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清《買下淘氣兒》【丫鬟閣2】

江淘兒覺得這位「殷家莊」的少爺殷願實在很奇怪,
他長得不錯,氣質又好,但怎麼盡說些匪夷所思的話呢?
人家「單家堡」明明就是百姓口中讚揚不已的仁義之堡,
主子很和善不說,還花大錢買下她當丫鬟,替她家還債,
而且啊,就連單家裡頭的下人都挺和氣,待她好好呢!
可這個殷少爺卻很莫名其妙,不僅派人將她擄回殷家,
還口口聲聲地說單家是偽善之堡,只有蠢蛋才會瞧不清,
甚至,他竟提出過分的要求,要她返回單家當奸細,
說是倘若一被欺負,就向他回報,揭穿單家的假仁假義!
拜託,單家主子可是她的大恩人耶,居然要她恩將仇報?
她若真答應了,肯定會遭天譴,所以一句話——辦不到!
看來為了防止他加害單家人,她得待在他身邊看緊他,
並且卯足勁勸他懸崖勒馬,別成天想這些害人的事啊……

開端

  「送給你們一句話,這亦是我的經驗之談,為奴為婢的,招子要放亮點,腦子要靈活些,隨時隨地懂得應變,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都要想到周全之後再來動口動手,糊里糊塗可是一項大忌諱。」呼!喘口氣後,他續道:「總歸一句話,只要能把主子侍候得服服貼貼的,日子就會很好過啦!」統領單家數百位奴僕工役的管家洪仲來到丫鬟房,對三名新來的丫鬟教授道。

  大白天的,丫鬟們各司其職去,而他面前這三名少女則是剛被買進府的新進丫鬟,她們初來乍到,身為管家的他當然得要耳提面命一番才行。

  「你們三個聽清楚了沒?既然事已定案,已經賣身為奴,就不要再去回想過去的種種往事了。從此時此刻起,只需記住你們是『單家堡』的奴婢,終生得要侍奉『單家堡』的主子們,要以『單家堡』為依歸,盡心盡力,不准有任何的違逆背叛即可。不過你們也可放心,只要盡其本分,主人是不會虧待你們的。」洪仲管家總算把教條給道完。

  呆呆的音調緊接著揚起,問道:「管家的意思是說,只要我把招子放亮點,腦子靈活些,懂得隨時隨地去應變,說話做事時要想個周全後再來動口動手,這樣日子就會好過了,是嗎?」出聲的是三名丫鬟裡其中一位名喚花帖的,她臉上一片呆滯。

  「沒錯。」洪仲管家用力點頭。

  花帖擰起眉心,哀怨回道:「好難喔,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得來……」

  「怎麼會做不來?當奴婢是最簡單不過的工作了。」洪仲的眉頭瞬間鎖住。

  花帖嘟囔道:「因為我家裡人常取笑我糊里糊塗的,可是剛才管家說糊里糊塗可是項大忌諱,所以我很擔心自個兒做不——」

  「做不來也得做得來,腦子裡只要想著『服從』兩字便可以做到好。」外貌精緻美麗的薛又星突然用著冰透的口吻打斷花帖的無奈嘟囔,一邊是要教她懂得為奴之道,一邊則是為了要阻止她觸怒管家。

  三姝今早初次見面,雖然來自不同的省分,卻有著一見如故之感。會如此肇始於三人竟然有著極為相似的身世背景,甚至還巧合地同時賣身為奴,且都是被「單家堡」買下。

  她們三人原本是出身在可以自主營生的商販家庭,並且家境小康的三個家庭還有餘力讓女孩兒讀書習字。

  哪知近年來都遭逢到大變故,家中營商失敗,不僅頓時一無所有,甚至還債台高築。

  為了阻止債主登門恐嚇威脅,家中大大小小都忙著掙錢還債,即便身為女子,也得負擔責任,而賣身為奴就是最佳的方式。

  所以素不相識的三人,卻遭遇到相同的命運,只是沒料到竟然會一起被單家買下,一塊兒當起天涯淪落人。

  「薛又星說得極對!當奴婢的只要會服從就沒問題了。」洪管家大力讚賞這位冰雪聰明的丫頭。

  「那萬一我淘氣的話,會不會被主子給浸豬籠呢?」軟軟的抖音來自第三名姑娘——江淘兒。打從踏進「單家堡」起,她就很緊張也很害怕。為了替家人還債,因而賣身為奴,雖說是出於甘願,可是她很擔心要是一個不小心就會喪了命,畢竟她已是單家的禁臠,主人要她生或要她死,她都無法抗拒,只得服從。

  「放心,在咱們青山省,通常都是姦夫淫婦才會被浸豬籠的。」洪管家回道。

  江淘兒大大鬆了口氣,拍拍胸脯道:「原來要姦夫淫婦才會被浸豬籠淹死啊!那我不會害怕了,我最怕被水淹死了。」

  「江淘兒所擔心的事情還真是與眾不同呢!」洪管家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心寬了些,反過來再安慰她們道:「放心吧,正在競搶『仁義王』封號的單太爺不是會挾恩苛刻奴僕們的,因為單家聲譽絕不可以受損。」

  「請教管家,這是什麼意思?」薛又星不解地問道。近年來「單家堡」樂善好施的形象是已經慢慢傳遍皇朝土地的每一處角落了,但行善與競搶「仁義王」有何關係?

  洪管家解釋道:「你們要知道,單家雖然富比王侯,但終究還是平民百姓,身份地位怎樣也無法與朝廷權貴或是望族貴戚平起平坐。老太爺有時做生意,對方一旦抬出皇族親戚又或者是朝廷重臣、將軍啥的來壓迫太爺,老人家就得吃虧,這無奈心情讓老太爺深深覺得與朝廷攀附關係是很重要的。只是,平民百姓的我們又如何與高高在上的朝廷攀結交往呢?子孫無能考上文武狀元,所養食客也無人可替老太爺思索解決辦法,就在煩惱之際,太爺終於接獲密報,指稱當今皇上將挑選三名行仁義、行慈愛、行忠勇,且得百姓讚揚的康富家族賜予爵位,分別為『仁義王』、『慈愛王』、『忠勇王』,一旦得此爵名,就能與朝廷權貴平起平坐,往後單家就不用再擔心被權貴欺侮壓迫了。」

  「原來如此。」蕙質蘭心的薛又星懂了,這下子也明白為何「單家堡」願意花費重金買下她們三人為奴,並且替三人還清債款。「單家堡」施予援手的舉動已經博得家鄉人的讚頌,對於單太爺爭取「仁義王」的爵位的確會有莫大幫助。

  「行善是好事情呀,可是單太爺行善求爵位的做法很像是在趨炎附勢呢!」花帖長長的睫毛扇呀扇地,不以為然地說道。

  薛又星臉色一變,這妹子怎麼把單太爺最深沉的陰謀給大剌剌地道了出來!

  「胡扯!」管家果然斥喝,臉色難看至極。「什麼叫做趨炎附勢?老太爺爭取『仁義王』的誥封純粹是為了提升『單家堡』的地位,他不想『單家堡』被欺侮。況且主子做什麼,我們做下人的可以批評嗎?」

  「對不住啊管家,花帖失言了。對不住,請您勿見怪。」薛又星連忙緩頰道歉。不能以為洪管家個性和氣,就口不擇言地激怒他。

  花帖也連忙低首認罪著。「我不知道這樣的話不能講,我無意的。我啥都不懂,說了不該說的話,請管家罰我吧,請重重地罰我吧。」

  洪管家瞧她拚命道歉,深吸口氣,忍氣道:「主子有交代我,不能隨意懲罰奴婢,否則欺奴惡名一出,『單家堡』的聲譽就全毀了,所以我不會無故欺奴的,我只會口頭訓斥導正你們的不良思想。下次再別犯了!」

  「是,我不會再犯了。」花帖應聲,頭更低,眉毛幾不可見地一揚。這樣就饒過她?真好呀,以後犯錯也就不怕被懲治了!

  「好啦,不說了,我帶你們正式上工去。」洪管家往內院方向一指。

  三雙美目順著管家的手指望過去,全都倒抽一口氣,好雄偉的「單家堡」!

  「跟我來。」

  「是。」三姝跟隨洪管家的腳步走過巍峨宮闕,穿越雕樑畫棟的庭院。

  單家所散發的富貴氣味是她們生平僅見最氣派、最寬廣、最華麗的,著實是氣象萬千的城堡啊!

  是的,「單家堡」可用城堡形容之,她們三人在家鄉也從未見過家底如此雄厚的富戶,難怪單家有能力撒錢做善事、積陰德。

  洪管家忽然停下腳步,回身,指著花帖道:「你,花帖,前去少爺所住的『翔雲院』侍候少爺吧!」

  「我?」花帖指著自己的鼻子。

  「對,就是你。」

  「那我呢?我也跟花帖姊姊一塊兒侍候少爺嗎?」江淘兒問道。

  「不,你到『西畫院』。」洪管家道完後,又看著緘默的薛又星,說道:「你到『東海院』。」

  洪管家剛講完,從左右兩端分別走來兩名年歲較大的丫鬟,是來帶領薛又星與江淘兒前去工作區的。

  「我們三個沒辦法一起工作嗎?」要分別了,江淘兒難受地問道。

  「沒有分在一起,你們各有去處。」

  「這樣啊……」想哭哪!

  洪管家沒再多語,指示道:「你們兩個就隨玉春、石香去吧。」

  「是。」

  「花帖,你跟我走。」

  「喔。」花帖應道,吸了吸鼻子,離情依依地對著兩姝道:「又星姊姊、淘兒妹妹,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很短很短,但我會思念兩位的。一覷到空閒,我會去找你們聚聚的。」

  薛又星微笑著。「同在『單家堡』,有空閒絕對可以相約談天,只是兩位妹妹千萬別陷入成為奴僕的痛苦中,這樣日子才能過得清心。其實想想,咱們都為家裡盡了最大的心力了,也算是報了養育之恩,還此恩情後,此後便是孑然一身,孑然一身的你我根本啥都可以不管,也不必再有任何的顧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自己開心就好。」

  花帖一愣,但旋即點頭如搗蒜。「有道理、非常有道理!有又星姊姊的指點,我茅塞頓開了!人生在世,報完養育大恩後,是再沒有任何牽掛了。以後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必再有顧慮了!」一種豁然開朗的力量灌進花帖體內,忽然間覺得自己不用負擔太多責任,也意味著往後她是可以恣意妄為的。

  「對耶對耶,又星姊姊說得有道理!」江淘兒也舉手贊成她的說法,如此她也不用害怕會得罪主子了。

  「嗯咳!」管家清了清喉嚨,介入問道:「三位姑娘聊完了沒有?」

  「對不住啊管家,我們太放肆了,請見諒。只因洪管家您跟主子一樣仁心慈愛,所以我們才敢肆無忌憚了起來。」薛又星一邊捧抬他,一邊道歉著。

  洪管家果然咧嘴笑,聽了很受用啊!「主子將是未來的『仁義王』,咱們當下人的也該學習主子的仁義之心,所以我可以寬容你們三人。不過,正事該做了,上工吧!」

  「是。」江淘兒點頭。

  「兩位妹妹,各自保重了。」薛又星揮揮手,道別著。

  花帖又深深吸了口氣後,說道:「又星姊姊、淘兒妹妹,兩位保重了,有緣再見。」

  「再見。」

  「再見。」

  揮揮衣袖,三姝自此走向屬於自己的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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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殷家莊」一隅

  寂然的暗夜,一道低低沉沉的嗓音在夜色中響起,道:「說吧,不管消息是好是壞,不准隱瞞,不用怕我不高興。」

  「是,屬下這就稟報。」站在他對面的青衣男子暗暗鬆了一口氣,得到少爺的保證,再糟糕的事情也敢坦言告之了。「『單家堡』單太爺樂善好施的形象,已經傳遍皇朝土地的每一塊角落了。根據咱們暗藏在皇宮內的天干密探回報,皇帝爺有意封單太爺為『仁義王』,還決定讓『仁義王』的爵位可以世襲傳承。換言之,這項封賜將可以讓『單家堡』一躍成為朝廷權貴,與皇親國戚們平起平坐,而文武將相們往後也得忌憚單家三分,這情況對咱們『殷家莊』將會十分不利。」「殷家莊」最引以為傲的密探組織首領向主子報告著最新消息。

  「是嗎……」低沉嗓音浮浮蕩蕩,與詭異的靜夜融為一體。「朝廷終究被『單家堡』給蒙騙住了。」可笑,沽名釣譽的單家竟可拿下「仁義王」的爵位,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過也怪不得朝廷方面會做出錯誤的判斷,畢竟單家這幾年來確實積極佈施,為了取得『仁義王』的爵位,簡直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了。像最近,他們竟然砸下大筆銀兩買下三名女婢,為這三名女婢解決家中的巨額債務。『單家堡』如此脫出常理的作為,果然成為鄉民口中的仁德義行,這件事更讓『單家堡』的名望達到了顛峰地位。天干密探就特別回傳消息,指出單家特意製造出來的菩薩善舉已經引起京城親貴與百官們的注意,甚至也使得皇上對『單家堡』產生濃厚的興趣。皇帝已暗中派人觀察單太爺,並且在做封爵前的最後確認工作,至於咱們『殷家莊』過往一切偉大的貢獻,都在『單家堡』誇張撒錢的舉動下,被徹底地忽視了。」

  嗓音冷冷一笑,道:「『單家堡』可把沽名釣譽這話給詮釋到淋漓盡致呢!」

  青衣人心一凜,問:「接下來怎麼辦?咱們要讓『單家堡』得意嗎?」

  「當然不!」

  「那麼要如何阻止呢?」

  殷願倏地抬眼,冷厲目光鎖住部屬,道:「毀去『單家堡』的名聲。這樣一來,單家就休想搶到『仁義王』之位。」

  「毀去『單家堡』的名聲?」青衣人怔住,如何讓「單家堡」如日中天的聲勢受打擊呢?這很困難。「少爺,我們要如何毀去『單家堡』?」

  殷願卻幽幽一笑。「怎麼是你在反問我呢?身為密探之首,該是你給我想辦法才是吧?潛伏在單家這麼長久的時間,你一定會有辦法的。」言下之意,他不養無用之人。

  青衣人一震,果然立刻擠出方法來。「屬下想到了!屬下上午在單家的丫鬟閣暗中查探過,單家新買的三位女婢的其中一位江淘兒,她對咱們一定大有用處!」

  「三位女婢中,為何獨鍾她?」磁嗓問著。

  青衣人得意一笑,回道:「因為她怕死!」道完,他上前一步,在主子耳畔咕嘰咕嘰地說明著,然後,等待主子裁決。

  殷願思忖了會兒,點頭同意道:「好,那就帶她來吧!」

  「單家堡」後院花園

  「單家奴婢、單家奴婢,淘兒已經是單家奴婢了……」江淘兒跟隨著玉春前往「西畫院」,乖乖地聽從指揮,開始忙碌地打掃「西畫院」。好寬敞的樓院啊,果然讓她從早上打掃到黃昏時刻。

  「女婢就是要盡本分工作,好好打掃,不許偷懶。」江淘兒不願怨天尤人,尤其「單家堡」已替她江家解決家中巨額債務,她賣身給單家,為單家工作,乃理所當然。

  喀!

  「怎麼了?」一同打掃的玉春聽到怪聲,回頭一望,就見江淘兒呆愣愣地站在那兒,不知怎麼了?

  「這……我……掃帚柄斷掉了。」江淘兒不好意思地伸伸舌頭道:「我掃得太用力了,把掃帚給掃壞掉了,怎麼辦?我沒錢賠耶……」

  玉春噗哧一笑,道:「你這小傻蛋,賠什麼錢啊?單家怎麼可能讓你賠掃帚錢呢?單家家大業大,掃帚可是堆滿整座小閣房呀!沒關係,你去小閣房再取一把新掃帚來便是。」

  「不用賠錢呀?」江淘兒鬆了口氣。

  「不用不用!單家是仁義之堡,怎樣都不可能苛刻奴僕的。」玉春看了看天色,又道:「天都快暗下來了,你快去取新掃帚回來,把地上的塵屑掃乾淨後,我帶你到膳房用膳。」

  「好!」江淘兒看見玉春滿臉笑容,心寬了,應該是沒事的。須知,多了一支掃帚錢,肩上扛的債務也就多上一筆,欠單家的恩情就真的還不完了。「那我立刻去小閣房取掃帚來。」

  「快去快回啊!」

  「知道了。」

  玉春目送她離去,回身逕自掃著地,掃呀掃著,一邊掃地一邊等候她返回打掃。

  豈料,玉春將地都掃乾淨了,卻沒看見江淘兒回來。玉春再等呀等地,一直等,等到唇角垮下來,等到雙腿都酸了,坐在石椅上休息,還是沒瞧見人。

  「呿!拿個掃帚可以拿上一個時辰,是跑到月亮上拿了嗎?」玉春按捺不住,開始抱怨。

  玉春等等等,又等等等,等到月兒都爬上了柳梢頭,等到飢腸轆轆,等到肚子都餓扁了,等到火、冒、三、丈!

  「混帳東西!姑奶奶我耐著性子等你,不出惡言就是為了不破壞單家美譽,一旦壞了『單家堡』的機會,這罪名我可擔待不起,哪知你竟敢給我偷閒去!初來乍到第一天,你就敢偷懶,往後還得了!」玉春氣呼呼地往小閣房衝去。「哼!姑奶奶我以為你傻呼呼的,應該很乖巧,不必多費心思就能讓你在『單家堡』裡安分工作,哪知我錯估了,你分明是——咦?小閣房的門沒被打開過?江淘兒沒來拿掃帚嗎?那她跑哪兒去了?」玉春頓了下,開始四處尋找,但找了大半個「單家堡」,就是沒找著她。

  「咦?人呢?跑哪兒去了?淘兒?淘兒?別跟我玩躲迷藏,你別玩我呀,快出來!快出來——」玉春愈找愈心慌。不對勁,人不見了!她怎會不見了?「淘兒?江淘兒?聽到請回答!你跑哪兒去了?你到底跑哪兒去了?快出來啊!」

  玉春從夜晚找到天空濛蒙亮,找到東方升起日陽,灰濛濛的天色也轉成明亮無垠,卻還是找不到江淘兒。

  日正當中了,江淘兒依舊毫無蹤跡。

  「你究竟跑哪兒去了?江、淘、兒——」

  她怕死?

  江淘兒怕死。

  「江淘兒怕死!她被『單家堡』買下後,第一次開口詢問的就是浸豬籠之事,她擔心被主子給浸豬籠,她害怕被水淹死,這句問話明顯證明了江淘兒是個貪生怕死之輩,所以屬下大膽建議擄掠她到『殷家莊』來,再說服她返回『單家堡』當細作。貪生怕死之輩最好控制了,這正是屬下挑選江淘兒為細作的最主要理由。」

  地支密探昨日附在殷願耳畔邊咕嘰咕嘰說的,就是他的觀察心得。

  殷願點頭同意,決定擄掠江淘兒到「殷家莊」。

  怕死的人的確最好唆使與慫恿,所以用她來協助「殷家莊」擊倒沽名釣譽的「單家堡」有其道理。

  殷願坐在床沿,凝視昏睡的容顏。臉蛋小小,秀美清靈,散發出極純真的氣質,這麼單純的女子怕死很正常,所以也會很好操縱才是。

  「江淘兒,平賜鎮人。父,江松,經商營生,環境小康,不過因為替至交好友作保,慘遭拖累,導致負債千兩。摯友一見事情無法收拾挽救,竟然逃之夭夭,全部債務就落由江松一人承擔。江松雖然經過半年努力,最後還是無法償還巨額債務,只好賣女為婢,求取一家二十餘口人的安全。」殷願對昏睡床鋪上的江淘兒說著屬於她的遭遇。

  「啥?嗯……」江淘兒頭暈沉沉的,嚶嚀了聲。誰在說話?

  殷願蹙眉,一句呻吟竟讓他的心加速跳動?這是從未有過的事。他閉了閉眼,再道:「原本走投無路的江家也算是好運,碰上了積極搶奪『仁義王』爵名的單太爺。單家為博取美名,大方出手買你為丫鬟,替江家償還了全部債務,一千兩黃金呢!」

  「誰在說話……」她低吟著,咕噥道:「……誰在我耳邊說話?誰?」

  「我是誰呢?」殷願像在回答她,又像在自語。

  「唔……」她又嚶嚀了聲。「……是誰……誰在說話……」

  「誰呀?是我,你的恩人!」殷願俯近她的小臉,一字一字,清晰地迸話道。

  「我的恩人?」江淘兒倏地睜開杏眸,迎上一對深邃幽森的眸子,那兩簇一瞬也不瞬的眸光與她對望了好久好久。之後,江淘兒呆呆地問:「你是誰?」

  「殷願。」他深沉的黑眸仍然緊盯著江淘兒。

  「殷願?」她撐起身子半坐起,疑惑再問:「殷願是誰?你說你是我的恩人,可是我的恩人是單家,不姓殷呀!我並不認識你。你是『單家堡』的人嗎?可是洪管家介紹的主子裡,並沒有你殷願這號人物的存在啊!」

  他仍然凝視著她。

  「雖然你長得很好看,但你不是我的恩人,你不是的!」

  他直勾勾地注視著她。

  「為什麼不說話?」她五官皺起。

  殷願一悸,心又微蕩,被她呆傻的氣息給擾亂了。這丫頭有一抹奇異的傻氣味兒。

  江淘兒再道:「你不開口的樣子好陰沉,好似藏了一大堆陰謀詭計呢!」

  「誰藏了陰謀詭計?」這丫頭,似乎跟他預想的不一樣。

  她大大地鬆了口氣。「幸好你又說話了,我還以為你突然間啞了呢!」

  「我啞了?」這是什麼話?殷願的眉心蹙得更深。這丫頭的性子有點不一樣,竟敢對他出言不遜。

  江淘兒嬌憨地揉了揉眼睛,聳了聳肩後,道:「你突然不吭聲,被認為啞了也很平常啊!」她吁喟一聲,思路漸漸清明,看到陌生的紫色床帳,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到了一處陌生的地方。「好奇怪,我明明在『西畫院』打掃,掃帚斷了後前去小閣房拿新掃帚,怎麼拿著拿著,就來到這裡了?這裡是哪兒啊?怎麼我一陣暈眩後就全變了樣?」

  「這裡是『殷家莊』。」

  「什麼『殷家莊』?」她再度茫然。

  「儷城縣著名的『單家堡』與『殷家莊』,你不識得?」

  「我只識得仁愛正義、寬厚正直的『單家堡』。」頭忽然痛了起來,她揉了揉額角,再問:「你還沒有回答我,我明明在『單家堡』打掃,怎麼會掃到『殷家莊』來?」

  「是我救你逃出惡穴的。」

  揉按的手指突然頓住,她看著他。「你救我逃出惡穴?」

  「我善心大發地助你離開骯髒污穢的『單家堡』——」

  「等等、等等!你在胡說什麼?什麼骯髒污穢的『單家堡』?」

  「『單家堡』既骯髒又污穢,可是藏污納垢之處,只有不瞭解『單家堡』的蠢蛋,才會奉它為仁義之堡。」

  「你別亂說話!」江淘兒驀地伸出食指點住他的唇瓣,板起臉兒訓誡他的出言不遜。「雖然我也是初識『單家堡』,卻很清楚地知道『單家堡』對『仁義王』的重視,而且也聽過許多百姓對『單家堡』充滿著讚許崇拜,仁義之堡一說可是受之無愧!然而你現在卻無端端地出言傷害『單家堡』,若被護衛單家的人士聽見了,小心你會被挖眼、切鼻、割舌喔!為了避免惹禍上身,你最好別再隨意污蔑『單家堡』了。」

  他挑眉,厚實手掌包握住她的食指,拉開,問道:「你吹捧『單家堡』是害怕惹禍上身?」看來她心機頗重,先前感受到的單純只是一種誤解。

  「什麼意思?」他的掌心好溫暖啊。

  「你是怕死才願意臣服於單家?」

  「沒有啊,我沒有怕死啊!我只是覺得隨意污蔑『單家堡』很不妥當。」

  「你不必再吹捧單家了。」他不理她的解釋,開始進行計策。「聽著,我有一個讓你不死,而且可以離開污穢之地的辦法,並且可以讓你獲得自由之身,你要不要試試?」

  「我還是聽不懂你的意思。」她從睜開眼睛到現在,就一直聽著這名詭異男子攻擊「單家堡」,這兩家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還裝傻?那就開門見山直說了。「你只要答應當細作就行!」

  「你要我去當細作?」她瞠目。

  「是,當細作,替我『殷家莊』返回『單家堡』當細作。只要你同意並且完成我交付的任務,事成之後我會保你性命、讓你重回自由之身,還會再給你一筆豐厚的酬庸。如何?你會樂意去執行吧?」

  「不,我沒有當細作的本事。」她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還知道要直接拒絕。

  「任務不難,很容易實行,只要你被單家人欺負後,立刻回報我,這樣就行了。」一旦欺奴之事傳出,「單家堡」就再沒資格爭取「仁義王」。

  她怔了下,旋即搖首,道:「單家不可能欺負我的,『單家堡』是仁義之堡,不會欺負丫鬟的。」她記得「單家堡」的洪仲管家很自豪「單家堡」的仁義心。

  「不,你絕對會被欺凌。我不是說了,『單家堡』所做的仁義之事只是在沽名釣譽罷了,狐狸尾巴很快就會顯露出來的,一旦單家露出了真面目,你就指控單家的惡行。只要揭穿了單家的假仁假義,到時你不僅可以正大光明地離開單家、得到自由,還可以獲得一筆豐厚的酬謝金,很簡單的。」

  江淘兒睇著他,思忖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我懂了。」

  「很好,你答應了。」

  「我是說我懂了,不是答應。我懂你為何篤定單家會欺負丫鬟了?」食指掙開他的手掌,又朝著他的鼻子指過去。「你是不是想利用我來陷害單家?你要我羅織被單家欺負的戲碼好謀害單家,對不對?」

  厲眸一瞇,她的反應與他的預想大相逕庭。這丫頭如果怕死,在被挾持以及聽到豐厚的交換條件後,理應欣然同意合作才對,可她卻處處護衛著「單家堡」。

  「你想要我虛構故事好毀損『單家堡』的名譽,對不對?」她低吼,螓首不斷搖著。「你不會得逞的,我不會背叛『單家堡』的!單家主子可是我的大恩人,要我違背公理正義陷害單家,我做不到!況且我若答應了,一定會遭受到天譴的,而你這位唆使人若不趕快懸崖勒馬,也會不得善終的。不得善終耶,你難道不害怕嗎?真奇怪,你明明長相俊逸、氣質高貴,怎麼會想出這種惡毒手段來陷害單家呢?真是不可思議——」

  「夠了!」他阻斷她的叨絮。她不僅不同意配合,反倒還訓誡起他來,膽子忒大!「做?不做?直接回答我!」

  「當然不做!」

  他斂眼,緩緩問道:「你想到後果沒有?」

  「後果?什麼後果?」江淘兒忽地靈光一閃,回道:「有,我想到後果了!如果背叛『單家堡』,我一定會很淒慘,所以,我返回單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單太爺報告今日之事,請他要小心防範你們『殷家莊』的陰謀詭計!」

  聞言,殷願面無表情。這妮子知不知道自己講了什麼?直接在他面前說要回單家告狀,她不要性命了嗎?

  「你怎麼了?神情好嚴肅喔!」她看著他詭異的神情,猜測道:「你是不是後悔了?真好,你應該後悔的,畢竟陷害忠良可是會有報應的,所以還是懸崖勒馬吧!其實只要你不陷害單家,就會被饒恕的!」

  他的眉心慢慢皺起。他該下重手了,但,卻殺不了她。

  此姝是呆還是傻?

  她所展現出來的模樣一點都不像個怕死之人。

  莫非地支密探的情報有誤?

  「你願意收回方纔的陰謀了嗎?」她萬分期盼地瞅著他瞧。

  「閉嘴!」

  「臉皮真薄!」江淘兒為他歎道:「瞧你儀表堂堂的,在殷家該是主子之類的人物,高高在上的主子無法接受旁人的指點,這點我明瞭,可是忠言逆耳這話你也該讀過,所以分辨是非是必要的,即便你覺得被指導很沒面子,但還是要請你謹言慎行,別做壞事,否則小心會下地獄——」

  「閉嘴!」磁音更沉了。

  「呃!」她心一緊,終於有些畏懼,不敢再多言。

  殷願睇著她,一字一字地命令道:「你,給我躺下,仔仔細細考慮我要你當細作之事。明早,我來聽你的答案。」撂下警告後,他不再逗留,轉身就走。

  殷願的步伐飛快。得快些離開寢室,否則他擔心會錯手殺死她!地支密探的查探到底出了什麼錯?他得好好盤問一番。

  砰!門板闔上。

  四週一片靜寧,完全無聲了。許久後,江淘兒才慢慢躺下來,蓋好棉被,望著紫色床帳,發呆。

  她睜著眼,眼皮一瞬也不瞬的,漸漸地,視線模糊了,神智也渙散了。

  「他還是要我考慮當細作之事,這有什麼好考慮的呢?不同意就不同意,我不能、不會、更不該背叛恩人呀!呵~~」忍不住打了個呵欠,揉揉困極的雙眼。瞄了眼窗外,室內燈火通明,外頭天色卻是闇黑的,畢竟現在是睡覺時刻。「呵~~」濃濃睡意讓她又打了個呵欠。

  「好想睡……好……喔……我是要好好睡上一覺了,肯定是掃地掃得太累了,才會作惡夢……是的,全是夢,我只是在作惡夢罷了,夢醒後就沒事了……什麼『殷家莊』、什麼細作、什麼怕死……通通都是夢境……宛若金童仙子般的公子爺,心地不會如此陰險的……對啊……只是在作夢……這只是夢境一場……醒了,就沒事了……」

  呼嚕嚕……呼嚕嚕……睡吧,閉上眼,靜靜地睡吧,睡醒後就沒事了……

  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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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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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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