事。」他快歎氣了,這只饕餮聽不懂人話嗎?他已經
和她「討論」老半天,她還是堅持己見。

  「你和我都不是人類,幹嘛不能用凶獸的態度來看待呢?」她才弄不懂他為何這麼難溝
通。

  「妳不是人類,但我是。」

  「你是人類?你是的話,我饕餮將頭剁下來讓你熬湯!」她話才出口,又嘿嘿笑道:「
不過我刀槍不入,要剁我的腦袋憑你這把小菜刀是做不到的。」說得可驕傲呢。

  她,饕餮,與渾沌、檮桃、窮奇同列四凶,但以法力而言,她像是湊數一般,連渾沌和
檮桃的二成都不到,被窮奇欺負奚落也只能摸摸鼻子作罷,可她仍是眾妖聞之色變的四凶,
原因無他,全因她擁有金剛不壞之身,任何刀剜武器都不能傷她半根寒毛。

  此外,還要再加上一個永遠填不滿的魔胃。

  有傳言,饕餮能吞天。

  能不能,她還沒試驗過,畢竟「天」看起來沒有一隻鳳凰可口,也不能沾著甜甜鹹鹹的
醬汁再撒上蔥花下肚,她暫時沒有吃「天」的食欲。

  不過當她恢復饕餮原形時,一口吞下一條巨龍是沒問題的,她試過,連骨頭和龍鱗都不
用吐哦!

  饕餮吞天的傳言,讓眾妖獸沒膽來挑戰她,誰也不想成為她胃裡的一塊肉末,倒是曾有
些傢伙想捉她替他們幹壞事,利用她的吞天本領剷除不順眼的敵人,不過反倒被她吃掉,滋
味好的沒幾隻。

  她雖然在四凶中敬陪末座,沒像檮軏、渾沌擁有一掌轟掉整座山的野蠻法力,也沒窮奇
又媚又辣的行事風格,但她自得其樂,以吃蕩目的,走到哪兒吃到哪兒,肚子飽了,心情也
好了,她懶得同人爭,只顧著喂飽自己,吃遍四海。

  「凶」字掛在她頭上,壓根格格不入。

  她不凶,一點也不,凶的是她的胃,難以饜足的胃。

  她平時很好說話,但只要扯到吃,她絕對會翻臉。

  像現在,他囉哩囉唆,就是擺明不認她當媳婦兒、不煮食給她吃,讓她的火氣逐漸上升


  「我是人類。」刀屠堅持此一說辭。

  又來了又來了,她聽得好膩哦,就像喝掉一大壇豬油一樣膩。

  「你好麻煩,腦子裡全裝些什麼呀?」饕餮突地以食指抵在刀屠額、心,柔軟的指腹深
深施力。她施法,螢光在指腹間迸發,刀屠反應不及,意識被她操縱,一瞬間被空白擒獲心
神。

  一指定江山!

  饕餮飛快地吟咒,以咒術控制刀屠。

  四凶中,她雖不濟,但在眾妖之間也算是高級凶獸,操控人心這點小把戲,難不倒她。

  「我,饕餮,也就是你口中的鳳五,已經是你刀屠的媳婦兒,你要待我好哦,一定要很
好很好很好,要天天煮飯給我吃,將我喂得飽飽的,不准對我囉哩叭唆直說教,不准對我擺
臭臉,不准嫌我吃太多,不准跟我頂嘴,做菜不准加羌薑……目前只想到這些,以後再補充
。」

  一字一句,她的聲音隨著咒術釘敲進刀屠腦中,牢牢地,再也無法拔除忘卻。

  饕餮滿足地嘿笑,佩服自己媳明的同時,也懊惱這招操縱術應該在一開始拐刀屠跟她走
時就拿出來用,省得浪費她這麼多嘴皮子功夫在說服他!

  食指離開他的額,只留下額心淡淡的粉印子,在粉印子消失之後,刀屠失神的黑眸緩慢
凝聚視焦,一瞬也不瞬地啾著她的燦爛笑顏。

  他笑了,好淺好淺,唇角溫柔揚彎,老是繃緊緊的黝黑臉孔露出稀罕的笑靨,低沉的嗓
喚著:「娘子。」

  四喜樓,東家有喜,今天歇業一日。

  樓子裡裡外外忙著替刀屠與饕餮張羅婚事,婚宴不鋪張,以簡單為主,只讓樓裡的跑堂
夥計丫鬢學徒伙夫及幾位願意同樂的住宿客倌參加,席開十桌,十菜兩湯一壇酒,恭賀刀屠
成家立業。

  饕餮喜歡婚宴,最好是天天都辦一場來玩玩。

  婚宴的菜色好棒,她一個人待在臨時佈置的豔紅新房內,脫下厚重霞被,不管被丫鬢塗
塗抹抹好半晌的胭脂水粉會被油膩給弄糊,開始大快朵頤。新房裡的那桌菜是刀屠忙了一下
午的成品,和婚宴上眾人吃的等級不同,二十菜四湯兩壇酒,硬是比大家多出一倍,滋味更
是無可挑剔;三鮮膾、肥油雞、燕窩溜鴨條、百壽桃、羊肉燉豆腐……她連骨頭都捨不得吐
出來!

  不過區區一桌菜就想值一飽她的胃?

  咳,怎麼可能。

  幸好,在她拍拍不到半飽的肚皮時,刀屠回來了,她理所當然要他再做一桌菜給她吃,
刀屠點頭同意,牽起她,往已經熄柴的廚房去。

  為她,洗手做羹湯。

  他在婚宴上喝了酒,身上有酒味,高大身影坐在小小爐灶前生火。

  他丟些柴進去灶裡,柴火劈啪燒著,照亮他的臉龐,鍋裡煮著水,青菜清洗好備用,他
還在儲物室裡翻找有幾樣食材可用。水滾,放入幾團麵條拌開,青菜下鍋燙熟,他試吃麵條
的熟度,確定可以了,長筷撈起置盤,不添加任何調味,另外配製出甜鹹混雜的清淡醬汁,
要她夾著白麵條沾醬吃。

  她毫不客氣地將整盤端到面前,患率吃了起來。

  刀屠以烤爐做夾餅,一邊以刀法薄切肉片夾入。

  她向來只負責吃,沒看過人做菜,夜裡很寧靜,只有他下刀時落在砧板上的聲音。他一
點也不馬虎,神情專注,試著菜肴味道,濃淡適中時,他會露出滿意的淺笑,看見她吃得高
興,那抹淺笑便會加深。

  她吸入一口麵條,醬汁混著麵條的好滋味滑進嘴裡,真好吃。不是珍奇的龍髓,不是稀
罕的鳳肉,沒有撒上金粉配上珍珠,味道卻真好。她應該要埋頭苦吃,用少少幾口就解決這
一大然麵條,可是為什麼此刻正在做夾餅的刀屠更讓她花心思去瞧,還瞧到好幾次都忘了動
筷去滿足口腹之欲?

  刀屠站在爐灶前,額頭煨出薄汗,他沒抱怨她是愛吃鬼,也沒有一臉心不甘情不願,他
甚至還很有興致的在胡蘿蔔切片上雕出鮮豔好看的橘紅色小花朵,再和著金黃蛋液下鍋拌炒


  以前,她都是囫圇吞棗掃除眼前的食物,從不知道嘴裡吃的那些東西是出自誰之手。現
在,手邊那盤麵條,是刀屠煮的;沾面的醬,是刀屠調的;烤出香味的肉片,是刀屠切的。

  刀屠。他並不算英俊,鳳眼細長,偏小,和她一樣將長髮編辮,不同的是他的辮子還盤
纏在腦後。他的鼻樑在端正臉龐上顯得偏長,嚴肅了五官間的組合排列,嘴唇厚厚的,讓她
想起軟乎乎的燜肉。

  「小刀,你先別忙,過來這邊坐。」她拍拍長板凳,要他放下鍋勺和菜刀坐過來。

  刀屠原本還想替她炸一尾松花魚,不過她說出口的話,他無法拒絕!因為咒術之故。他
放下刀,坐在她指定的位置,笑了。

  「娘子。」他輕喊。

  饕餮忍不住摸摸他的發,順道用衣袖抹去他額邊的汗。

  「好乖好乖。」怎麼笑起來這麼可愛呀?真無法想像這張臉在今天之前還是繃緊緊的呢
,原來那個二灶沒誰她,他對待他自個兒的媳婦兒就是這般溫柔吧。

  「妳還想吃什麼?妳說,我煮給妳吃。」

  「不用啦,新房裡那豪華的一桌菜有讓我半飽了。你呢?外頭宴客的那十桌,菜色沒我
吃的好吧?」天底下沒有新郎倌成親當夜還要煮給賓客吃的道理,所以那十桌菜色出自別人
之手。

  「也不差,由士弘掌廚,味道有維持四喜樓的水準。」刀屠不是挑嘴之人,宴席上他也
沒怎麼吃,卻被酒給灌飽了。

  「我覺得你煮的比較好吃。」她將麵條和醬汁分一些給他。這很難得哦,想從她饕餮手
裡拿走食物,可是得拿命來跟她拚;她活了這麼久,從來沒有分過食物給別人吃,這會兒完
全是看在他是「她家那口子」的份上。

  替她撲粉梳妝的骷髏丫頭——因為她實在太瘦了,瘦到沒半兩肉能吃,饕餮暗暗在心裡
替她取綽號——那時在她耳邊咯咯直笑,告訴她:「妳家那口子是個好男人,妳真幸運。」

  她家那口子呀……聽起來就是專屬她所有,既然是「她的」,她分食給他,也算正常。

  「我不餓,妳吃。」他將薄肉夾餅遞給她。

  喔哦,把食物全讓給她吃,好男人!

  饕餮吃得開心,眉眼全掛滿笑意。

  「小刀,你今年多大?」活在這個世間多久的意思。

  「五百。」之前他堅持自己是人類,絕對不會回復這種答案,但在她的咒術之下,他乖
巧得像只貓,實話實說。

  五百,後頭的計量單位當然不會是「天」。

  「好小哦。」比起她,他嫩得像幼苗,她已經算不出來自己從成形到現在過了多長歲月
,但至少遠超過五百這個數字再五百加五百加五百加五百……

    「妳看起來年紀比我還要小。」被她說小,感覺真怪。

  「可是我的年紀比你大哦。」應該逼他叫聲「饕餮姊姊」來聽。

  「妳的模樣就像個董簷年華的姑娘……很好看。」刀屠雙眸清澄,毫無虛偽。

  饕餮愣愣地聽著。

  這……就是所謂的甜言蜜語嗎?

  原來,甜言蜜語除了甜之外,還帶點熱辣辣的,好像有什麼直竄腦門,燒紅她的臉頰。
好新奇的感覺,和她吃過的生辣椒有些相似,但似乎又不是那麼一樣,還沒人同她說過,甜
的語言,卻讓她腦袋發脹。

  「窮奇每次都說我圓圓胖胖,每見我一次就要笑我一次……」哪有人誇過她好看?聽起
來還真順耳。

  「女孩子像妳這樣剛剛好。一福泰健康,雙頰鑲著粉雲,更是好看。」

  「……」饕餮打了個侈嗦,從骨髓深處竄出酥麻感,覺得兩頰更熱了。她看著刀屠,心
裡直犯嘀咕。

  他該不會是被咒術弄壞了腦袋吧?不然,一向冷硬的臉龐,怎麼會浮現如此溫暖的笑容


  要是沒用咒術操控他,他絕對不會說出這番話。

  她喜歡聽他用低沉的嗓音這麼誇她,就像喜歡他做的菜一樣。

  要是咒術的效力消失了,他會變回原來的模樣吧?

  饕餮盯著他,腦子裡轉著這樣的念頭,但樂觀的她隨即又拋棄胡思亂想。管他的,等咒
術消失再來煩惱後續事宜,現在好好享受「她家那口子」的甜言蜜語及高超廚藝才重要!

  她吃著沾醬麵條,配著刀屠的淺笑,讓她覺得麵條滋味無敵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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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您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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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leo


喜欢决明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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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nk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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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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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n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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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cleo


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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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樓主分享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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