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年,他們第一次相見,她八歲,而他十二歲。
她是個剛從江南北上,被太皇太后帶進宮裏撫養的小女娃,而他,才剛繼承了帝位,是個明明乳臭未乾,卻耍著皇帝威風的大男孩!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寒冷,還不到四九天,湖上就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宮裏上上下下都在忙著年節將近的事宜,裏裏外外都熱鬧極了。
這天清早,太皇太后就差人替她準備冰靴,告訴她今兒個皇上要到城郊的大湖上去滑冰,要她也跟著一道去。
老人家說,北方不比江南,總是一入冬,就被冰雪給封住,就算是不下雪的睛朗天,天候也是寒冷至極,這天寒地凍的,他們哪兒也去不了,要是就在屋裏這麼貓著不動,只怕寒冬過去,人也就貓出病來。
所以,在湖面結上厚冰時,他們就會去滑冰,讓身體活絡,血氣才可以順暢運行,老人家說,在北方不會滑冰的人極罕見,不只是尋常百姓會藉此尋樂,皇室宗親們約莫在這個時節也會舉辦大規模的滑冰活動。
以後她也要生活在北方,所以絕對不能不會滑冰,此話一出,讓佟若愚只能吞下卻步的言詞,乖乖地跟著老祖宗一起到了城郊的大雁宮。
路途上,她與老祖宗坐同一個車輦,聽她說其實滑冰不過是個藉口,年關將近,許多皇室宗親都會在這個時候回京,趁著這個機會,大夥兒聚在一起,孩子們也趁此機會熟悉彼此,凝結皇室的向心力。
才進宮不到半個月,佟若愚一直跟在老祖宗身邊,雖然時日短暫,但她知道老祖宗做任何事都有深奧的道理,在進宮之前,家鄉的舅父便叮囑她,要跟在老人家身邊多學習。
車隊進了離宮,稍做歇息之後,她跟著老祖宗來到大雁湖畔,他們算是最晚抵達的人,湖畔搭起了幾頂帳篷,其中一頂是顯眼的金帳,身畔的嬤嬤對她說那頂金帳是屬於皇帝的。
走到湖畔的一路上,宗親大臣們見到太皇太后蒞臨,紛紛上前迎接叩首,這些宗親大臣們也同時看著她,似乎不解為何她一個不知打哪來的女娃兒,竟然可以緊隨在老祖宗身邊。
“丫頭,你別管他們這些人怎麼瞧你,他們是該恨你沒錯,不過,你只管安心待在老祖宗身邊就是了。”太皇太后笑著拉住她的小手,一路往金帳的方向步去。“這幾年來,他們這些人一直處心積慮,想把他們的女兒給送進宮,說好聽一點是要服侍我這個老婆子,但誰都知道他們在打什麼鬼主意。”
佟若愚聽老人家說得冷淡,心裏有些不寒而傈,這些天來,太皇太后對她一向都是和顏悅色的,沒見過她如此令人害怕的神情。
“孫兒參見皇奶奶。”
爽朗的男孩嗓音揚起,打斷了她的思緒,佟若愚轉過頭,見著幾個宮人圍簇著一名男孩,他身穿以黑狐綴邊的短襖子,袖口收束,一身勁裝,俊美的臉龐上帶著笑容,雖然只比她年長幾歲,不過臉上卻已經沒了尋常孩童的稚氣。
“皇帝免禮,快平身吧!”太皇太后點頭微笑,揚了揚手。
“一直沒見到皇奶奶前來,孫兒正想要過去迎接您呢!”
“不必,我不是跟皇帝說過了,我年紀大了,動作也慢了,要是皇帝事事樣樣都要配合我這個老人家,還做得了事嗎?”說話的同時,老人家的眼光認真而且嚴厲。
“是,孫兒明白了。”他明白皇奶奶不想讓他太掛念她。
“丫頭,來見見皇帝。”太皇太后回頭喚道。
佟若愚往前站了兩步,福了福身,“民女佟若愚參見萬歲。”
“嗯,平身。”龍琛抬手輕揚了兩下,以極好奇的眼光打量著面前的女孩,他聽說皇奶奶收了一個八歲的女孩兒打算親自撫養,他心裏一直忍不住好奇,兩次藉口請安去了永安宮,卻恰好陰錯陽差沒見到她。
佟若愚。
起初,是她的名字引起了他的興趣,他想,這個名字八成取自於“大智若愚”這四個字,他想瞧這女孩究竟是“大智若愚”,抑或者只是“若愚”,根本提不上有半點智慧呢?
她的模樣與骨架比他料想中纖細,白淨的臉蛋十分清秀,細緻的眉毛下,有一雙澄淨深邃的杏眼,然而真正出色之處,是她輕抿時,會微噘出的飽滿嫩唇,紅潤的色澤宛如初綻的花瓣。
太皇太后看著兩個後生晚輩,露出了慈祥的微笑,“皇帝,愚兒剛從南方進京,還不會滑冰,皇奶奶一把老骨頭了,可不可以請你帶著她下去呢?”
“是,孫兒知道了。”龍琛拱手點頭,揚手召來兩個宮人,“把佟家小姐帶好,跟著朕走。”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往湖邊步去,走下了順勢修築的石階,踩上了厚實的冰湖,在一旁的宮人服侍之下穿上了冰靴。
佟若愚也跟著他穿上冰靴,踩上滑溜的湖面,心裏忐忑不安,雖然有兩個宮人牢執住她的手,卻依舊不能令她安心,她深怕著一個不小心,腳上的冰靴一滑,她便會摔到冰湖上,瞧這結冰的湖面硬得像石頭似的,雖保不會把她的手腳給摔斷。
“照你這樣下去,只怕一輩子都學不會滑冰。”龍琛背著手,在她的身畔繞了一圈,“你們把手放開,不要拉著她。”
“不要--”佟若愚才喊出聲,兩名宮人已經聽從命令把手放開,她頓時間失去依靠,只能像只小雛鳥般顫顫地站在原地,“你究竟想做什麼?老祖宗托你照顧我,你這明明就是陽奉陰違!”
“你想去告狀嗎?”龍琛咧開大大的笑容,“朕不怕,朕並沒有不聽皇奶奶的話,不過是照自己的方式照顧你而已。”
“你--”佟若愚恨恨地瞪他一眼,雙腿在顫抖。
“瞧你的樣子,似乎是真的很害怕?”他撇了撇唇,不甘願地伸出一隻手到她面前,“拉著吧!”
她沒暇多想立刻拉住他的手,緊緊地握住,似乎他是這大冰湖上唯一的救命繩索。
“老祖宗告訴朕說你聰明伶俐,區區滑冰應該難不倒你,就給你半盞茶的時間,如果你學不會,那就不要怪朕不理你了。”
說著,還不等她抗議,他就拉著她的手,帶著她邁腿往前滑,“重心往前,腳步滑開,看著,就像朕這樣做。”
她咬著嫩唇,一顆心跳得飛快,緊張得無法思考,她不懂為什麼他的腳步可以收放自如,她的腳步總是一滑出去,就險些收不回來。
這時,不只是湖邊的宗親大臣,就連在湖邊觀看的人們,都忍不住往他們這個方向瞧過來,他們都在訝異,皇帝竟然會親自帶著一個女孩學滑冰。
就在她逐漸捉到韻律與訣竅時,驀然間,龍琛掙開她緊握的手,讓她一個人滑了出去。
沒料到他的手會放得如此狠急,佟若愚倒抽了一口冷息,瞬間一個重心不穩,重重地跌在冰湖上,單膝著地,一陣劇痛疼進她的心坎兒裏,接著,便是整個人撲在冰上。
龍琛滑到她的身畔,居高臨下俯瞰著狼狽的她,眸底閃過一絲擔憂,似乎沒料到她會跌得那麼慘烈,伸出手想要拉她,卻被她不領情地揮開。
“不需要你假好心!”
一番好意沒得到回應,龍琛立刻沉下臉,俊美的臉蛋上掛起了幸災樂禍的笑意,“以前朕聽人家有名形容,本來還覺得誇張,不過如今見到你,才發現那句形容非但半點不誇張,簡直是貼切極了!”
“哪一句?”佟若愚勉強撐起上半身,看見一旁所有人都在笑,教她窘得恨不能挖個地洞埋進去。
“頭南,腳北,手東西。”說完,他抿唇揚起一抹惡意的微笑,指了指她幾乎騎成大字形的身子,“這句話就在說你現在的樣子,簡直是半點不差。”
“你為什麼要故意整我?”原本她還以為他好心要幫忙,如今一想,擺明瞭,開始就想要她跌跤。
佟若愚努力了好幾次想要站起來,但總是在快要成功時,又被冰靴給滑倒了,到了最後,她乾脆放棄,像個賴皮的孩子坐在冰上,忍住了渾身的疼痛,氣得有些發顫。
“不知道,朕一見到你,就想看到你哭的樣子。”既然她挑明問了,他也不介意回答她理由。
剛才初見她時,在她白嫩的小臉上掛著有禮卻冷淡的表情,擺明瞭是應付他,如果不是皇奶奶在一旁撮合著,只怕接下來她便要將他當成空氣,這讓他心裏覺得不太高興。
“你的興趣好差勁,堂堂一國之君,卻有如此令人嫌惡的興趣,讓人不由得為天下百姓們擔心。”既然他不客氣,佟若愚也覺得自己沒必要對他有禮,“我要回岸上去了。”
“這裏離岸邊有數百尺之遙,朕不讓他們幫你,你要怎麼回去?”龍琛被她說得心裏更加火大,擺明瞭要刁難她。
“我可以把冰靴脫掉,就算是赤足踩著冰,我也要回去。”說完,她開始動手脫掉冰靴。
“你快住手!”龍琛沒料到她是當真的,急忙喝止,“你赤足走過幾百尺的凍冰,等你回到岸邊上,一雙腳也要凍廢了!”
“我寧可不要這雙腳,也不要繼續跟你待在一起。”她不理他,繼續脫掉冰靴的動作。
“不行,你不可以回去,你這一走,皇奶奶回頭絕對把朕給罵死,所以你不能走,她會說是朕把你給逼走的。”
聞言,她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仿佛在說他這個盛氣淩人的傢伙竟然也會害怕老祖宗,還以為根本是無法無天了呢?
但她偏不依,沒好氣地輕哼了聲,“那是你的事,我管不著,再說,確實是你把我給逼得想走,老祖宗確實應該罵你才對,又不是三歲小娃兒,還淨玩那些幼稚的把戲,你不覺得丟臉,我都還替你覺得沒面子!”
“好尖利的口舌,怎麼就沒聽見你在老祖宗面前這麼撒潑?”
“老祖宗待我好,我自然不會在她面前撒潑,而你一開始就沒讓我好過,我自然也不必對你客氣。”
“留下來。”
“我不要!”她終於脫掉了腳上的靴子,起身在冰上站定,一瞬間,寒意透過腳底冷了她一身。
佟若愚咬著牙,忍住了不讓自己顫抖,挺直了腰杆,一身凜然。
這時,大夥兒的眼光都聚集在他們兩人身上,沒人敢上前勸說,他們把眼光挪向岸邊,看見太皇太后不發一語往這個方向瞧過來。
“給朕一個賠罪的機會?”
佟若愚揚起長睫,遲疑地瞅了他一眼,轉頭就要離去,卻被他從身後給擒住了纖腕,與她僵持在原地。
“不是這麼小器吧?老祖宗先前曾對朕說過,你既聰明又識大體,應該知道在這種時候最好接受朕的好意,對你而言才是最好的決定吧?”他定定地握住了她,挑起眉梢,仿佛已經料定了她絕對不會拒絕。
看見她一臉篤定的神情,佟若愚心裏有些反感,眼角餘光瞥見了太皇太后的視線不住地往他們這個方向瞟過來,一邊與身畔的宮人交頭談論,似乎對他們的情況有些擔心。
“那你倒是說說,要怎麼向我賠罪?”
“來人,取冰床來。”他笑瞅了她一眼,轉眸對一旁的宮人說道。
“你要幹什麼?”看著他臉上掛著笑,她心裏有一千個不放心,深怕賠罪只是他的藉口,存心欺負她才是真的。
“既然你不會滑冰,你就坐在冰床上,朕替你拉冰床帶你遊湖,如何?”他挑起眉梢,大有紆尊降貴的意思。
“言下之意,就是你要當我的馬囉?”看他一副施恩的臉色,佟若愚故意說得更難聽,半點也不客氣。
聽她故意將他說成“畜牲”,龍琛沒動聲色,只是揚起微笑,“如果你執意要這麼說,那朕也只好認了。”
他的眼底盛滿笑意,定定地瞅著她,神情仿佛在說孔老夫子說得對,這世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既然不識相惹到了一個,也只好認命了!
雖然看出了他的眼神之中有著嘲諷,但是她出言譏諷在先,一來一往,也算是互不相欠了!
“好,瞧你說得如此真心誠意,如果我再存心刁難,別人只怕就要說我小器了!”這時,宮人們恰好取來了冰床,服侍若愚坐上去,她坐在柔軟的錦墊上,不自覺地握好一旁的扶手,深怕他又要突然暗算自己。
“唉,朕已經說盡了好話,還是不被信任,人果然做不得壞事嗎?”龍琛裝模作樣歎了口氣,卻只瞧見她一臉冷然,仿佛在說他自作自受。
他拉起了冰床的拉繩,就在這時,一名與他年紀相仿的男孩滑過來,拉住了繩子的另一邊,“皇上,這種粗重活兒就讓我做吧!”
“不必了,牧遠,剛才朕已經親口答應她,當然是由朕親自來拉。”說完,龍琛拉回了繩子,開始拉起冰床。
佟若愚沒想到他說到做到,看著他起初有些吃力,真的不太習慣做這種活兒,漸漸地,他捉住了訣竅,冰床滑動的速度也變快了。
眾人在一旁吃驚極了,但是沒人敢出聲,只是在一旁愣愣地看著,幾個王爺大驚失色,趕到太皇太后身邊,才正想說話,就被她老人家揚手打住了。
佟若愚漸漸放開握住扶手的柔荑,一時有些不忍心了起來,這冰床不大,但至少也需要兩、三人才能拉得動,瞧他一個人獨自拉著,顯得有些吃力。
他可是堂堂的一國之君哪!她咬住嫩唇,沒開口喊停,心兒一片浮熱,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看他努力的樣子,讓她覺得自己的心眼真壞,原本想要多刁難他幾句,想要說他表現不好,但這時的她已經是半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兩人一前一後穿越了大半個湖面,來到了皇帳邊,太皇太后在這個時候走到岸邊,看著兩個晚輩,臉上的笑容和藹可掬。
“你們兩個和好了嗎?”她笑問。
“回皇奶奶,和好了。”龍琛回答,一臉坦然,倒是佟若愚有些心虛。
“那就好,本來我還擔心你們兩個不能言歸於好,想說就算要跌斷我這把老骨頭,也要親自到湖上去勸說。”
“不勞老祖宗費心,若愚和皇上是真的和好了。”聽到老人家如此為他們操煩,佟若愚心裏覺得自己有千萬個不應該。
“嗯。”太皇太后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慈藹地點頭,“以後,還要請若愚丫頭多擔待一點,就算老祖宗不在了,你也要好好陪著皇帝,知道嗎?”
“若愚要一直陪在老祖宗身邊。”
佟若愚說話的同時,忍不住側眸瞟了龍琛一眼,語氣可以聽得出來對這位長輩有著極深的依賴。
聞言,太皇太后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笑了笑,面色不改。
龍琛卻是沒好氣地哼了聲,“皇奶奶,既然她不願意就算了,朕是皇帝,不稀罕有人陪伴。”
“皇帝確實不會乏人陪伴。”老人家看著疼愛的孫子,想他年紀小小,就必須扛下整個帝國的重擔,這條辛苦的帝王路還長遠著呢!“但你很快就會知道,陪在身旁的人無數,但真正的知心人卻難找。”
就算再聰明幹練,才十二歲的龍琛無法懂得長輩的語重心長,而就算再懂事解語,佟若愚也依舊不能明白這位老祖宗的深謀遠慮。
這時,湖上刮起了風,揚起了積在湖畔的雪花,佟若愚一時沒防備,被吹得一陣哆嗦,就在這時,龍琛箭步上前,揚起了袍子替她擋住了風雪,兩人冷不防撞在一起,揚眸四目相覷,不由得相顧失笑了起來....
後來,佟若愚便一直在皇宮裏待下來,住在風殷齋裏,接受老祖宗親自教養,雖然主子嘴裏沒說,但是宮裏上上下下,任誰都看得出來,佟若愚是被當成未來的一國之母養育長大的。
夏初,冷了幾個月的京城終於開始真正回暖了。
太皇太后走出佛齋,心裏才正好奇皇帝與佟若愚今兒個為何還沒來向她請安,就見到龍琛一臉陰霾不悅地往這個方向走過來。
“皇帝,今兒個怎麼只見到你一個人?聽奴才們說你去鳳殷齋找若愚,怎麼皇奶奶沒見著她呢?”
“別提她了,皇奶奶不高興只瞧見孫兒一個人來向您請安嗎?”
“那倒不會,你有這份孝心,皇奶奶當然高興。”太皇太后安詳地笑著,牽起了孫兒的手,沿著水邊散步,“只見著你一個人當然沒關係,就只是怕你與若愚鬧得不愉快,她才不願跟你一起來。”
聞言,龍琛抿唇不語,好半晌才開口:“朕到鳳殷齋時,她正在教瑞香讀書識字,朕要她陪朕對弈,她不肯,說要再等半個時辰,朕心裏不太高興,就對她發了一頓脾氣。”
太皇太后靜靜地聽著,她知道最近若愚丫頭的心思都在教瑞香讀書,就連瑞香這個名字都是丫頭取的,簡直是將比自己年長幾歲的瑞香當成姊姊,兩人情同姊妹,感情好得讓這個孫兒忍不住吃醋。
就在這時,佟若愚在婢女瑞香的陪伴之下,往這個方向走過來,走到他們面前福了福身,“若愚參見老祖宗,參見皇上。”
“平身。”太皇太后呵呵一笑,伸過另一手扶起她,“皇上才正好提起你們之間的不愉快,老祖宗才正想找你過來,給你們當個和事佬。”
佟若愚咬住嫩唇,抬眸瞧著長輩和煦的笑臉,眼角余光瞧見龍琛的視線往她這個方向瞧過來,心裏仍是氣悶。
“若愚不敢生皇上的氣,是若愚不對,怠慢了皇上。”
太皇太后聞言微笑,沒有直接回答,反倒是轉頭看著孫兒,“皇帝,你已經不是孩子了,身為君王,性情要沉穩,要如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為了一點小事生氣,以後要如何成大事呢?”
“是,孫兒知道了,皇奶奶的教誨,孫兒記住了。”龍琛點了點頭,一臉郝然,“是孫兒不對,沒能沉得住氣。”
說話的同時,他看著佟若愚,兩人四目相望,各自有著心思,孩子氣的倔強讓他們誰也不願先開口說話。
太皇太后也沒直接回應孫兒的話,回過頭對佟若愚說道:“若愚,這件事情是皇帝理虧了些,不過,你一定要記住,皇帝是一國之君,身為帝王,他不能對任何人低頭,就算他有千萬個不是,你都不能忘記,他是皇帝。”
最後一句話,太皇太后老邁的嗓音說得分外鏗鏘有力,溫和之中含著濃厚的警告意味。
佟若愚不笨,她聽出來了,一陣冷顫從腳底泛起秀淨的小臉頓時間變得慘白,點了點頭,“是,若愚明白。”
“好好,沒事就好,今兒個天候晴朗,老婆子不想只待在佛齋裏,想走走透氣,你們兩個就陪著我這個老婆子散散心,如何?”
“是。”兩人異口同聲回答,陪在老祖宗的身後走著。
佟若愚低著頭,聽著太皇太后說話,她一語不發,咬著唇,無法忘記剛才心裏的震撼,畢竟她才十歲,禁不起如此強烈的當頭棒喝,就在這時,龍琛拉住了她的小手。
“以後朕不會亂發脾氣了。”他小聲地說,滿臉歉意。
佟若愚感覺到他盈手的暖意,依舊是低著頭,嫩唇卻不禁揚起一抹微笑,如花般綻放,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會再讓她有機會被老祖宗責備了。
這時候,他們走回到佛齋前,一陣風揚起,吹落了幾朵淡黃色的花,太皇太后站定了腳步,看著佛齋前兩株並立的娑羅樹。
“明明覺得天候才剛暖和,沒想到又是娑羅花開的季節。”老人家說著,忍不住感歎苦笑了起來,又是一年的轉換,又是一年的老去,“若愚,你還記得老祖宗說過娑羅樹的故事嗎?”
“記得。”佟若愚點頭,垂下眸光,看著淡黃色的花朵躺在綠色的草坪上,看起來淡然而優雅,“您說過,當年,佛祖的母親就是在蘭毗尼園裏,手扶著娑羅樹生下了他,當佛祖就要涅槃圓寂時,走到了末羅國的拘屍那城時,就再也走不下去了,最後,他來到跋提河畔的娑羅林裏,躺在娑羅雙樹之間入滅了,那時,雖然不是娑羅樹的花期,娑羅花卻在這時盛開,以鮮花供養佛祖。”
說完,她看著龍琛,看他認真地聽著,就在這時,一朵淡黃色的花朵落到了她的發上,他揚起一抹微笑,探手替她將花兒拿下,示意她伸出手,將花朵擱在她的手心上。
太皇太后看著他們兩人之間十足的默契,溫和地笑了,當作沒瞧見,回頭繼續看著娑羅雙樹。
“現在,老婆子再告訴你們,這兩株娑羅樹從幼苗時,就被並栽在一起,因為種得太近,長大之後,兩株樹為了生存的空間,推擠著彼此,原本以為一定會有一株活不成了,卻沒料到這兩棵娑羅樹竟然相依相偎,活了百年。”說到這裏,太皇太后笑了,分別牽起他們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
“記著,你們就要像這娑羅雙樹,永遠都要在一塊兒,知道嗎?”老邁的嗓音之中,透著細心的叮嚀。
“我們當然不會分開。”龍琛沒有多想,沖口而出,說完了俊顏一赧,聲音變得有些結巴,“雖然……雖然朕覺得她其實一點都不可愛,但是……但是我們不會分開,這輩子她休想出宮去了,朕要帶著她一起進祖廟!”
佟若愚睜大了美眸,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好半響,她的腦袋裏一片空白,根本無法思考。
聽完孫兒的話,太皇太后開心且有趣地笑了,“那皇帝一定要立若愚為後,死了之後才能帶她一起進祖廟啊!”
“立後就立後,誰怕誰?”說完,龍琛看著瞠著美眸,驚訝得閉不了小嘴的佟若愚,不悅地撇了撇唇,心想難道她就沒有話要對他說嗎?
她冷不防地伸手緊握住她拿花的小手,兩人的手心間包覆著一朵柔嫩的花朵,但是花萼上的灰毛隱隱約約刺痛了佟若愚的手,她想掙開,他卻緊捉住不放,十四歲的他力道已經強悍得不容她抗拒。
最後,當他放開手掌,隨著老祖宗離去之時,她緩緩地舒開了手心,翻落了花朵,看見了幾個細小的血點,宛如鮮豔的紅花般在她白嫩的手心綻放。
雖然傷口泛著疼,她的唇畔卻揚起笑。立後呵!比起這個榮顯的稱號,她更高興他說要將她帶進祖廟,生與死,他們都要在一起。
“你還不快過來?再發愣,朕要扔下你了。”
揚起美眸,瞧見他繃著俊顏,回頭在等她,佟若愚笑開了,握起泛疼的手心,拾裙迎上去,趕上了他的腳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