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雀《鴛鴦錯到底》【為他人做嫁衣裳之四】

出版日期:2009年12月17日
  
白癡?笨蛋?
她是糖做的糖人兒,泡點水就虛弱得一塌糊塗?
什麼嘛!朗風哥哥怎麼一開口就沒好話?
要不是遇到那只沒良心的大黑狗跟她搶包子
她也不會摔進溪裡成了落湯雞,還讓他看笑話……
打初識開始,他的一舉一動深深牽引了她的一顰一笑
原以為終有一天他能看見她眼底的愛戀
然而事與願違,如今他已是皇帝御筆欽點的狀元
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被她沒大沒小地癡纏個不休──
可惡!他的差別待遇也太明顯了吧
對別的姑娘說話好聲好氣,對她說話就粗聲粗氣
沒空來看她這個「妹妹」,卻有空和別人喝茶談心
哼!簡直是存心欺負人嘛!
誰知更讓她青天霹靂的消息還在後頭──
金枝玉葉的寶嬌公主要招今科狀元郎為駙馬
而她的朗風哥哥竟然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愛情有什麼道理?  蔡小雀

  最近常常在想,愛情到底有什麼道理?

  愛與被愛,從來不是能夠被擺在同一個天平上,論斤稱兩來計算的。

  有的人,只要一愛上了便是義無反顧,直到蠟炬成灰淚始乾,還是拚著不願放開對方的手。

  有的人,對於愛卻是津津計較,對方愛自己十分,自己才肯付出三分。

  有的人,整日哀怨著這世上的癡情男子(女子),早已成逝去的遠古美麗傳奇,口耳相傳地流傳於人世,今人卻總無緣相遇得見。

  有的人,理智遠遠勝於情感,愛與不愛,只是條件與條件的合適與否罷了,所以既沒有什麼我為卿狂、神魂顛倒之喜,也就沒有什麼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的痛苦。

  有的人,靜靜地獨自過著生活,兀自綻放著屬於自己的香氣,心底隱約盼望著有緣人能慧眼獨具,在艷色群芳中能一眼就發現自己……可心裡卻也清楚地明白著,花開花落,有緣無緣,一向非人力可及。

  愛情到底有什麼道理?

  記得以前有個朋友,十二年前的他正值情傷,瀟灑的大男孩臉上總有著一抹長駐不去的苦澀和落寞。

  一開始,還以為他是遇到國軍弟兄們最害怕的「兵變」,所以每每在我三姊開的咖啡館裡遇到時,我總會忍不住多嘴(雞婆天性使然)地關心幾句,有時候就算是坐下來跟他天南地北隨便扯一堆,也好過看他苦頭苦瓜臉的表情。

  後來才知道,他不是兵變,而是主動和前任女友分手……在當時,他以為溫柔樸實的前女友是配不上他的。

  他家的背景不錯,他自己又是個X大高材生,當完兵後就要出國讀書了,所以對於交往了三四年,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對他百依百順,照顧他無微不至的前女友,意氣風發、驕傲飛揚的他,漸漸覺得乏味而無趣了起來。

  因為太慣於享受被關懷和付出的滋味,所以女朋友所有的好,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負擔。

  甚至於,他老是覺得把學歷僅有高中畢業的女朋友帶在身邊時,會讓他在一群高學歷朋友們面前感到丟臉,所以久而久之,他會忍不住對女朋友說些消遣諷刺的話,也許是下意識想讓她知難而退。

  有時候看著她那雙充滿深深情意的眼眸,在他的言語和冷落之下逐漸黯淡,他心底隱約感到一陣心痛和愧疚,但是在當時,他還是深深相信著擁有一切優勢的自己,值得擁有更好的女朋友。

  所以,那一天,終於到來了——

  他趁著要入伍的那天,鄭重地向她提出分手。

  已經忘了自己說過什麼樣的一番話,但是總不減那些「其實我們兩個並不適合」、「你可以遇到一個比我更好的人」等等冠冕堂皇卻令人作嘔的話。

  他以為她會纏著他,求著他不要分手,甚至他也已經想好了堅定決絕的台詞。

  可是她沒有抱著他苦苦哀求,而是悲傷地望了他一眼,默默離去。

  在那一瞬間,他突然腦中一片空白,心臟忽然有種崩了一角的感覺。

  她真的從此消失在他的生命裡。

  他入了伍,當起預官,卻在一天又一天數饅頭的日子裡,悵然若失,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

  在他要退伍前的關頭,終於輾轉得到了她的消息——她已經離開了台北,到台中,並且也有了新的男朋友。

  那個男人他並不認識,但是朋友說,那人待她很好,在她最傷心痛苦的時候,用他的肩膀,將她保護在羽翼之下,靜靜等待著她療傷完成。

  在那一刻,他終於清晰而痛楚地瞭解到自己真的失去了她。

  然後,開始想起了她的好,點點滴滴,在心底不斷懊悔著……

  聽完了他憂傷的敘述,站在女性的立場,我第一衝動就是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但是想想,人不都是這樣的嗎?專挑對自己好的人欺負,永遠是失去了以後才知道珍惜,想再回頭,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後來,那個自責憂鬱的男孩依然天天到我三姊開的咖啡館報到,他臉上的情傷依然未褪,我還是繼續當那個雞婆關心的人,但總掙扎著在罵他勸他和鼓勵他的情緒中兩難。

  再後來,他退伍了,準備要飛往那個陌生的國度,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只是偶然想起,心底總難掩深深的惆悵。

  地球是圓的,或許有一天我還能再見到這個在姊姊店裡酗咖啡和不斷咀嚼情傷的朋友,現在的我,真的很想告訴他一句——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但願,他已經找到他的幸福,並且將對前段緣分的悔愧,盡數化為對愛情的認真和真誠。

  也祝福我們大家都能珍惜身邊的每個人、每段緣分……

  雖然愛情沒有什麼道理,但假若已身在其中時,請務必要盡情享受愛情的酸酸甜甜好滋味,就算分開了,也請帶著溫情與暖意默默回想著——

  當初,我們真的曾擁抱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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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蓬門未識綺羅香,擬托良媒亦自傷,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斂梳妝;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斗畫長,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做嫁衣裳。

  ——唐  秦韜玉

  一張繡

  盤針邊滾旋紛紛,雪絹彩絲玉回紋;曲曲密密,蕊心輕吐,由淺入情深。

  湖畔,清靈的白蘋花秀雅地綻放在枝頭,美得像是略帶紛紅的動人飛雪。

  一名纖柔瘦弱的白裳少女靜靜地席地而坐,雪白纖細得可憐的小手拈著一根銀針,眸光溫柔熱切望著頂上那甜香瀰漫的蘋花,玉指如飛地在繃實了的光滑緞面上,一針一線一絲一縷地繡出朵朵雪嫩的白色蘋花。

  看似不易,實則更難。

  要將蘋花那清薄雪白中帶著淡淡粉紅的特色躍然於錦緞上,單單是花線便得挑選上十數種之多。

  先以雪白、銀白、月白、脂白、玉白、瑩白縱橫交織成瓣,中心再以粉紅、嫣紅、淺紅、絳紅、桃紅、梅紅摻著皎白劈絲,施散套針繡之技,佐以亂針、挑花、冰紋針法而成。

  虧得她隨身的繡盒裡大小粗細銀針、花紅柳綠絲線樣樣皆全,信手拈來,飛針走線,輕巧老練。

  那出神入化的繡工,教人難以相信竟是出自一個年方十四歲的少女之手。

  只是她繡得專心,渾然未覺背後有人緩步近身前來。

  「小姐,歇一歇吧。」一名荊釵布裙,神態嫻靜的美貌婦人柔聲喚道,「該喝藥了。」

  「芬姨。」花相思回過頭來,蒼白秀氣的小臉綻開一朵燦爛笑花,「哎喲,為什麼我又得喝藥了?我不是已經好很多了嗎?咳咳。」

  「小姐乖,待你把這碗藥喝完,芬姨就做好吃的桂花糖糕給你吃,好不好?」曹雲芬溫柔地摸了摸她觸手冰涼的臉頰,心疼著她的喘咳猶未見好些。

  「可是……」她苦了臉。

  「去年桂花開得極好,我特地摘了許多醃釀。不管是做桂花釀圓子、桂花糖糕還是桂花一口酥,都是又甜又香,好吃得不得了呢!」曹雲芬故意引誘她,笑吟吟的說。

  花相思聽得口水直流。「我要吃我要吃!不管是桂花釀圓子、糖糕、一口酥,我統統都要吃!咳咳咳……」

  「行行行,只要是我的小祖宗想吃的,芬姨都做給你。」深怕她激動過度,曹雲芬趕緊端上那碗烏漆抹黑還微冒煙氣的湯藥,「那麼你先喝完這碗藥,好不好?」

  儘管吃藥吃得煩,可是一想到那綿綿密密、滿口甜香的桂花糖糕,花相思終於還是鼓起勇氣接過藥碗,小小臉蛋盛滿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悲壯之色。

  看得曹雲芬既是心疼又是好笑,不過花相思還是勇敢地一仰頭,將藥咕嘟咕嘟地全吞進了肚子裡!

  待她把藥全喝完了以後,曹雲芬還以為又會聽見她抱怨這藥苦死人了。

  「嗝——」花相思摸了摸肚子,打了個長長的嗝。「好飽喔。」

  曹雲芬差點笑出來,伸手揉揉她的頭。「好孩子,真乖。」

  「那我們現在可以去做桂花糖糕了嗎?」花相思掩不住病容的蒼白臉蛋,盛滿了期待熱切之色。

  「可以,當然可以。」曹雲芬鼻頭一酸,急忙強笑著,親親熱熱的摟緊了她。「芬姨一定會做出這世上最好吃的桂花糖糕給你吃的。」

  可憐她體弱多病、命運多舛的小相思啊……

  花相思的弱症是打從娘胎帶出來的。

  聽說是懷著她的花夫人在欲臨盆前,因嫉妒小妾在她所喝的一盅紅豆羹裡下了一味紅花,導致她娘險些滑胎難產,命喪黃泉。

  後來在大夫的極力搶救下,她們母女終於得以轉危為安,花老爺也在震怒之下,將那名狠心的小妾送官究辦,並且就算背負著花家香火再也無法延續的家族罪名,也堅持不再納妾。

  只是那帖下得十足十的紅花,畢竟殺傷力太大了。

  花夫人受損的身子在產後始終調養不過來,一年後就過世了,而花相思更是自小就是奶媽的乳汁和著藥汁喂大的。

  她這十四年來也不知吃過了多少靈丹妙藥,看過了多少名醫國手,可身子就是一直不見好,病根也總是這樣斷絕不了。花老爺為了她還去求神問卜,可但凡一問及「健康」二字,抽中的不是下簽就是下下籤,百試不爽。

  雖然花老爺總是含淚把那些籤詩偷偷化了,不教她知曉,但是只要一見到她爹那張苦情到極點的臉,花相思也就心知肚明了。

  可也許是自小病慣了,其實她也不覺得自己的病有什麼了不起,反正就是該吃藥的時候就吃藥,雖然會煩;該躺在床上起不來的時候就起不來,就當作補眠。

  她是很能苦中作樂的。

  如同現在——

  「長命,我跟你說喔,等一下你就負責躺在床上睡覺,把被子蒙得暖暖的,愛怎麼睡就怎麼睡……」花相思召集「黨羽」,秘密從長計議。「百歲,你去拿點心來房裡,隨你想吃多少就拿多少……咳咳咳。」

  「可是小姐——」兩名年方十二的小丫鬟面對強大誘惑,既是心動又是不安。「要是給老爺知道的話,我們就慘了!」

  「放心啦,我爹今兒要去繡線巷議合同,彩線莊的錢伯伯每回一見到爹,就最愛在那兒殺價砍價,不鬧騰上一整天是絕不罷休的;而且芬姨也是今天告假回家拜拜。」她笑嘻嘻道:「所以是『絕對』不會露餡的。」

  「可是小姐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怎麼了?」花相思低頭打量自己,一臉困惑。「有頭有腦,四肢俱在,你們擔心什麼?咳咳。」

  一樣都沒少啊!

  「不是那個問題啦,是小姐你的病——」

  「病?喔,我會隨身帶著藥,沒事的!」她眉兒挑高高,拍胸口保證,「難道你們沒聽過『英雄只怕病來磨,病痛就怕藥來收』嗎?」

  有後面一句嗎?

  長命和百歲迷惑地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總之,我已經沙盤推演過了,不會有問題的。」她拍拍長命和百歲的肩頭,笑得好不燦爛。「就這樣,那我出門囉!」

  「可、可是小姐——」兩個丫鬟總覺得不太對勁,不,是大大的不對勁。

  但就在她們「可是」來「可是」去的時候,花相思早就一溜煙地走掉了。

  脫逃成功的花相思得意洋洋,開心得不得了。

  一直被爹這樣關在府裡,日子長了,她就算不病死也會悶死的。

  「如果不是『為了你的病著想』,所以絕對不能吃鹹的酸的辣的嗆的口味,就是『為了你的病著想』,千萬不可以使力、出門、閒逛、吹風、淋雨、看熱鬧……」她自言自語,不無抱怨地道:「統統都只為了我的病著想,可爹怎麼就不為我的人著想一下呢?咳咳咳。」

  她是病人,又不是死人,怎麼就不能出去透透氣,看一看這個美麗的大好花花世界呢?

  所以終於得以溜出門的花相思興奮極了,走在市集上的她看什麼都新奇,見什麼都好玩,一下子擠在圍觀人群裡看江湖賣藝的在耍槍花,一下子又跑去攤子前買上一顆剛出爐的、熱騰騰的肉包,一咬下,皮薄餡美汁鮮充盈滿口,頓時吃得好不津津有味。

  雖然一邊吃一邊咳是有點美中不足啦,不過反正她十四年來也咳慣了,不礙事的。

  只是手上肉包才吃了三分之一,脾胃向來虛弱的花相思便吃不下了,隨手餵給了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的大黑狗。

  「咳咳咳……你別搶,別急啊!」沒想到大黑狗許是餓得狠了,竟然張開白牙森森大口地撲過來,差點連手帶肉包地咬掉,她嚇得一個措手不及,心慌跌撞地往後退,「啊——」

  沒料想到後頭便是水潺潺的小鏡溪,她一個重心不穩往後踏了個空,頓時整個人摔進了溪裡!

  「救命啊……救命啊……咳咳咳……」冰涼的溪水瞬間濕透了衣衫,病體耗弱的她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萬分恐惶地大聲呼救了起來。

  可是人來人往熱鬧的大街上,居然沒有一個人伸手相助、見義勇為?!

  她震嚇得思緒一片空白,耳畔卻疑似幻聽地出現了陣陣大笑聲。

  花相思腦中驀然閃過一個念頭——

  難怪爹不讓她出門,原來外頭世界竟是這麼冷酷無情又危險啊!

  「來。」一個略顯無奈又沒好氣的歎息在她頭頂響起,伴隨而來的是一隻溫暖的大手抓握住了她濕冷的小手。

  像是溺水之人終獲得了浮木拯救般,花相思驚魂甫定又萬分感激地緊緊撐靠著對方自溪水裡爬站了起來。渾身濕透的她顫抖不絕地被他扶住,牙關半是寒冷半是餘悸猶存地劇烈打架著。

  好冷,好冷啊。

  「喀喀喀……謝、謝謝……咳咳咳……」她小臉冷得發青,卻是努力想恢復鎮定,感激地抬頭望向救她一命的大恩公。

  這麼一望,她慘白泛青的臉蛋沒來由地紅了。

  是個好俊的大哥哥呀!

  兩道斜飛好看的濃眉——雖然打結得厲害,一雙深邃烏黑的漂亮眼眸——雖然感覺上像在瞪她,再加上筆挺的鼻樑和形狀優美的嘴唇,他年紀約莫十六七歲,可已經是個翩翩迷人的美少年了!

  「謝謝你……大哥哥……咳咳咳……」奇怪,她的心兒怎麼跳得好厲害?

  而且心臟一下子快一下子慢、一下子急一下子亂的,像極了上回她舊疾發作、差點掛掉的那一次……

  「你是白癡嗎?」

  花相思一呆,倏然收起莫名其妙的傻笑,眨了眨眼睛。「什麼?」

  「自己看。」少年眸光銳利地盯了她一眼,修長手指沒好氣地往下方指了指。

  「呃……」她順著他的手勢低頭一看……登時大窘!

  她終於明白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難怪眾人只顧看熱鬧地哈哈大笑,沒人對她伸出援手,因為這條小溪流水深及膝,壓根就淹不死人呀!

  她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蠢蛋鄉巴佬,簡直丟臉到姥姥家了!

  「對對對……對不起……咳咳……」她羞愧交加,雙頰滾燙得漲紅,咳得越發厲害了。「我沒發現……咳咳咳……才會一屁股坐了下去,咳咳咳……」

  英俊清傲的少年先是皺了皺眉頭,遲疑了一下,隨即不忍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你沒事吧?」

  「沒、沒事,咳咳咳……」

  「你住在哪兒?我馬上帶你回家。」他蹙眉看著她道。

  回、回家?!

  「不!不能回家……咳咳咳……」她努力地想對他擠出一朵「我沒事」的笑容,卻抑不住連番劇咳,咳得撕心裂肺。

  少年面上微微變色,低咒了一聲,二話不說,使力抱起了她就往岸上奔去。

  在冷得頻頻瑟縮發抖,又猛烈咳嗽得眼前陣陣發黑的當兒,花相思根本無力思考這個滿臉不爽的陌生人究竟要把她帶到哪裡去。

  「不准再發抖了!」陸朗風將懷裡這個渾身冰冷直,活像遭逢雪肆虐蹂躪過的女孩往床榻上一放,迅速拉起棉被緊緊裹住了她,聲音緊繃的命令,「聽見沒有?」

  「咳咳咳……喀喀喀……聽、聽見……」她嘴唇發白地應聲,卻是半點說服力也無。「喀喀喀……」

  陸朗風濃眉緊蹙,沉默了一下,在把被子更加牢牢裹住她抖如秋葉的瘦小身子後,隨即轉頭離去。

  「大哥哥,你……喀喀喀……去哪兒?」花相思頭脹耳熱渾身發痛,見他一走,心下一驚。

  一股劇烈的冰冷和另一股激烈的灼燒感,惡狠狠地在她體內廝殺了起來,她一身濕透的衣衫從徹骨冰寒漸漸被滾燙的體溫給烤乾了,她頭痛欲裂,發著高燒,臉頰嘴唇卻白得像冰一般。

  從她的胃一陣陣惡寒竄升上來,整個人又開始強烈地顫抖了起來。

  好冷……好、好冷……

  厚厚的棉被也無法抵擋體內升起的惡寒,花相思拚命地揪著被子,試圖汲取一絲絲暖意……

  痛苦漫長地煎熬著,好似足足過了一生之久,一個溫暖的臂彎倏地扶住她,一股辛辣熱香的味道撲鼻而來。

  「張口。」陸朗風端著薑湯的大手堅定地將碗沿抵至她發青的唇邊,沉聲命令道。

  花相思依言張開口,嚥下一口又濃又辣又燙的薑湯……兩道柳眉登時皺得老緊,但隨著濃濃燙辣的薑湯順著喉嚨而下,暖意烘熱了冰冷的四肢百骸。

  她渾身的戰慄隨著入喉的熱薑湯而驅離,漸漸和緩了起來。

  「謝謝……」她的牙齒還是輕微地在打架,不過神智逐漸恢復清明,已經能對著他笑了。

  「謝什麼?」他臉上的神情還是不太好看,但眉頭已舒展了些。「才泡了點水就虛弱得一塌糊塗,你是糖做的糖人兒嗎?」

  她聲若細蚊地咕噥了一句什麼。

  他濃眉微挑,「你說什麼?」

  「……不是糖做的,是紙糊的燈籠兒。」

  她竟然還有心思說笑?

  「你是病傻了不成?」他瞪了她一眼,見她雙頰腥紅得異常,忍不住摸摸她的額頭,心下倏地一緊。「你在發燒!」

  「咳咳咳……老、老毛病了,不、不礙事……」一陣咳嗽過後,花相思抬眼望著他,擠出一朵安撫的微笑,「我有藥……懷裡有藥瓶,只、只要幫我拿……」

  他聞言清俊臉龐泛起一抹紅暈,隨即有些慍惱地道:「你覺得我『方便』拿嗎?」

  她被高燒紅的大眼睛有些困惑地望著他。

  見她好似快燒糊塗了,他心下一急,頓時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聖人教誨了。

  所謂嫂溺叔可援,總之救人為要;他剛剛不也是在情急之下抱著她跑回來的嗎?

  陸朗風常常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扯開她身上的棉被,迅速探手入她宛若蓮蓬初鼓的柔軟胸懷間摸索著——腦子嗡嗡然,雙頰漲紅,莫名心跳加速,可總算摸到了一隻小小的藥瓶,他一抓住瓶身,連忙閃電般抽出的手掌!

  「對不起。」他定了定神,告了聲罪,接著飛快拔開瓶塞,倒出一把火紅的丹藥丸子,「該服幾顆?」

  「三、三顆……」花相思自個兒更是羞得不得了,幸好正發著高燒,所以原本就紅通通的臉頰看來倒也不大顯窘。

  她其實也想自個兒動手拿藥吃的,偏偏渾身上下一絲絲力氣也無,只能像個廢人似地偎在陌生人的懷裡……哎喲,好害羞喔!

  「你先張口吃藥,我去幫你倒杯水。」陸朗風將三枚丹藥餵入她嘴裡。

  「不用水了。」花相思熟練地將藥乾吞了下去,不好意思地對他笑了笑,「我平常……咳咳咳……有練過的。」

  他不敢置信地盯著她,半晌後,胸臆間湧起了一股不知是同情、敬佩還是憐憫的感覺,微微燒灼著他的心口。

  陸朗風一時間沉默了,只是深深地凝視著她蒼白秀氣的小臉。

  現下仔細定睛瞧,他終於看出了她臉上那一抹長駐的虛弱病容,而且儘管隔著厚厚的被褥,他仍然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懷裡少女瘦得病骨支離的纖然模樣。

  「你既是病人,為何你家裡人會由著你自個兒出來瞎走亂逛?」他突然有些生氣,不悅地道:「難道他們不知道你隻身出門很危險嗎?」

  花相思慚愧心虛地低下頭,這下連耳朵都窘紅了。「其實我是瞞著我爹偷跑出來的。」

  「你是笨蛋嗎?」他痛斥。

  「我不笨!」她急忙抬起頭來,趕緊對著他解釋:「我是有腦子的,我有想過出門溜躂可能遇到的危險,我也帶了藥出門了……咳咳咳,我是有盤算過的。」

  「既然有腦子,那麼聰明,怎麼就沒算到自己會掉進溪水浸得一身濕?」陸朗風毫不客氣的質問。

  「那是因為突然跑出來的大黑狗——」她一個激動過度,感到一陣暈眩,忙停下來大口喘息。「咳咳咳……」

  「總之,你下回出門,不要只記得帶藥,也要記得帶腦。」他話雖如鋒,口氣卻放緩了些。「我去找一套我娘的乾淨衣衫給你,你再沒力氣也要換上。」

  「謝謝,不用了,咳咳……我身上衣服差不多都乾了。」她感激又微帶不安地婉拒。「再說,怎麼好意思同老夫人借衣裳?」

  「我娘就是我娘,不是什麼老夫人。」他淡淡道,「或者你是嫌棄我家貧簡陋,區區一襲粗布衣衫,難入貴人法眼?」

  「我是病人,不是貴人!」她忍不住起來,「再說你哪裡眼睛看見我貴了?幹嘛這樣冤枉人哪?我明明又不是那個意思……咳咳咳——」

  「對不起。」見她咳得小臉都漲得通紅,陸朗風心下有些懊悔,放下身段,伸手輕拍她的背,低聲道:「書讀得多了,尚未有功名以輔國安民、光耀門楣,就已先讀出了一身孤傲書生的臭脾氣……你別理我。」

  花相思一愣,癡癡然地望著他劍眉星目的清傲臉龐,心頭莫名微微發燙了起來。

  「大哥哥,可我就是想理你啊。」她輕聲開口,有一絲靦腆地道:「很想很想的那一種……咳咳咳。」

  陸朗風一震,目光直直注視著她,竟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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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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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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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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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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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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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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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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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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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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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shuo 發表於 2010-9-30 0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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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shuo 發表於 2010-9-30 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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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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