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喬恩《宰相假正經》【皇上是配角之三】

本帖最後由 dada 於 2011-3-21 16:43 編輯

出版日期:2009年11月3日

一般姑娘愛胭脂水粉,立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印喜則愛吃,立志走遍大江南北,吃遍天下美食!
偏偏師父有命,當今相爺今歲有劫,派她前往保護,
雖然她早就算出自己將會出門遠行,可挑嘴的她,
光是想到旅途的奔波勞頓,就懶洋洋的不想出門……
什麼?相爺府裡的掌廚,乃是前鳳鶴樓的大廚!
她若能賴著住進相爺府,就能餐餐山珍海味?!
沒問題,她這就出發!
不過……這上官傾雲也未免太過假正經了吧?
人前是個斯文有禮、風度翩翩的宰相,
但私底下卻是個玩世不恭、邪肆深沈的男人……
也罷,他玩他的,她吃她的,各不相干,
只要他有劫,她就提出警告,也算是仁至義盡嘍!

楔子

  飛石峰頂,終年罩雪、雲霧繚繞,以巨石飛落立名,千百年來無人能一窺峰頂風光,因此從未有人發現,飛石峰頂建有一座雅致小築。

  迥異雲霧底下的狂風暴雪,小築外頭晴空如洗、芳草如茵。青碧相連間,翠竹婆娑、花草搖曳,無處不是鳥語和花香。

  此刻,雲杉樹上忽然溜下一隻銀毛雪貂,小雪貂抽著鼻子,吱吱叫了兩聲,接著立刻朝池塘邊奔去。

  花草間,一名少女橫臥在池塘畔,合眼正睡得香甜,一襲煙紫絲衫綢裙如軟被似的細細覆罩著她,不讓半絲春風窺見她的手足,水面波光瀲灩,瑩瑩如舞,映得她雪膚晶瑩、清雅幽恬。

  歪著頭,小雪貂不禁偎到她的頰畔,輕輕蹭了幾下,可後者卻若無所覺,濃翹長睫始終在眼窩處畫著優美的弧線。小雪貂不死心又蹭了幾次,可少女還是毫無動靜,最後小雪貂只好心死,長尾一擺,一溜煙的奔進小築裡。

  樹影晃蕩,日光冉冉西移,一行白鶴掠過蒼穹,幾對彩鳥飛過樹梢,一窩雪兔更是在草地上來回奔跳了好幾圈,少女仍是熟睡。

  她就像池塘裡,那含苞待放的嬌嫩睡蓮,睡得極沈極熟,彷彿天塌下來,也無法喚醒她——

  「吱吱!」

  小築門口,忽然傳來小雪貂興奮的吱叫聲。

  隨著一名老者走出小築,牠也一上一下的跳出門坎,骨碌碌的大眼睛,一路緊盯著老者手中佳餚,尖牙微露的小嘴邊,隱隱閃爍著唾沫。

  「叫化子雞……」

  池塘邊,少女夢囈似的吐出一道菜名,緩緩睜開了眼。

  日曦刺目,迷茫如霧的水眸不禁微微瞇起,可即使如此,少女仍就著矇矓的視線到處張望。

  小鼻抽動間,前方石桌上,果然就躺著一隻肥美的叫化子雞。

  「真的是叫化子雞!」看著那煨烤得金黃香美的叫化子雞,少女——也就是印喜,哪裡還有睡意?

  眼看小雪貂一臉垂涎的躍上石桌,她不禁伸了伸懶腰,軟軟地打呵欠,然後才自草地上起身,搖搖晃晃的朝石桌前進。

  行進間,裙擺勾著了花的枝椏她也不甚在意,繡鞋絆著了小石,遺落在杜鵑花叢邊,她也懶得理會,才坐定,便拔了只嫩腿湊到唇邊。

  「吱!」一旁,小雪貂立即發出不平之鳴,一雙黑色圓眸直瞪著她,彷彿是在怪她不守秩序,不懂先來後到的規矩。

  「我餓了。」她嫣然淺笑,晶瑩小臉染著薄薄的紅暈,嬌美如花,紅檀小嘴才張,便咬下一塊嫩肉,不客氣的品嚐著那外酥內軟、荷香四溢的叫化子雞。

  「吱吱吱!」小雪貂眼睛瞪得更大了,牠齜牙咧嘴的繞著叫化子雞跑了一圈,渾身的毛髮直豎,活像只小刺蝟。

  「別這麼小氣,還有一隻腿,夠你吃了。」勾著紅唇,她伸出纖纖玉指,為小雪貂拔下另一隻肥腿。「與其對我生氣,還不如趁師父回來前快點享受,否則你連雞翅都沒得啃。」她嬌軟誘哄著,語氣柔徐如風,讓人聽了就舒暢。

  「吱吱。」也對。

  小雪貂頗有靈性,當下也分析出利弊。眼看印峰正好回廚房端菜,牠立刻收起直豎的毛髮,張牙舞爪的撲向那肥嫩嫩的雞腿——

  「目無尊長、瞞上欺下,為師可不記得曾這樣教過你。」小築門後,印峰端著幾盤飯菜,忽然現身。

  沒料到才幹壞事就被活逮,小雪貂不禁心虛的低下頭,可動物的本性,卻讓牠趁著印峰擺菜時,叼著肥腿迅速躍下石桌,一溜煙的躲回到雲杉樹上去了。

  「師父確實沒這樣教過徒兒,師父只教過徒兒,世上絕沒有白吃的午飯。」看著那打劫成功的小匪貂,印喜笑得更樂了,粉唇彎翹如紅月,一小口一小口品嚐著叫化子雞的美,也不管印峰在一旁忙著。

  「養了你十幾年,你哪一日不是白吃午飯。」印峰忍不住叨念。

  「那倒是。」趁著嫩肉入腹,她慵懶的替自己添了杯茶,小口小口的解渴。

  打小她就懶散成性,不像歡歡勤勉武學,也不像心兒熱衷廚藝,唯一擅長的,就是茶來張口、飯來伸手,雖然精通玄黃之術,可也沒神通廣大到可以憑空變出好吃的飯菜,因此自印心遠嫁北疆後,她只好仰賴師父「無怨無悔」的付出。

  眼看印峰總算布好飯菜,她理所當然的擱下瓷杯,拈起碧綠竹筷,挾了塊海米珍珠筍放入口中咀嚼,當清脆水甜的滋味在舌間化開,她不禁泛開一抹喜悅笑靨。

  「如何?師父的手藝沒退步吧?」抱怨歸抱怨,看徒兒吃得眉開眼笑,印峰還是忍不住驕傲了起來。

  「自然是沒退步,反倒還更上層樓了呢。」

  「真的?」印峰可高興了,連忙將桌上的幾盤好菜,往印喜的面前推。「師父還做了芙蓉豆腐、菊花鱸魚、荔枝蝦球、桂花藕絲,還有你最愛的清湯蘿蔔燕,你快嘗嘗。」

  「喔?」看著眼前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珍饈美食,印喜加深笑意,拈著碧綠竹筷,慢條斯理挾起一塊嫩豆腐放入嘴裡。

  她的動作徐緩,吃相優雅,每盤珍饈只吃一、兩口,便會拈著碧綠竹筷,轉向下一道菜。清風徐徐間,她半瞇著眼,格外仔細的品嚐每一道佳餚。

  「怎樣?怎樣?」印峰急著想知道評價。

  「唔……該怎麼說呢?」

  「有話就直說,師父對自己有自信。」

  「也好,那徒兒就開門見山的說了,師父的手藝確實已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透過飯菜,徒兒忽然明白了件事。」

  「什麼事?」

  挑著紅唇,她緩緩擱下竹筷。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她漾起淺笑。「昨日之前還是清粥小菜,今兒個卻成了珍饈美食,究竟是吹了什麼風,讓您這般心血來潮?」

  「吹什麼風,你會算不出嗎?」印峰哈哈大笑,竟不否認自己別有心機。

  印喜面不改色,抽出絲帕往軟唇邊按了幾下,好一會兒後,才又開口:「若是京城的那道風,徒兒的答案恐怕只有一個。」

  「沒門兒?」印峰接著道,彷彿早料到她的答案。

  「知徒兒莫若師父,既然師父曉得徒兒不打算進京,那徒兒這就先謝過師父招待,今兒個徒兒吃得實在盡興。」收起絲帕,她又恢復支手托腮的慵懶姿態。

  暖曦照拂,她饜足的望著搖曳花草,小嘴軟軟的又呵出個呵欠。

  山居歲月,唯有日月雲水相伴,她素無所長,十幾年下來,早已養成睡飽就吃,吃飽繼續睡的好本事,這會兒肚子填飽,自然又想睡了。

  「別謝得太早,師父為你準備的山珍海味,可不止如此呢!」

  「還有其它的?」她半瞇著眼,不怎麼抗拒那突然湧來的睡意,只留了一絲清醒和印峰對話。

  「是啊,就在京城的相爺府裡哪。」

  「怎麼又談到京城了,就說不去了。」

  早在幾日之前,她便算出自己近日必有遠行,方位直落京城。雖然京城繁華如夢,八方吃食彙集一方,可十幾年來,在印心和師父精心的「豢養」下,她的嘴兒早被養得又刁又精。

  粗茶淡飯她嚥不下口,普通館裡的飯菜她也不愛,知名大廚的手藝更未必能合她的胃口,何況旅途奔波,說不準還有餐風露宿的時候,她何必自找麻煩?

  還是留在笑笑谷裡,賴著師父騙吃騙喝,才是明智之舉。

  「就算鳳鶴樓前大廚在京城也不去?」撫著長胡,印峰忽然丟出一句。

  濃翹長睫微微輕顫,好一會兒後,印喜才掀開半合星目,狐疑的望向印峰。

  「您剛剛說了誰?」

  印峰忍不住呵呵低笑。「還會是誰?當然是五年前,讓為師我一吃驚艷,再吃癲狂,三吃入迷的鳳鶴樓前大廚鐵域!」

  「鳳鶴樓前大廚鐵域?」印喜不禁喃喃,眼眉之間,儘是不可思議。「您說他現在在哪?」

  「京城相爺府。」印峰道。

  「可他不是死了嗎?」她急問。

  鳳鶴樓名聞遐邇,多少王宮貴族捧著萬金,就是為了能一嘗鐵域手藝,然而鐵域生性古怪,一日只做十道菜,僧多粥少的情況下,大伙只好按著先來後到的規矩來,可惜就在五年之前,鐵域卻在一夕之間自人間蒸發。

  沒人曉得他是如何消失,更沒人曉得他的去向,鳳鶴樓派人協尋整整一年,才宣告放棄;少了重要台柱,鳳鶴樓聲名一落千丈,終於在四年前關門大吉,她自然也就無緣一償宿願。

  「人失蹤可不代表人死了,何況鐵域也不是短命相。」印峰涼涼的蹺起二郎腿。

  「你早曉得鐵域沒死?您是用什麼方法算出他的去向的?」幾年前,她也曾替鐵域占卜好幾次,可皆是無卦,她才會認定鐵域應該是死了。

  「嘿嘿,天機不可洩漏。」印峰低笑,接著轉移話題。「如何?只要你肯走趟京城,就能一償宿願、日日吃香喝辣,這筆交易挺划算的吧?」

  印喜微微挑眉。

  「總有條件吧?」她問得直接,自然明白事情絕不會如此簡單。

  印峰仰頭朗笑,忍不住在心裡誇讚印喜靈黠聰明,雖然三個徒兒中就數她最沒出息,可論性子,卻是數她最像他。

  「很簡單,想辦法入住相爺府,替當今相爺消災解厄,保他未來一年安順。」他開門見山的丟出條件。

  「就這樣?」

  「當然!」

  唔,肯定有鬼。

  師父丟出這麼大的餌,目的絕不可能只有如此。想當初,歡歡和心兒不也是和師父達成協議,分別走了趟睿王爺府和北疆,結果卻是一去不回,這會兒終於輪到她了嗎?

  呵,也罷,看在鐵域的面子上,她勉強可以走趟京城,倘若他的手藝真如師父讚賞那般出神入化,她自然會信守承諾,替當今相爺消災解厄,若否,她也大可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不過,長途奔波總是累人,她得做些「準備」才行。

  清靈水眸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她噙著嬌笑,緩緩將身子坐正。

  「其實要徒兒走趟京城也不是難事,只要您肯答應徒兒一件事,徒兒即可馬上啟程。」

  「喔?什麼事?」印峰雙眼發亮。

  紅唇微挑,印喜將雪白柔荑攤到他的面前,一臉天真地道:「很簡單,給徒兒兩千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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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月初升,一輛馬車通過城門哨檢,緩緩駛入城內。

  馬蹄踏在方長的石板路上,發出噠噠的蹄聲,蹄聲由遠而近,極緩慢地駛入西市。

  西市有九區,各式店舖臨街而立,即使在夜晚也熱鬧非凡。坐在馬車前方,車伕執著韁繩直直前進,夜風拂來,吹得一路大紅燈籠微微搖晃,那瑩瑩紅光映得石板路面熠熠生輝,也映得路上行人滿臉春紅。

  迥異於前頭的店舖小肆,這兒的屋宇高大雄偉、門面開闊,無論里外,全裝飾得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絲竹琴聲中,就見每棟樓房的二樓憑欄處,坐滿了濃妝艷抹、穿著暴露的女人,對著底下的路人不停調笑揮袖。

  馬車才停,車伕不敢張望,一下馬車便急忙忙的趕到馬車後頭。

  「小姐,到了。」

  「……」馬車裡一片寂靜。

  「小姐?您指定的地方到了。」得不到響應,車伕揚聲又喚了一次,臉上卻浮現擔心,這一路上,裡頭的小姐少吃少喝,就只是一徑的睡,該不是生病了?

  「……到了?」半晌後,嬌軟柔徐的嗓音才緩緩自馬車裡飄了出來。

  得到響應,車伕總算鬆了口氣。

  「是的,到了。」

  「到哪了?」柔若無骨的纖指緩緩揭開布簾,印喜軟軟的靠上後方橫欄,慵懶的打了個呵欠。

  「到、到牡丹閣了。」車伕畢恭畢敬的垂著頭,黝黑老實的臉上不禁漾起一抹窘紅。

  矇矓水眸微掀,就著燈籠紅光,她望向那雕飾花稍的橫匾。「牡丹閣,啊,真的到了呢。」

  車伕壓低聲音,連忙向前。

  「小姐,您確定您真的要在這個地方用飯?」

  「是啊,我聽說牡丹閣的飯菜特別好吃呢。」倚著木造橫欄,她無視週遭行人錯愕的目光,只是興味的盤算著待會得點些什麼好菜。

  雖說是一諾千金,可一路舟車勞頓還真是累壞了她,難得終於抵達京城,自然得好好的犒賞自己一番,這牡丹閣門開十二扇,每扇門上全鏤著金花翠鳥,可見造價不菲,如此氣派的地方,東西應該不會遜色到哪。

  「可、可小的看這地方,似乎、好像不是『專門』賣吃的地方啊。」車伕委婉暗示,就怕不解世事的印喜,當花街是用飯的好地方。

  「我曉得啊。」

  真的曉得嗎?

  車伕忍不住力勸:「小姐,不如這樣吧,適才路上小的看見不少飯館客棧,還是讓小的載您到那兒用飯,您覺得如何?」

  「不用麻煩了。」印喜微微一笑,自袖袋裡掏出兩錠銀元寶交給車伕。「大叔,這一路真是謝謝您了,麻煩您幫我搭上木梯子,我想用飯了。」

  車伕受寵若驚的瞪著手中的銀元寶,良心上更是過意不去,他邊架著木梯,邊迭聲勸告:「小姐,您聽小的說,這地方是專門賣、賣……呃,總而言之,這兒從不讓女人進門的,還是讓小的載您到其它地方吧?」

  「無妨,這兒就行了。」印喜跨過馬車橫欄,緩步踱下木梯,踩著石板路上的燈籠紅光,筆直朝牡丹閣步去。

  車伕急壞了,卻又不敢將話說得太白,只好苦惱的跟在後頭。

  果不其然,才到了門口,一名剽悍壯漢就將他倆給擋了下來。

  「姑娘請且慢,這兒不是您該來的地方,您請回吧。」壯漢面無表情道。

  「為什麼我不該來?」她漾起盈盈淺笑,一派天真。

  「咱們這兒不做女人生意。」

  她挑起柳眉,自包袱裡掏出一迭銀票。

  「一千兩銀子的生意也不做?」她笑著問。

  一千兩銀子?

  剎那,車伕和壯漢全愣住了,兩雙眼全瞪著那迭銀票看,半晌回不了神,幸虧一旁有個小丫鬟機靈,連忙奔進牡丹閣裡將此事告知老鴇,不多久,就見老鴇揮著絲繡香帕,臉上堆滿笑容,快步的來到門外。

  「唉呀,好個靈俏的貴客,您一路奔波,一定是累了吧?」老鴇眼兒忒是尖,才瞧見馬車滾輪沾滿塵土,就猜出印喜必定是長途跋涉而來。

  「我不累,只是有些餓了。」印喜加深笑意,手腕一轉,將那一迭銀票擱到老鴇手中。「老闆娘,你說我這些錢,能吃幾道菜呢?」

  瞪著銀票上的面額,老鴇眼都直了,好一會兒後才發得出聲音。

  「山珍海味、各地珍饈,應有盡有,小姐若想住下來都行啊。」老鴇迅速將銀票塞入懷裡,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臉上的脂粉都快裂了。

  雖然金鉉王朝民風尚屬開放,可女子上青樓還真是驚世駭俗,更遑論是明目張膽的乘著馬車而來,可有錢就是爺,爺兒上青樓是天經地義,她又何必跟錢過不去呢?

  揮著香帕,她忙不迭吩咐身邊的丫鬟,將印喜仔細小心的攙扶到大廳,又命令經過的小廝迅速準備茶水,自己則是亦步亦趨的跟著。

  牡丹閣不愧是京城第一大青樓,光是大廳佔地就足以開間大客棧,更別說大廳之後還有四方院落,供人品酒吟詩、尋歡作樂。

  大廳裡,賣藝清倌正抱著琵琶吟唱著小曲,五、六個舞伶在一旁扭腰舞袖,看得男人們如癡如醉,可印喜的出現,卻壞了一室的氣氛。

  無視眾人錯愕的注視,她神色自若的挑了張黑檀製成、上頭鋪著軟厚絲絨的長椅,舒舒服服的坐了上去,接著又接過小廝遞來的茶水,優雅的啜了幾口後,才慢條斯理的開口。

  「老闆娘,今晚我就不住下了,我只想在這兒吃頓飯,順便等個人。」

  大廳僵凝的氣氛讓老鴇有些心驚膽跳,但想起懷裡那迭厚厚的銀票,連忙堆上笑容,慇勤的挨到印喜身旁。

  「原來小姐要等人,不知小姐想等什麼人?若方便形容形貌,我也好吩咐人幫你注意。」

  靈動水眸滴溜溜的一轉,印喜漾起一抹神秘笑花。

  「我在等一個男人。」

  男人?莫非是私會?!

  老鴇見多識廣,沒將錯愕表露在臉上,仍是一臉獻媚。

  「啊,那更要注意了,要是錯過了可就不得了。」

  「是啊。」印喜也點頭。「因此可否麻煩老闆娘,將西邊二樓的廂房,空出一間給我呢?」

  飛天樓?

  老鴇不禁一愣。

  西邊的飛天樓是牡丹閣最隱蔽的別院,入口曲折、門房森嚴,向來用作招待皇親國戚、富商高官,稍早京城第一大商人——龍爺,正巧就來了。

  龍爺行事低調神秘,往昔若有留宿的意思,總會預先包下整座飛天樓,不許人靠近,今日兒沒吩咐,挪間廂房給這位姑娘,應該是沒什麼關係。

  「行,我這就差人領您去飛天樓,小眉啊,快領貴客到飛天樓去。」

  認定印喜是來這兒和男人私會,老鴇私下特地吩咐下人們,不許隨意進出印喜的廂房,還讓丫鬟們擺好飯菜後就迅速離開。

  這體貼入微的舉動,正中印喜下懷;沒人打擾,正巧方便她辦事。

  拈著雕花竹筷,她笑吟吟的挾了塊蠔油牛肉放到嘴裡,品嚐那滑而不膩的口感,一雙靈眸卻透過眼前大敞的雕窗花扇,直直的往外張望。

  飛天樓乃是由四棟樓房圍成一個四方,中央天井植滿花草青竹,並造有假山假水做為遮掩,四季飄香不說,那淙淙水聲正巧也可以蓋過那羞人的聲吟嬌喘聲,替尋歡客保留一點隱私。

  不過聽不見,可不代表就看不著。

  透過花葉隙縫,她就像是看戲似的,欣賞著接臨廂房的動靜。

  藉由燭光的照映,一抹娉婷纖影款款的走向窗畔,瞧那身段,該是個女人。女人才走了幾步,就被另一個高壯的人影給撈到懷裡,那粗壯的手臂和身影,不難讓人猜出是個男人。

  眼看男女親密的靠在一塊,她不禁挑起朱唇,替自己舀了碗冬瓜盅,一小口一小口的輕啜著,過程中,清靈水眸始終黏在那方正絲窗上,不肯放過任何細節。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絲窗上,兩人身影愈纏愈緊,幾乎快成了麻花卷,她把握時間,拈起竹筷又吃了幾口菜,直到確定每盤佳餚都嘗過一口後,她才慢條斯理的擱下碗筷。

  「我看時機也差不多了。」怞出手絹,印喜優雅的擦拭手嘴,接著拎起包袱,忽然起身推開身後的雕花大門。

  就著月色,她在迴廊上轉了個彎,徐步來到一扇雕花大門前。

  叩叩!

  挽起絲袖,她有禮的在門上敲了兩下。

  「誰?」房裡立刻傳來嬌軟勾人的聲嗓。

  勾著嘴角,她非常誠實地道:「你不認識的人。」

  「什麼?」那嬌媚的嗓音瞬間揚了起來,聽得出心情不悅。

  印喜眼兒流轉,安撫似的解釋。

  「唔,你也別生氣,其實我要找的人不是你。」一頓,想起這樣隔著門扇和人說話,一點也不方便,她只好主動推開門板,大方現身。

  不過她的大方,卻似乎嚇到裡頭的女人。

  幾乎是門扇開啟的瞬間,女人便捉著凌亂的衣裳,躲到男人的身後,倒是她身前的男人夠鎮定,面對她的來到,非但沒有任何反應,反倒還能泰然自若朝身後的女人命令。

  「回來。」

  舞人紅著臉,哪敢真的回到龍爺的懷裡。

  她雖是青樓名妓,可卻是賣藝不賣身,唯一的入幕之賓就只有龍爺,兩人相好時總是閒人勿進,曾幾何時見過這等陣仗了?

  要她在他人面前袒露身子,她、她辦不到啊!

  紅著臉,她嬌氣的抱怨:「龍爺,有人在這兒,您要奴家怎麼好意思嘛!」

  「喔?」被喚做龍爺的男子,緩緩勾起慵懶的笑弧。「那你的意思,是要違背我的命令了?」他笑著說道,語氣輕緩如風,然而那深幽難測的深眸裡,卻是半點笑意也沒有。

  舞人心一驚,嬌艷絕俗的小臉上,瞬間閃過一抹僵硬。

  商場上,誰都聽過龍爺的名號,卻沒有人清楚他的底細,只曉得他富可敵國、行事令人捉摸不定,談笑間,就能鬥垮一個人,甚至一家子的產業。

  無論是誰,只要膽敢拂逆他,絕對沒一個有好下場!

  「奴家不敢。」斂著眉目,她連忙捉著衣襟,柔順的偎入他的懷裡,只是滿腔的怨氣,卻又讓她難以釋懷,只好朝印喜遷怒。「你是哪裡來的丫頭,還不快出去!」

  「我不是丫頭,只是一名過客,你別在意我。」印喜神色自若,一雙小腳跨過門坎,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

  隔著圓桌,她拉過軟椅,理所當然的坐了下來。

  清靈水眸先是打量著一桌的好菜,接著又好奇的嗅了嗅空氣中的酒香,最後才對上龍爺——不,上官傾雲的黑眸。

  兩人四目交接,她漾起有禮的淺笑,若無其事的招呼。

  「好久不見了,上官大人。」

  「是好久不見了,喜兒姑娘。」摟著舞人,上官傾雲也勾著笑,精明過人的腦袋早在她現身之時,便認出她是好友——睿王爺的小姨子。

  兩年多前,他們在婚禮上曾有一面之緣,一如印歡的絕色脫俗,她的相貌清雅幽恬,也是個美人胚子,可惜身形卻太過瘦弱,缺乏女子的柔媚,實在很難引起男人的興趣……

  漆黑的眸,不著痕跡的朝那寬大的衣裳瞄了一眼,那缺乏曲線的身軀,昭顯了這兩年多的時間,她並沒有太多的「長進」。

  薄唇更揚,他客套寒暄。「兩年多不見,喜兒姑娘出落得更加清靈美麗了。」

  「多謝大人誇讚,兩年多不見,你看起來——」眨著水眸,她似乎是在斟酌用字。

  當初歡歡成親時,她的注意力全放在美食上頭,倒也沒多注意週遭的人,她只記得自己確實是與他面對而坐,印象中,他氣度深沈,冷若冰霜,席間話並不多……

  不過,也有可能是她記錯了,畢竟當日的飯菜實在太過可口,她才吃到第三道菜,便迫不及待的偷溜到了廚房,將接下來的菜色全都品嚐了一口。

  噙著淺笑,她面不改色,流利的恭維回去。

  「你看起來還是這般的玉樹臨風、俊逸瀟灑。」一頓,她忍不住打量兩人親密的姿態。「嗯,或許還奔放了不少。」末了,她還誠實補充,目光特別的專注,似乎對兩人「若隱若現」的穿著感到好奇。

  那大膽又好奇的注視,讓舞人又羞又怒,恨不得將她轟出門外,可礙於上官傾雲,她卻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咬著紅唇洩憤。

  一旁,上官傾雲挑起眉尾,黑眸深處閃過一抹玩味。

  呵,當初是他沒看出她的大膽,還是這兩年多來,她的長進全用在大膽上了?

  一個姑娘家夜闖青樓就算了,還如此不避諱的盯著打算燕好的陌生男女瞧,也不怕看到不該看的——

  也難怪了,她的來歷本就不尋常,「眼界」自然也就不同,一般的世俗禮范似乎無法套用在她身上。

  「喜兒小姐。」他主動打破沉默,總算盼到她抬起雙眸,不再亂瞧。「不知你專程夜訪『青樓』,是為了何事?」他強調「青樓」兩字,委婉的提醒她,這兒可不是女人該來的地方,心裡同時也飛快的揣測著,她是何時入京?又是如何得知他的去向?

  「唔,我方才不是說過了嗎?」她無辜眨眼。

  他微微一笑。「不,你沒說。」適才她是說過不少話,不過事實上,「欣賞」的時間還是多一些。

  「我當然說了。」她搖頭,替自己澄清。「我說我不是來找她,那自然是就是來找你的啊,雖然時機有些不對,不過你千萬別在意,儘管做你想做的事。」末了,她還擺了擺手,大方的表示自己願意客隨主便。

  自從歡歡、心兒下嫁後,每每談到自己與夫君相處的點滴,尤其是閨房秘辛,總是欲語還休、滿臉嬌羞,無論她怎麼問,兩人就是不肯說清楚,讓她不禁愈來愈好奇男女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眼前,正好就有一對男女,不曉得他們願不願意替她解答?

  「喔?是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看著那興味盎然的清秀小臉,上官傾雲不動聲色的問著,大掌卻撫向舞人的細頸,那輕柔的撫觸,瞬間讓她打了個寒顫。

  龍爺行事神秘,進出牡丹閣總走偏門,如今卻有一個女子闖進這飛天樓,還開門見山的說要找他,龍爺一定是懷疑這牡丹閣裡,有人多嘴洩了他的行跡!

  舞人臉色愈來愈白,堪稱是雪白。

  印喜察覺到她的變化,不禁若有所思的望向上官傾雲那看似牲畜無害的笑臉。

  「沒人告訴我,是我自己算出來的。」她懶懶靠著椅背,舒適得險些打呵欠。

  黑眸微閃,他立即想起印歡武功高強,不禁猜測她應該也另有所長。

  「喜兒姑娘懂卜術?」

  「略懂皮毛而已。」她謙虛著,沒告訴他,她還懂看相,而且正巧就看出他印堂藏煞,近期內恐怕有無妄之災。

  看來師父賊歸賊,但相爺流年不利這一點,倒是沒騙人,希望鐵域在相爺府一事也是千真萬確。

  想起鐵域,清靈水眸裡不禁劃過一抹美麗流光,真恨不得能馬上生對翅膀飛到相爺府去,只是凡事總得按著規矩來,好歹鐵域也是當今相爺的大廚,她這外來客總得寒暄一下,和他這人人歌功頌德的相爺攀攀關係,才好上門白吃白喝。

  噙著淺淺笑靨,她緩緩將身子坐正,非常有禮的說出來意。

  「無事不登三寶殿,其實我來,只是想請上官大人幫個忙。」

  「喜兒姑娘有事儘管說,若是能力所及,我必會不遺餘力。」他勾起笑意,早等著她說出答案。

  他的大方,讓印喜開心極了。

  「其實也不是什麼事,我只是想徵求上官大人的同意,到你府上作客一陣子。」

  他挑眉,為了她理所當然的口吻,更為了她的要求。她擅闖飛天樓,壞了他的好事,竟然就只是為了到他府上作客?

  儘管兩人有一面之緣,但這種要求,還真是挺出人意表的。

  於情,睿王爺與他交情匪淺,這個忙他責無旁貸,可於理,多個外人在府裡,有些時候——就拿他白日身為相爺,夜晚卻以龍爺身份行商一事來說,總讓人有所顧慮。

  不過話說回來,卻也未嘗不可。

  她雖看似天真無邪,實則古靈精怪,他可以感覺得出來,入府作客只是一個借口,實際上她另有目的……

  潛藏在黑眸深處的趣味又加深了幾許,他勾起唇角,接著做出這段時間以來最大的動作,將身前心驚膽顫的舞人給推開。

  「有朋自遠方來,在下歡迎至極,喜兒姑娘有請。」猿臂一伸,他擺出個請的動作,與斯文俊臉不相襯的結實胸膛,在微敞衣衫下若隱若現,透著一股魔魅,令人著迷。

  可惜印喜一心只想著鐵域,沒有多注意。「現在?」

  他勾唇微笑,將凌亂的衣衫攏好。

  「自然。」他倒是想看看,她想耍什麼花樣。

  「那請等等。」彷彿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她忽然挽起絲袖,掐指算了算。「唔,我想還是晚些吧。」才坐正的身軀又朝椅背軟倒,像是戀上椅子的舒適。

  「我以為你一路奔波,應當是累了。」他挑眉道。

  「做事總得看時機,如今時機不對,會有麻煩的。」她話中有話地說著。

  他緊盯著她,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小的動作。

  「什麼麻煩?」

  「天機不可洩漏,總之,現在絕對不是出門的好時機。」她眨著眼,接著轉眼看向嬌艷無雙的舞人,不禁露出玩味的笑靨。「可如果你覺得無聊,大可繼續適才的事,我絕對不會出聲,你們就當我不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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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YI 發表於 2011-3-27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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