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晴《一花一世界》


出版日期:2013-03-15
「我可以背你的。你都能背著那樣的我走過千山萬水,
以後,我也能承受你所有的重量。」
她就是個傻瓜蠢蛋吧?
費心營救已經失去價值的他,不索求任何利益。
他不過是個在官場鬥爭中身敗名裂的喪家犬啊……
幼時的情分能代表什麽?他早就不是昔日的他了。
青梅竹馬,情同家人…… 唔,或許吧。
他這輩子就是個記仇的人,只要有機會一報還一報,
絕不放過, 只有她是唯一的例外,他無論如何都不忍傷害,
也捨不下她; 而她無論怎麽惱他,都還是會回頭救他……
這不是家人還會是什麽?世上就只有他們互屬了。
所以他要讓她知道,像他這種「人渣」也有可取之處……


第一章
  林明遠這個名字,將至末路。
  不管是前程、身體或者他未來的所有所有。
  「午時遊街者有……」年輕官員念著相關罪犯的姓名,每念到一人,獄卒便架出一人,念到罪犯林明遠時,有獄卒進入鐵柵裡,將他拖了出去。
  他寸步難行,因為他的雙腿早折了。
  他被拽過昭告的年輕官員時,那官員連眼皮也不眨地,彷彿過去那段稱兄道弟的日子根本是平空虛造。
  「好了,午時遊街,繞城一周,好教百姓仔細看看這些貪去民脂民膏的罪人生得何等模樣,竟在天子腳下瞞天過海,意圖謀私。」官員朗聲說著。
  「嘻……」
  年輕官員眼皮一跳,下意識地看向發出那嘲笑聲的罪人。那罪人,雙腿已廢,滿面污垢,完全看不出曾是個五官秀美的男人。
  他眉頭挑起,掩住口鼻,湊了過去,輕聲問:「林……明遠吧?本官差點認不出你來了。你這個罪孽深重的傢伙,可是對聖上旨意不滿?」
  「… …聖上旨意,罪民豈敢不滿……」他聲音粗粗啞啞,黑漆漆的眼眸有抹異樣光采。「孫兄弟……聽說你一躍韓門,將成韓家婿啊,兄弟!」說到最後「兄弟」兩字,加重語氣,充滿惡意。
  孫德臉色遽變,一腳將他踹飛出去。



  「嘻嘻……」
  「林明遠,你不過是個喪家犬罷了。你就這麼一張嘴能用,除此外你什麼都完了!都完了!林家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敢在遊街後收你……哼,聽說你本不姓林,是林家收養你,是不?原來,林家是百年世家,卻出了你這個敗類,是因為你本就是骯髒下作的東西!」孫德靠了過去,幾乎與林明遠面對面地貼上。他咬牙切齒低語道:
  「姓林的,游完街後你走著瞧,你這張爛嘴,實在該永遠地封了。」語畢,他直起身,大喝道:「拖出去!」
  罪犯一個個被架了出去,林明遠也在其中。午時已到,這場遊街,由東門起,百姓早已圍在路上等著看好戲。
  連同林明遠一塊的貪官污吏,共計十二人;這次案件在歷史記錄中屬於最輕微、最不為人惦記的一件,卻在當下徹底毀去這十二人的未來。
  事已至此,林明遠倒是沒有什麼好辯解的。貪污?他確實乾了。人嘛,當了官,不同流合污一下,枉他十年寒窗。朝堂好友?有這種東西嗎?這是什麼啊?他也沒當人是朋友過,自他入了牢,誰來見過他一面?
  在牢裡,他唯一干過的蠢事就是自牢中向韓冬求助,結局是被人打斷雙腿,差點丟了性命。
  韓冬是他的恩師,韓朝香是韓冬許配給他的未婚妻,雖未及成婚,但在花前月下氛圍正好時,他把人家女兒給先上了,也算是一家人了,照道理說,無論如何韓冬是該救一救他這個現成女婿,哪知竟換來一雙斷腿。
  朝堂之上,哪裡來的理字?
  迷霧一揭露,他頓時徹悟。果然沒有多久,二小姐韓朝香許給了他的兄弟……嘿嘿,真是兄弟啊。
  那姓孫的還歡喜地接了下來,因為可以少奮斗三十年;不,根本是享受一輩子,就跟他當初的想法相同,他能理解。
  朝堂上,不但無理,還無恥。
  他早該明白的;因為,他也挺無恥的。像他這樣無恥的人都能順利進入朝堂了,那不用說,人不無恥是進不了這扇門的。
  一把青菜先是擊中他的臉,隨即四周靜默下來,人人都悄悄往差爺看去;領罪犯遊街的差爺不動如山、事不關已,下一刻,一把把碎石自四面八方擊向他與其他罪犯。
  要是在以前那段錦衣玉食的日子裡,他就痛叫了;現在……他早麻木了。
  「不要臉!不知羞恥!」
  「丟了讀書人的臉……」
  「都是百姓的血汗錢啊!他們還有心嗎?打死他們!打死他們……」
  差爺暗地得到上頭的吩咐,任百姓擠過來也不阻止,好幾個百姓拳打腳踢,林明遠雙腿已斷,根本沒有避開的能力,就這麼被飽揍著。
  「我認識他!他姓林!他來過我東家的首飾樓。他哪來的錢啊?準是貪來的!報應啊報應!不要臉不要臉!」
  林明遠完全無動於衷。這種詞窮到只會用「不要臉」來表達憤怒不齒的,他也沒什麼好說的。
  今日正逢秋老虎,空氣悶熱地面滾燙,他就這樣一直被拖著拉著,石礫不住刮著他的腰與大腿,漸漸地,滲出了血……
  由於他是仰著被拖曳,所以他清楚地看見了那些百姓憤怒、痛恨的臉孔,以及……經過的高級酒樓上,有扇窗開著,一名蒙著面紗的高貴女子俯著臉看著這頭,那雙眼如看死人般,跟那花前月下的嬌媚大不相同呢。
  林明遠輕輕笑了一下,無由來地高興。至少他沒有白來這一遭;至少,他曾經的恩師,也會下了一著爛棋將他的女兒許了他。這對父女都看錯了人啊。至少他那個好兄弟就算少奮斗三十年,也會有一生的隔閡……也許,這幾年朝堂生活他做得最對的一件事,就是在那個花前月下,順應韓家的暗示……說到底,他勉強算是賺到了。
  這場遊街,至西門結尾,結結實實兩個時辰。當時間流過大半,他意識早已模糊,同罪的官員有不少比他更慘,幾乎是頭破血流了。
  忽然間,一棟眼熟的房子躍進他眼簾。京師他熟得很,各地許多稀奇古怪的建築都會在京師生根,他正想著眼熟的原因時……大門猛地打開了。
  他心臟猛地跳了下,終於想起來了。
  這裡是江湖的記事處,叫什麼雲家莊的。他新官上任時來看過一眼,那時他還想著……
  這時,七、八名道姑自大門出來,清一色的寬袖直腰,衣色為清綠;都是年輕的道姑,每一個道姑都面無表情交頭接耳著,唯有最後那一個,微微駝著背,背著背簍,一臉沒精打采。
  他心跳更為劇烈,要撇開臉時,最後的那個小道姑察覺了這頭的熱鬧,往這裡投來一眼,就這麼一眼,及時與他打了個照面。
  不打緊,不打緊,他蓬頭垢臉,不會被識得,不會被發現,都這麼多年沒見了……不會被發現。他如此安慰自己,假裝自然地撇過頭去。
  他心跳仍然沒有平復。她……怎麼會在這裡?是了,那些江湖人會上雲家莊記錄江湖事,想來她的門派今年終於派出她了……都幾年了,她怎麼還混得這麼糟?不該早就是一家掌門了嗎?
  原來,姬家的後人也不過如此嘛……他很滿意,真的很滿意。
  「老丈,請問這是怎麼回事啊?這些人是……」女子的聲音自吵雜中清楚傳遞到他耳裡。
  他眼角一瞥。那些道姑都好奇地跟著他們走,問話的女子就在他的身側。
  「都是貪污的官員啊!小道姑,你看看,這些人沒有良知,現在有多少人吃不飽,他們居然合夥貪污,要臉不要?簡直丟了他們祖先的臉!」
  「是啊是啊!想想就氣!不是有那麼一句……凍死狗的話……」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背著背簍的小道姑走在最後,補充道。
  「是是,小道姑念過書,比起這些寒窗苦讀的假大人要有良知啊……來來,一塊罵他們不要臉!」
  「不要臉!」小道姑罵道。
  林明遠迅速轉過頭,瞪向她。
  「哇,這雙眼有點眼熟啊……」小道姑嚇了一跳。
  「來來,跟著一塊打……」
  小道姑接過一掌心的碎石。她又對上林明遠的眼睛,嘴形這次很清楚地說著:「真不要臉。」
  一顆石頭用力打在他的肩上。
  「太不要臉了!」
  再一顆擊在他的額上。
  「真是讓人太生氣了!」
  再丟!
  林明遠憤怒地不肯移開目光。
  她一路跟著丟石頭,丟到最後,發現石頭沒了,消失了一會兒,又跑回來,這一次她手裡拿的是拳頭大小的石頭。
  「我真是……感到滿腔的火,就要從我的嘴裡噴出來了,不洩不行啊!這種人,怎麼可以被原諒呢?一想到有這種人的存在,我就感覺到我沒有未來我的人生就這麼枯萎了……」
  「姬師妹,冷靜、冷靜。你真是太沒見過世面了!快冷靜!我們還要趕著上路呢。」道姑們爭先恐後地阻止她。雖然沒有再跟著遊行的隊伍走了,但她還是及時丟出那顆拳頭大的石頭。
  石頭擦過他額際,疼痛立刻蔓延開來。
  人群一直丟著石頭,他理都不理,死死瞪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視野範圍內。這也是……最後一眼了吧!他內心惱怒,怨恨上天不公平,怎能在他人生的最後,被她看見他最慘的一面。她怎麼不在三年前出現?那時他光彩煥發,人人稱羨,她該在那時看見他才對啊。
  若在三年前相遇,他一定要讓她看看他的風光,然後……然後……
  秋天的天氣說變就變,行到西門外時,已經刮風下起雨來。官差將人扔下地,有的家眷偷偷摸摸抬了轎子,塞給官差好幾張銀票,將人迅速地扛走了,到最後只剩下林明遠一人。
  這些罪犯,永不錄用,永不得入京,甚至,有些人將會被「封口」,以後再也沒法翻身,因此這些坐在小職位上的官差向他們獅子大開口也不用怕。
  他們掃視過躺在地上的林明遠一眼,有意無意地在旁站著,來回摸著刀鞘。
  「說不定啊,待會有小老百姓看不過去,捅上幾刀也不意外……」
  「我們看見了就當沒看見吧,這也是為百姓積福……你看你看,雨愈下愈大,蒼天有淚啊,連老天都不容這種人吧……」
  大雨如豆,啪嗒啪嗒的,林明遠就躺在那裡,發呆地看著天空落下的雨珠。
  雨勢過大,路上早不見一人,四周起了淡淡的水霧,讓人看不真切,刀身出鞘的輕微摩擦聲也無法讓他轉移視線。
  要殺他的人太多了,他早有心理準備。腿斷了能去哪?所謂的家勢背景與他根本不親,他一出事立刻被揮刀斷絕關係,在這一刻,不哭不求饒就是他所能維護的最後自尊。
  咚的一聲,巨物倒地。
  「是誰……」
  接著又一聲。
  隨即,一個戴著斗笠穿著蓑衣的小胖子走了過來,一張普通到讓他印象深刻的小臉湊近他的臉。
  還用袖子擦乾他的臉。
  「真是你啊……林明遠?叫林明遠,對吧?」
  「……姬憐憐?真是你啊……叫姬憐憐,對吧?」他聲音沙啞,譏誚地說著。
  她嘆氣。「真是好麻煩啊。」她活動一下筋骨,一把拉起他的手臂。
  「做什麼你……」他猛地天旋地轉,下一刻整個人已經負在她的背上。
  她又嘆氣。「帶你走啊。相識的人,不能見死不救,這就是江湖道義啊。怎樣?讚美我吧,這些年我在江湖學得很好,不是白混的。」
  「你……」
  碰的一聲,林明遠才感到下沉得厲害,就發現她雙膝已經跪在地上。
  「林明遠,你是不是太胖了點?」
  「……」
  她奮力站起來,走了三步,碰的一聲,又毫不猶豫地跪拜天地。
  「……你……真的練過武嗎?」他遲疑地問。他想問的是,怎麼連個人都背不動?這真的是江湖人嗎?這是個廢物吧。
  「林家表哥,你放心,我九歲入青門,至今已經榮陞為師姐的身分,一身武藝,笑傲江湖。」話才說完,她好不容易再走了三步,雙腿一軟差點又跪在地上,幸而這次她雙手死命撐在地上。
  林明遠開始懷疑,她打算三跪九叩一路逃亡。
  「林家表哥……商量一下好不好?拿出你的意志力,用你自己的雙腿跟著我走吧。」
  「……」
  遙想當年,姬憐憐出生時,小小的身軀像小貓一樣大小,發出的哭聲也像小貓一樣喵嗚喵嗚。
  第一個抱過她的長者嘆息地說:這真是一個令人憐惜的小娃兒啊。
  第二個抱過她的長者說:這真是一個可憐的小傢伙啊……
  以此類推,第三個、第四個……只要是在她出生後的那一、二年看過她的人,都會輪番上陣來這麼一句;也因此,大槌一落,她的閨名就叫憐憐;至於「憐」這個字,到底意指憐惜或者可憐,那就很值得玩味了。
  姬姓,是一個大家族。正確地來說,所謂的大家族是以姬姓為首,其余秋山鳳家、世族林家皆隱含其中。
  在約三百年前,三姓互不相識,直至世家子弟林鳳歌入贅青門掌門姬滿,其後代因故分佈在江湖青門姬家、江湖秋山鳳家以及世家林姓;長久下來隱性的互助與利益,令得這三家有不言明的驚喜與認知——既然三家在檯面下合一能夠得到最大的利益,那為什麼不能抱在一塊呢?
  三姓皆出於青門掌門姬滿與世家林鳳歌之後,要說親如兄弟姐妹,那絕對是正確的;於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三姓一家人有了共識,小孩在幼年時就要找對方向,一生才不會浪費太多時間在走錯路上,對三姓成就只有利而無害。
  於是,凡是怙恃已失的娃兒在大家族的扶持下,選定未來後,安排進三姓各家,開始他們順利而精采的一生;當然,如果是非本家不受重視的小孩也有意向尋找自己的未來之路,大家族照樣支持——反正都是林鳳歌的後代,三百年前本是一家生。



  而姬憐憐就是幼年找方向的其中一名。
  她七歲那年,就很清楚自己未來的家是三選一,江湖青門、江湖秋山派以及百年世家。
  足有一年的光陰,姬憐憐猶如沉思中的雕像,不管她在哪裡,總是會因為煩惱自己未來的人生而發著呆,最後她還是猶豫不決——要窩一輩子的地方,誰會不猶豫,她的頭就給誰踢。
  本來她是傾向林家,但經過她明察暗訪,世家女子其實挺辛苦,光是基本的讀書習字她就頭痛,更別說是琴棋書畫都要有一定的成就,將來還得要以林家女孩身分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到時不是像一般婦人操持家務、倚門望夫歸就好,因為世家子弟的女人絕不會只有一個,說不定還要在內院勾心鬥角?
  光是在三姓的孩子群裡,她就是被鬥掉的那一個;更不用說,若為世家妻,她絕對是最先陣亡的那一個。
  ……或者為人小妾?當時年幼的姬憐憐,其實並不是那麼精準地明白正室與小妾的差別,反正都是吃丈夫飯的,只是大碗跟小碗的差。那,如果能夠嫁給世家弟子,當個躲在後院好乘涼的小妾也是可以?
  「別傻了,人家小妾不是靠才情就是靠臉蛋,你哪位?人家賢妻一看你這個小妾說臉皮沒臉皮,說才情沒才情,自家相公還會納入房,那表示你在他心上地位太崇高,這危險性過大,保證你一懷胎,雙屍命案等著你,仵作替你開膛驗屍,讓你全屍也留不得。」
  當時,有位長者這樣告訴姬憐憐。那時她年紀小,雖然對懷胎生子還很懵懂,但大體上她是明白了——如果為人小妾,她很快就會成為再也說不出話的姬憐憐,這可把她驚壞了。
  姬家的長者對姬憐憐的評語是:頭腦簡單,四肢不發達。
  而她自認她最難能可貴的,就是明白自己頭腦簡單,所以絕不會去做超乎自己才智之上的事情。
  她只想守在自己的一方之地,安安靜靜地,沒有任何危險性,也沒有任何困難度,所有的人把她當擺設就好;而如果可以的話,她想一輩子不識字,讀書真是太銷魂了她捱不住。
  「……既然沒有野心,那就進江湖吧。」長者安慰她:「只有江湖適合你了。秋山鳳家適合你,江湖習武不習字,不錯吧?還有不少男弟子,肯定疼師妹疼得緊,你要是進去了準是威風一把,也不枉你是姬家之後了。至於青門,都是女人,十年不換新,必是三家最先沒落,你不去也罷。 」
  江湖青門,江湖秋山,百年世家林家,三選一。
  在姬憐憐九歲那一年,終於做出選擇,她最後選擇的是江湖青門。
  一個只有女人的門派。
  她還記得,那一年她與其他兩姓的小孩一塊離開大家族,各奔前程時,因為林家的子弟難得回來一趟,大家族裡的人都去迎接他們,因此她的離去算是… …默默地,不被人注意地。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她姬憐憐並不是家族裡值得被注意的那個。當時她還回頭看了一眼那扇大門的貴客們。
  高門子弟、鮮衣怒馬,與她真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恰好,馬上有人回頭看向這一頭。那人,一身雪衣白袍,風采挺好。
  她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很聰明的林明遠。看來,他混得不錯,以後要再見面很難了。
  然後,她拉下車簾,一門心思地前往青門。
  再然後……姬憐憐有生以來首次爆發怒氣。
  「天殺的王八蛋!天殺的王八蛋!究竟是哪個王八蛋騙我江湖習武不習字!我恨這個人!毀了我人生的人,我無法原諒,我要日日夜夜詛咒你!」
  殘破的廟外嘩啦啦地,大雨已經下到看不清外頭的情況。
  廟裡,青袍道姑們分坐兩旁,一頭五、六個道姑圍火堆共坐,對著另一頭躺在雜草堆上渾身臟垢的年輕男人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年輕男人充耳不聞。
  事實上,他的耳力也沒那麼好,只當是無數麻雀吱吱叫;他半垂著眼皮,淡漠的黑色眼珠盯著廟門口正在接水的小道姑。
  小道姑就是那個他叫姬憐憐的傢伙。她脫下蓑衣,身體仍然鼓鼓胖胖的,他探究半天才發現她穿了好幾件衣服,以致胖得像一顆球……實在太沒有美感了,這在世家小姐裡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他想。
  姬憐憐蹲到他的身邊,用帕子擦著他的髒臉。他一直沒有說話,她湊到他頸間嗅了嗅,自言自語說了一聲:好臭。
  突然間,她毫不害羞地扯開他的衣襟,露出他赤裸的胸膛;本來沒有表情的林明遠霎時風雲變色,聲音略略高昂:「姬憐憐,你做什麼你?」
  「林明遠,你多久沒擦澡了?真臭。」她嘆氣。「真麻煩。」她脫下他臟兮兮的衣衫,幫他擦著身,嘴裡不停嘮叨著:「怎麼這麼臟呢?真是噁心啊!我的天,林明遠,你怎麼能忍受呢?你是跳進糞坑還是有人朝你潑糞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林明遠本來忍氣吞聲,任她清潔,但聽到最後,他抿起的嘴終於掀起,沙啞道:「是有人潑糞,如何?」
  姬憐憐小臉剎那扭曲,捏著鼻子,拎著那件臟衣衫走到門口去讓大雨沖刷。
  遠遠地,仍然傳來斷斷續續地抱怨:真噁心,真噁心……這是大便啊,黃色的大便啊……
  用五穀雜糧下的殘渣來形容不是更好?這等粗人就是詞窮,說話難聽是他們的本性,狗改不了吃屎,他林明遠要跟她計較的話就是降低自身格調,是以,他悶不吭聲,隨她去。
  陰影籠罩下來,他眼皮一掀,一名美貌道姑就站在他的身邊。
  「蒼天有淚啊……」她挑高眉。「聽說是貪污犯人吧?相貌堂堂,五臟六腑都爛了吧……呿。」
  姬憐憐那顆球趕忙滾回來。「趙師姐,你為這種人生氣真的太不值得了!」
  「姬師妹,救這種人,太浪費時間了。你救他,說不定將來他反咬你一口,這世上的男人都是狼心狗肺呢。」
  「趙師姐放心,我家表哥的腿已經不能動了,現在他就跟個廢物沒兩樣,你看,是不?」她用力拍著林明遠的雙腿,林明遠的雙腿抽搐了下。「他敢咬我,我就打死他,不會替青門帶來麻煩的。」
  美麗的道姑唇畔隱有冷笑,居高臨下地看著姬憐憐,道:「姬師妹,你心裡有底便好。」又掃過他一眼,才走回另一頭。
  姬憐憐繼續忙碌著;忙著曬他的衣衫,清理他手腳長期銬著的流膿傷口,嘴裡也忙著喊:好麻煩好麻煩……林明遠你就是個麻煩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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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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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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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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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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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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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好♚www.happyfunnyland.com♚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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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姬憐憐與林明遠(一)
  「姬小貓,你哭什麼?」躲在角落喵嗚嗚的女娃,本來沒有註意這人在跟她說話,但這人一雙黑靴在她轉了個方向時如影隨形,她不得不抬起眼一一
  這人是背著光的,她看不清長相,但覺得這人好高大,就像那些頭髮白白的老長者。
  其實,這個人一點也不高,至少還沒到一般青年的高度,他只是一個少年;她年紀小,身形更小,蹲在地上抬頭看,難免以為看見巨人一一這是幾年後她的頓悟。
  她抹了抹眼淚,齜牙咧嘴。
  「我不叫姬小貓,我叫姬憐憐。」
  少年嗤笑一聲。
  「你看起來就像小貓,小臉花花。」他彎下身,食指輕輕戳了下她臉上的墨痕。
  「小貓,哭什麼啊?」
  「我……」她緊緊閉著嘴。
  他挑起眉。憐憐
  「是被夫子罵了吧?我都瞧見了喔。不過你也不要在意,人嘛,都是這樣的,出身好,不表示才能好,才能好,也不見得出身好。你背書稍得磕磕絆絆的又如何?反正這世間,女子不用活的太認真。」自始至終,他都笑著說,身後輕輕揉著她的腦袋瓜。

  他轉身離開時。低聲說著:「……普通……廢物……不過爾爾嘛……」
  姬憐憐聽不真切,揉揉眼睛,往他背影看去。
  春天的陽光映在他身上,記不清他當時穿了什麼,只知明亮而刺眼一一這就是姬憐憐第一次與他的接觸。
  他叫明遠。
  姬憐憐早就知道這號人物了。遠初入三姓大家族時,跟其他孤兒沒有什麼兩樣;但很快地,他便立於眾人之首,入了三姓家族長老們的眼,因為他太有聰明了,
  ……或者該用身價形容?姬憐憐尚小,字的精準她還不太會拿捏。她只感覺到,書念得好的孤兒,長老們很容易關注,而這個明遠就是大家關注之一。
  至於她介不介意關注?幹萬別,她躲都來不及。她胸無大志,完全不需要誰誰的關注,只要她……會認字就好。
  她到今年……還不會認字。學堂上比她小的都有,人人都會認基本的幾個字了,她卻連一個都不識,這開智也未免太晚了點,還是……
  她躲在窗下,一雙圓眼悄悄看著學堂裡的學子朗讀,暗暗跟著背下;雖然功課不一樣,她聽不懂居多,但現在先弄個眼熟,將來背書好入門。
  東邊學堂裡的學子都是少年的年紀,裡頭正有那個叫明遠的。她往他看去一眼,想看穿這人到底是怎樣聰明的。她偷看了半天,明遠在跟著朗讀時,手指總會彈得十分好看。她想了下,一邊暗自背著,—邊跟他一起彈著;彈著彈著,她眼一亮,這手指彈得很有板眼的味道耶,她才跟著背兩段她完全不懂的句子,現在居然還能記住幾句,這個明遠果然是聰明透了。
  她再看他的眼神,有了崇拜。
  「那個人就是夫子嘴裡 ​​的明遠耶。」
  一塊躲在窗下的小同伴交頭接耳的,都是姬憐憐一張嘴誆來的。她年紀小,卻已懂得「合群」、「同伴」的道理,只要隱在一群人中,不突出不特別,那就不會有人發現她的異樣。
  每次為了多背點書,她煞費苦心,就求老天快點給她開智,一點就通,不然……不然……
  「快成林明遠了呢。」小男娃羨慕地低聲說:「聽說他入了林家後,要走官路。明明都是孤兒的,他出身比……比姬憐憐還差呢,是不?」
  有得必有失,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姬憐憐混在「合群」裡,要從雜音裡仔細聽學堂裡的朗讀本就不易,一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一臉茫然地轉過頭。
  「什麼?」
  「那個明遠的出身啊。據說他不是姬滿跟林鳳歌的後代,是姬滿妹妹的,到他父母那一代也只是衣戶,早與林鳳歌這一支斷了連繫,也不知道他從哪裡聽見三姓大家族,在成孤兒後,自行尋了來。這裡的孩子,哪一個不是長老們帶回來的,偏只有他……厚臉皮呢……」
  厚臉皮?她也是厚臉皮啊……她臉皮很厚很厚的……
  另一個女孩說道:「這叫天資聰穎,他應得的。也不是說長老帶回來的就是好的啊,你們記得沒?上半年不是有個娃兒來了半年,才發現他腦袋瓜子跟常人不同。再後來人就不見了。」
  姬憐憐聞言,手心又發起汗來。這事她也聽說過了。什麼叫腦袋瓜嚴跟常人不同?她打聽了好久,才知道那個娃兒是個傻瓜,不只不會背書,也不會認字……她會背書!真的會,只是不會認字。她並不想讓人指著鼻子喊傻瓜……所以她才說她臉皮比明遠還厚的,霸著這裡不走……
  「嘻,反正都是厚臉皮的啦!這個明遠,臉皮這麼厚,說不定還是脆著求長老讓他進來的呢。只有厚臉皮的人,才會不該在這還硬賴著……」
  姬憐憐炸毛了,用力推那娃一把。
  「什麼叫臉皮厚!明遠人很聰明,聰明人是長老求進來的!才不是他跪著求呢!」她怒道。
  窗外的娃兒們,瞠目結舌。
  夫子采出窗,皺著眉。
  「在做什麼你們?今天的功課都做好了嗎?你們夫子呢?」
  哇的一聲,一群孩兒一哄而散,姬憐憐也混在其中,跑得比誰都快。
  明遠隔桌的少年推推他。低聲笑道:「好像有提到你呢。」
  明遠一臉不以為然,一雙帶著戾氣的墨眸卻往那群跑得老遠的孩子看去,落在其中一個小小的背影上。
  嗚嗚嗚嗚,細微的,如小貓的叫聲。明遠停了腳步。
  雖有月光,但黑影幢幢,如果不是他心志堅定,不信鬼神,早就逃跑了。他尋了一圈,只有樹影搖曳,哪來的人?但這小貓叫聲實在耳熟……
  他思索片刻,最後仍是循聲而去一一是他平日上課的地方。
  三姓大家族他不喜歡,眼下卻必須仰仗它。現在,他扶其它才能站穩腳步,將來他會踩過它,往上走。
  時值春末,學堂的窗子打開著,月身光微地落在人間,他看身靠近窗邊,坐著一個小姑娘。
  這小姑娘他近距離打量過,生得普通,也沒聽過她有什麼出乎意料的才智,就是出身好一點,她也就這麼點出身拿得出手;他聽過長老想將她往林家送,但還沒有做最後的決定。
  這小貓,送入林家,將來天天看見她,他可不願意。
  他悄無聲息地湊近,近到可以睛見她正抹著眼淚,藉著月光認認真真地寫著字,鼓鼓的臉頰正撐著。像在吃什麼……
  明遠臉色瞬間一變,衝了上去,長臂越過窗子掐住她的下巴。
  「你是傻子嗎?吐出來!」姬憐憐嚇到差點驚聲尖叫。
  「吐出來啊你!」
  姬憐憐緊緊閉著嘴,打著死掐她不放的手臂。
  「你是傻瓜嗎?旁人隨便騙你,你就信?姬憐憐,你太令我失望了!我還當你是什麼三頭六臂呢,也不過如此!人家騙你吃了我寫過字的紙就能變成跟我一樣,你就信了?蠢材!我在你這年齡時,旁人說什麼我都不信!」明遠怒極。今晚偶然聽見有人要戲弄人,存心拿他這個才子寫過字的紙去騙一個小姑娘吃,說是如此才會聰明些,那小姑娘在學堂上背書結結巴巴被夫子嫌了,定會上當。
  也是因為這鬧劇裡有他的名字,他才特別注意了一下;至於那小姑娘上不上當,從頭到尾不干他的事;但如今一對,這小姑娘竟是姬憐憐!
  姬憐憐聽見他這話,默默轉頭張開嘴,把饅頭碎屑全吐出來。
  他低頭一看,一怔,鬆了手。
  「我哪那麼笨!」姬憐憐悶聲說著:「只有傻瓜才會信吃了你寫的字會變聰明。我才不是傻瓜呢。」
  「……那你在這裡做什麼?」
  「要你管!跟掃地的婆子一樣,愛管閒事!八婆!」
  他被她氣笑了。
  「姬憐憐,你說得對,我管你傻子什麼啊!我跟你也不是同一宗!」他轉身就走。
  姬憐憐氣憤地揉了紙團。用力擲到他背後。大叫:「我才不是傻子!臭明遠你這八婆!」
  遠臉色剎那全黑,他氣沖沖地又繞了回來,迅速 ​​翻過窗子,臉臭得跟大便一樣。姬憐憐目瞪□呆,這種來勢洶洶的氣勢是來報仇的,她一向篤信先下手為強,馬上滑下椅,趁他才落地,下了黑手推他一把。
  明遠一時重心不穩,腰間爆開疼痛,他低頭一看,自己撞上尖銳的桌掎,不由得火上心頭,做了一件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
  他惡狠狠地推了回去。
  他比姬憐憐年長,比姬憐憐高,姬憐憐那小身板,說得誇張點,他當球踢都游刃有餘,這簡直是一面倒的勝負一一姬憐憐根本沒有抵抗能力地飛了出去。
  所幸,她夠機靈,知道要先護腦袋,全身蜷成蝦球;所幸,明遠轉瞬就回過神,衝上前,用全部力量壓住她,伸手護住她跟自己的頭頂,隨即手臂撞上桌掎,兩人才止住衝勁。
  他一回想,就是一陣膽戰心驚,想罵人,但他以大欺小是事實。他討厭這姬憐憐。不表示他想把她害死。
  「你……你還好吧?」
  姬憐憐一雙大眼瞪得老大,流露出恐懼,卻沒半滴眼淚。
  明遠又戳了戳她的臉。
  「你沒嚇傻吧?」這姓姬的委實怪了點,之前發出小貓似哭聲的就是她,現在被嚇成這樣還不哭不鬧?
  「八婆,我跟你說我不是傻子你不懂嗎……」孤兒早當家,雖然三姓大家族有養他們,但連父母都有大小眼,何況是外人?姬憐憐平日張牙舞爪,可識時務了。她見明遠臉色一變,連忙說道:「先說好,我不叫你八婆,你也不准罵我傻瓜。」
  他冷笑。
  「你很好啊,姬憐憐。」
  「那當然,我跟大家一樣好!」姬憐憐拍拍衣角,爬了起來。她有點遺憾今天練習的時間結束了,正要收拾筆硯,卻見人形陰影籠罩住她。
  「這字……」明遠覺得十分眼熟,一掀開她村在下頭的字帖,不就是他的嗎?他往姬憐憐臨摹的字看去,仿得極好。
  姬憐憐諂媚地說:「臨摹說不定會得到你的聰明寸智,塞到嘴巴里才是蠢蛋所為呢。」
  明遠一怔。被自己長期以來看不順眼的人讚美,還真……這等於承認他最引以為傲的才智。
  「……才智比出身還重要么?」
  「這不是廢話嗎?要出身好做什麼?還不如聰明呢。」姬憐憐理所當然通。
  「是麼……」明遠心里挺複雜的。他一進三姓大家族就注意到姬憐憐這號人物,處處盯著她,老覺得她就是佔了個好姓。如果他是姬滿之後,不必費盡心血才能進得了三姓家族。現在,他不得不承認,或許她在出身好外,還多了點胸襟廣闊,當然,除此外。沒有其它任何優點了。
  「你被夫子罵沒背好書,來練字做什麼?」
  她心一跳。
  「我練字討好夫子……」
  「你傻……你這年紀沒背好書也不意外,尤其你又是女孩,夫子氣只是氣一陣,但這字是要好好練的,要用心練。喜歡我的字?」
  「喜歡!」喜歡得不得了,尤其是他的聰明才智,全都送給她更好。
  他輕嗯了一聲,忽然說道:「坐回去。」他拿起毛筆蘸墨,鋪好紙。
  「姬憐憐三字會不會?」
  姬憐憐警惕地盯著他。
  「不會。你想幹什麼?」
  「坐上去啊,你這小矮子。」
  明遠把筆塞給她,自她身後握住她的小手。
  「習字要用心。你不用心,怎麼學?喏,姬、憐、憐。」他帶著她一筆一劃寫著。
  姬憐憐張大了眼,無比渴望地看著那三個大黑字。
  他又換了一張紙,帶著她寫上另外三個字。「這……」「林。明。遠,」
  「林?」姬憐憐呀了一聲。
  「你要去林家啊?」
  他略帶自負地。
  「難道要我去粗俗的秋山派?」
  「難道要我去粗俗的秋山派?」
  「是啊,那……林明遠,你這麼聰明,去林家是最好的。你還要當官,是吧?」
  林明遠細細打量她的小臉,依舊是普通的,但她一雙大眼透露出對他的羨慕與崇拜,沒有半分的妒意或不屑。他嘴角微微翹起,說道:「我自是要當官的。這世上最能左右他人命運,也能改變自己命運的,唯有身在高位才能做得到。遲早有一天,我會坐在韓冬那個位置上。」說到這裡,他大笑,韓冬是誰,她哪會知道。
  平日他是不會跟任何人說這種事,這是他內心最深的貪念,在他人眼裡最瘋狂的想法。那些長老多少也察覺了他的慾望,卻默不作聲地支持他,都是想要索求好處的人,還說什麼為了這些無父無母的孩子著想,為了三姓著想,哼,在他眼裡看來,不過也是些想要權勢名利的人罷了。
  他又看向她。這姬憐憐以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她小心翼翼地摸著姬憐憐三個字,問他:「林明遠,他們說我名字叫姬憐憐,第一個人看見我憐惜,第二個人卻覺得我很可憐,所以我叫憐憐。為什麼第一個人不覺得我可憐,第二個人不憐惜我呢?」
  林明遠一怔。
  「你這麼聰明,—定明白的吧?」
  林明遠尋思片刻,皺眉。
  「因為第一個人是瞎子,第二個人有眼睛吧。」
  「……嘖。」姬憐憐完全不採用這種可笑的答案。她收拾筆墨,準備回去了。
  「別再讓人欺負了啊,傻蛋。」能看不起她的,只有他一人,其他人是什麼東西!
  姬憐憐瞪他一眼。
  「八婆!」她包袱款款,一溜煙地跑了。她總是抓緊私下的每一刻在學習,所以黑夜當空,她也能熟門熟路。她確定林明遠沒有追上來後,小心地拿起剛才寫的紙。她還特地分開,左邊是姬憐憐。右邊是林明遠。
  原來她的名字是這樣寫……她的手在發抖,她在控制自己不要像傻子一樣真的吃進去;但,如果吃進去後就能變聰明呢?說不定真的有這個秘方呢!可是她又怕真的吃了沒有用處,她就變成林明遠嘴裡真正的傻子,她不要。
  她慢慢蹲下來,抱著頭。她很害怕,真的很害怕。誰可以幫她?她不敢跟任何人說,萬一傳出去,確定她真是傻瓜蛋一個,那怎麼辦?她真不想常傻瓜的。
  拜託。讓她好過一點吧……讓她一覺醒來。就能識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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