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潔明《白露歌.上》[魔影魅靈7]


出版日期:2012/2/21

  秋菊含苞,

  藏著她的秘密。

  他尋著謎題的蹤跡而來,遇上這謎樣的女子,

  被飄渺的淡淡花香,誘引。

  她是首歌,是道謎,

  教他流連忘返,讓他深深著迷。

  她的怯、她的憂、她的喜,都牽動著他的心。

  他想幫她擋住一切風雨,

  但是,在他對她情意深種之際,

  她卻殘酷的推開他,寧死也不願握住他的手……


  白露

  她在磨刀。

  霍沙——霍沙——

  長長的磨刀音,規律的在黑夜中響起,偶爾她會停下來,加些水,衝去刀上與石上磨下來的沙與鐵。

  然後,嘩啦的水聲停歇,接著又是磨刀的聲音。

  霍沙——霍沙——

  月夜下,銀色的刀刃,越來越加扁平,由鈍而利。

  這把菜刀,她用了很久,幾年下來,越益短小,從原本的方頭大菜刀,漸漸的變成窄短的刀刃,它只剩巴掌大了,寬也不過三指,切菜還行的,但斬雞剁骨已然不便。

  她應該換一把了,可她用慣了這刀,小了,也是好的,方便隨身帶著。

  靜靜的,她磨著已然變小的小刀,專心一致的將它磨利,一縷髮絲落下她光潔的前額,因汗水黏在她雪白的頰上,她也沒去理。

  霍沙——霍沙——

  她磨著刀,在暗夜裡磨著。

  黑夜裡,星子在窗外閃爍,樹梢無風而靜,深深的夜,只有她磨刀的聲音。

  直到確定它從頭到尾都鋒利如新,她才將它浸在水中,清洗乾淨,然後拿干布小心的擦乾了它,再收到腰帶裡,以寬大的腰布反折,將其遮掩藏好。

  她走出廚房時,月已過中天。

  子時了,她知道。

  她總是清楚天黑後的時時刻刻,只要看一眼星月,她就能知道現在是何時候,從來不曾弄錯。

  她合上廚房門扉,穿過庭院,繞過假山、涼亭,越過小橋、迴廊,一路上各色的菊在夜裡盛開著,橘的、白的、黃的,多重纖細的花瓣伸向夜空招展著,一朵朵在月下展現綺麗風情,像是對情人伸著手,討欣賞稱讚一般。

  她無視那些美麗的菊,逕自回到了那偌大又安靜的院落,吹熄了燈。

  子時,過三刻。

  夜寂寂,陰風起,那人回來了。

  然後,一切如她所料發生。

  疼痛、暴力、血腥——

  每一回,她都有種慘遭滅頂的感覺,她嘗到血的味道,血水淹沒了她,讓她無法呼吸,她總是假裝自己不在這裡,而是身在他處,某個安全的地方。

  她會在安全的地方的,這次之後就會了,只要她忍過這一夜,只要她再忍一下,再一下——

  但那人不放過她,不肯放過她,他不願意停下。

  有那麼剎那,她沒有記憶,可當事情發生時,她清楚自己其實早預料到會發生什麼事。

  她看見他瞪得好大的眼,和那驚恐扭曲的臉,他張著嘴,像砧板上的魚兒一樣大口的喘著氣,可怕的氣味隨著他的氣息撲鼻,那模樣看起來有些滑稽,某種溫熱的液體彷彿緩慢又似瞬間般,浸濕了她冰冷蒼白的小手。

  那把刀,很利很利,被她用得很久,讓她磨得很利,以至於她幾乎感覺不到任何阻擋,幾乎就像是切豆腐一樣。

  她仰頭看著目瞪口呆的他,感覺鼻血倒灌進她嘴裡,她吞嚥著自己的血,看著他倒下,或者是她推的?她不太確定,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酒氣讓他血行加快,當鋒利的刀刃離開那團爛泥,那熱燙的血液,有那麼一瞬間,宛若止不住的泉水,從他壓著傷口的指縫中滲漏,流了一地腥紅。

  他倒在滿地的秋菊之中。

  怎有菊呢?

  她以為她是在屋裡的,但腳下堅硬的石板,不知何時已換成了軟爛的泥:被他點亮的燈火,也已被明月代替。

  一地的殘菊,在方纔那陣混亂中,被踐踏、染上了艷紅的血色,在月夜中輕輕搖曳。

  何時,竟已來到了屋外?她逃了嗎?還是被他拖拉出來的?

  她根本絲毫未曾察覺,幾無記憶。

  地上那人,還在喘,仍有氣息,可是那雙污濁的眼,已開始渙散。

  秋風輕拂而過,她不自覺打了個顫。

  好冷。

  他似也在打顫,然後她看見他張著嘴,嘶聲開口。

  「……」

  她聽不見他說什麼,她什麼都聽不見。

  「……」

  男人蜷在地上,充滿血絲的眼,直看著她,大嘴一張一合,似乎在喊著她的名,但她無法分辨。

  當雲掩月,他眼角流下了淚水。

  是後悔嗎?抑或懇求?

  緊握著手中濕黏的刀柄,她遲疑了一下,為了她也不清楚的原因,她朝他走了一步,靠近。

  雲開,月明。

  驀地,他猛然彎身,用染血的手,抓住了她的腳,將她拉倒。

  她重重摔跌在地,嘗到了泥與血,還有菊與葉的香氣。

  纖細柔美的花瓣因撞擊散落,在眼前飛揚,在月下旋轉。

  好美。

  那景致多美麗。

  可是,那霍然湊近的男人是醜惡的,那張臉,再醜不過,再惡不過,橫眉赤眼,全是恨。

  忽然間,她看清了他眼裡的恨意,清楚聽見他吐出的字句。

  「你這該死的賤人!」

  他的嘴好臭、好腥。

  想也沒想,她將鋒利的刀刃再送了上去。

  這一次,她清楚感覺到刀身戳進皮肉的震動;這一次,她清楚聽見他的痛叫與哀號。

  那一瞬,心跳恍若擂鼓,急響。

  她的刀,深深的戳在他胸口上。

  沒多久,他就不再有力氣抓住她,他的眼失去了光澤。

  死亡的氣息,緩緩爬上了他的身軀,滿佈在他扭曲的面容。

  她爬站起身,再一次的,將嘴裡的濕鹹的血液,和忽然上湧的嘔意,吞入喉裡。

  月好亮,將一切映照得分外鮮明。

  風捲的殘花翻飛著。

  她手上的刀,仍滴著血,一滴,又一滴。

  他仍在抽搐,還沒完全死絕,可她不曾再上前。

  她只是看著他流血,看著生命的光華從他眼中流逝,然後她握著染血的刀轉身回房,她小心的洗了刀、清洗了手臉,換掉染血的衣,再將那把刀收好折回腰帶裡。

  當她整理好自己,再踏出門時,月仍是月,那人也依然躺在花叢裡,腥紅的血,染紅了他腰旁肥沃的泥。

  明年,那兒的花會開得很美吧?

  她想。

  一定會很美。

  她沒再多看,她提著手裡的包袱,轉身從後門離開了這座寂靜的深宅大院。

  大街上,青青楊柳因風起,飄蕩。

  鼻內,卻還是微熱,有血滴落。

  她吸著鼻子,拿手絹搗著,一步步的往前走入黑夜中。

TOP


  第一章

  夏盡,秋來。

  北雁成人字形,從秋日藍天上悠悠飛過,往南而去。

  洞庭湖上蓮荷已殘,只有小子姑娘們駕著小船輕舟來回其中,採摘菱角、蓮子與蓮藕。

  湖畔小路蜿蜒,在草木茂盛的樹叢中忽隱忽現,若一路往下走去,那小路便轉進了林子中,不多時,便能看見整齊的籬笆,和一畦又一畦栽種著各式藥草的藥草圃,以及數位忙著種藥草的漢子,再順著籬笆往下走,大約一刻鐘,就能瞅見那棟座落在林木中的屋舍。

  屋舍同一般鄉村小院不同,全數建築皆以數百年實木所建,但不似一般豪宅大戶,非要雕樑畫棟一般,這兒的裝飾不多,雖然簡單但隔局寬大。

  它的大門是敞開的,一入門內,便是面白牆,白牆後便是座曬著各式藥草的空地。空地上,有竹架十數座排放兩旁,架上竹簍盛放著藥性不同的草藥,幾位婦人坐在一旁邊聊天邊撿著草藥,另外幾位在空地另一邊的廚房裡熬煮藥草。

  在廣場空地後方廳堂的八扇門扉,同大門一樣完全敞開,任秋陽清風與人們來往自如。

  才晌午,這地方便充滿了前來求診的人潮。

  早晨的微風輕拂而過,綠葉隨風搖曳著。

  在這如往常一般的日子裡,遠處湖畔那頭,忽然傳出喧嘩聲。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庭院裡,所有男人聞聲,立即朝湖畔水邊跑去,幾位婦人更是拋下手邊工作,急忙趕去。有幾個靠近湖邊的人,已先趕到,住在洞庭水畔,多數的人都是會游水的,可也有幾名旱鴨子,當然外地人落水也時有所聞。

  而此時被救上水岸的人,正是個陌生的漢子,躺在地上的他身材高大,但臉色慘白,動也不動的。

  「還有氣嗎?」拉他上岸的船家坐倒在地上,喘著氣問。

  一旁漢子忙伸手測了溯他的鼻端,和圍觀的人群搖了搖頭,遺憾的道:「沒氣了。」

  人們聞言,不禁紛紛搖頭歎息。

  忽地,圍觀的人潮裡,擠進了一名身穿素白衣裳的姑娘。

  「白露姑娘,是白露姑娘。」

  瞧見她,眾人立刻將溺水漢子身旁挪出了一個位置。

  她攬袖蹲跪到了男人身邊,一邊伸手探他頸上的脈搏,男人的皮膚濕透,沒有丁點躍動,這不是好現象。

  「白露姑娘,他沒氣了。」知她是剛來,先到的人忙告訴她。

  沒有多想,她拉開那大漢濕透的衣襟,低頭俯身將耳朵貼到他胸膛上去聽。

  所有人屏息以待,沒發出任何聲音。

  可她什麼都沒聽見,這人的胸膛裡一片沉寂。

  「剛救上來嗎?」她抬起頭問。

  「是。」救人的船家忙點頭。「才剛拉上來,他一落水,我發現他沒起來,立刻跳下去救他了。白露姑娘,他沒救了嗎?」

  她跪坐在那漢子身邊,沒有回答那個問題,只是撐開他的眼皮,他的瞳孔已經放大,但在那一瞬,它似乎收縮了一下。

  她不是很確定,那也許是她的錯覺,但他落水時間沒有很久,而救他的船家泳技很好,她沒有時間多加考慮,夫人說過,落水者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不再多想,她撐高他的後頸,抬起他的下巴,伸出手指探進他的嘴裡,確定沒有任何東西卡在那裡,然後查看他的胸骨,兩根指頭寬的上方。她跪坐起身,將兩手交疊,以掌心抵在那個位置,手肘打直,然後開始按壓。

  她清楚記得所有步驟,包括按壓固定次數之後的事,那是很傷風敗俗之事,可說真的,既然她從不打算嫁人,這似乎就沒有什麼好顧己i的,所以她做了,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低頭以嘴對嘴,將氣息吹入他的口中,並檢查他的胸腹是否有起伏。

  她聽見四周圍觀的人發出驚駭的抽氣聲與喧嘩擾攘,她不讓那些聲音影響自己,她重複同樣的動作,一次又一次。似乎有些人在推擠,有些人在抗議,但她也聽見有人在替她說話,維持著秩序,她沒有理會他們,同意的或不同意的都是,她只想要救活眼前的人,她堅持著,直到他猛地咳了起來,將湖水噴到她臉上。

  她沒空伸手去擦,只幫他側過身,讓他繼續把水吐出來。

  擾攘圍觀的人群吃驚的呆住,全安靜了下來。

  他咳嘔的是如此厲害,像是要將心肝肺腸胃都嘔咳出來似的,然後終於,他開始吸著氣,那蒼白的臉,開始泛紅,原本濕透冰冷的身體,也開始抖顫。

  「各位,請讓讓。」她抬起頭,指示呆住的人們,一邊交代認識的人:「小方幫我拿些干布過來,喜兒到廚房燒點熱水,一會兒送到客房去。大梁、阿同,去把老爺的擔架弄來,動作快。」

  幾個被點到名的,立刻拔腿狂奔離開,她沒有多看一眼,只低頭重新查看那名終於恢復呼吸,但仍氣若游絲的大漢。

  她跪在地上,讓他的腦袋擱在她腿上,拂開他臉上的黑髮與水珠,和些許的嘔吐物,他仍在顫抖,雙唇白若宣紙,長長的睫毛下,一雙黑瞳迷惘的盯著她。

  「沒事了,你已經上了岸,你可以放鬆點。」她垂眼告訴他,一邊輕聲詢問:「你聽得到我嗎?」

  他的眼睫顫動著,沒有表現出他有聽懂的樣子。

  輕柔的,她由上往下緩緩撫著他的胸口,用動作安撫並暗示他放鬆太過急促的呼吸。

  這一招向來很有效。

  「你聽得到我嗎?」她再問一次。

  這一次,他點了點頭。

  「很好。」不是每個被救起來的人,都能安然存活的,她有些鬆了口氣,不禁揚起嘴角,柔聲問。

  「你叫什麼名字?」

  他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她可以看見他黑色的眼有了焦距,看見他慢慢看見了她,看見自己的臉倒映在他的眼裡。

  她知道他恢復了神智,鎮定了下來,他看著她,張嘴露出了微笑。

  那不是一般人會有的反應,她愣了一愣,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他已重新閉上了眼,她本想再問,但宋家的人已經帶著她所需要的東西回來。

  在眾人的協助下,她把他用乾布包起來,將他帶回了宋家。

  

  她的落水者睡著了。

  不是昏迷,是睡著,應該是。

  雖習醫數年,她的醫術還不是很好,可余大夫方纔已來瞧過。

  他身材高壯,黑髮似水草一般茂盛,方正的下巴有些青青的胡碴,底下蒼白的膚色和他臉上的黝黑形成反差,顯示他這兩日才剛刮過鬍子。

  大梁脫掉了他濕透的衣,阿同拿干布擦乾了他強壯的身體與四肢,她則盡力弄乾了他濕透豐厚的發,他的手和他的腳一樣大,也同樣滿佈著厚繭,但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些在他皮膚下像蚯蚓一般隆起的肉疤。

  那是刀疤,而且沒有好好的處理過,才會這樣。

  大梁和阿同互看一眼,她在他倆眼中看見憂慮,但她依然要求他們將他抬進了後院,而不是前方醫藥堂裡。

  在將那男人清潔整理好,並確認這人暫無大礙後,她讓大夥兒去做自己的事,自己也跟著輕輕關上了門,捧著藥箱離開客房,喜兒抱著從他身上剝下來的衣物,跟在她身後叨念著。

  「姑娘,這樣好嗎?咱們和大夥兒都問過了,沒人識得他耶。老爺和夫人去揚州探親了,少爺也不在,我們就這樣讓他住下,會不會不太妥當?」

  「來求診的人這麼多,你何時見老爺夫人或少爺介意過了?屋裡人那麼多,不會差這一口吃飯。」她淡淡開口。

  「是不差這一口吃飯,可問題是,沒人像他那樣,身上有那麼多傷啊,而且多數都還是刀傷耶。」

  「那些都是舊傷。」

  「他腰上那道傷口可不是,況且一個人要老老實實過日子,身上怎麼會那麼多刀傷?」

  「所以,你要我將他扔到大門外,讓他在外頭等死?」

  喜兒抽了口氣,杏眼圓睜的輕呼出聲:「當然不是,我才沒那麼壞心呢。」

  「那你的意思是?」她淡淡的問。

  喜兒嘟囔著,道:「我只是覺得,也沒必要讓他住到後院客房啊,讓他在前頭同其他求診病人住一塊不就行了?五年前,不也是姑娘堅持要求老爺夫人,務必要公私分明嗎?求診的人,只能待在前頭的醫藥堂,不得進入宋家的私家後院,後院是老爺夫人休息的地方,得分清楚才行啊。為啥現在這人卻能住到後院去呢?」

  這丫頭倒是記得清楚。

  白露來到前頭,將藥箱放回藥櫃上,同其他的藥箱一起排放,邊道:「你看見他腰上那道裂開的傷口了嗎?」

  喜兒點點頭。

  「看見他身上那些刀劍舊傷了嗎?」

  喜兒再點頭。

  「那就是我為什麼要讓他待在後院的原因。」

  喜兒一愣,小嘴微張,一臉傻愣的問:「姑娘,可能你覺得你說得很清楚,但喜兒我聽得很不明白啊。」

  白露回過身來,瞧著那年方十三的丫頭,耐心的解說:「你說的沒錯,一個人若老老實實過日子,身上不會有那麼多刀傷與劍傷,只有曾經征戰沙場的官兵或四處打劫的強盜,身上才會有這麼多刀劍造成的傷疤。」

  「什麼?強盜?!」喜兒驚呼一聲,忙哇啦哇啦的怪叫道:「那我們應該要快去報官啊!」

  「用什麼理由?你是知道他是搶了誰?還是殺了誰嗎?」

  喜兒小嘴微張,半晌才吶吶道:「不知道。可既然知道他有問題,讓他待在後院不是很危險嗎?」

  「他只是有可能是個強盜,他也有可能只是個官兵,在大梁去城裡縣衙證實之前,那都只是無謂的猜測,但他身上傷疤那麼多,其他人看了一定會害怕,就像你一樣。我不希望有太多無端的臆測與傳言滿天飛,也不希望引起更多的驚慌與騷動。」

  她看著那丫頭,道:「所以我才會讓他暫時住在後院客房裡,因為只有那間客房是門外有鎖的。再且還有藍藍看著,應當是不會有事的。」

  聽到這裡,喜兒這才恍然領悟過來,「原來如此,我就想嘛,姑娘又不像少爺那麼隨便,怎會沒事就打破自己定下的規矩呢。」

  「我們不想得罪強盜,可也得罪不起官爺。」阿同和大梁知道分寸,但這丫頭還小,可不知什麼說得、說不得,她交代著,「所以,你別四處嚷嚷他身上的傷疤,知道嗎?」

  「是,喜兒知道,喜兒不會到處去說的,可若有人間起他為何住在後院呢?」

  「就說他喝了太多的水,傷及內腑,需要休養及看護,不適合待在藥堂裡就好了。」

  喜兒點點頭,這才蹦蹦跳跳的抱著那些濕透的衣物離開。

  白露看著那天真丫頭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方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下了身上髒一污的衣裙,再將自己稍加擦洗了一下,才換上乾淨的衣物。

  穿衣時,她注意到左手腕上有著一道紅瘀,那是那漢子在嘔吐時,過度用力抓著她時造成的。

  還以為,會發作的。

  可在那時,或許是因為人多吧,她什麼也沒多想,就只想著得救他。

  她盯著那道紅腫,用右手輕輕摩擦著。

  不知怎,那男人的笑容,驀然浮現。

  她救了一個人。

  一個人呢……

  除了那身的新傷舊痕,他身上沒有任何的東西可以告訴她,他的身份。

  雖然她和喜兒說,他不是官爺就是強盜,但她很清楚,除此之外,還有太多的可能。

  她並沒有說謊,她只是沒有提及那些可能。

  報官是沒有必要的,她告訴喜兒,心裡卻知道不只是因為如此。

  救他的那個當下,她沒想到其他太多,如果她知道會有後續這些麻煩,她還會救他嗎?

  她不曉得。

  但她記得他的心跳在她掌心裡重新躍動的感覺,那如此真實,彷彿此刻他的心,還被她握在手中。

  緩緩的,她垂下手,讓衣袖遮掩那道瘀痕。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顯然她也只能想辦法解決。

  那心跳,宛若仍在掌心裡噗通跳動。

  輕輕的,她將手指收攏,握成了拳。

  或許這並非什麼壞事……

  深深的,吸了口氣,她抬首轉身,走出門外。

  她會確保那是沒有必要的。

  

  湖水很綠,荷葉在他頭頂晃蕩,遮住了些許藍天。

  這就是當魚的感覺嗎?如果可以呼吸,眼前的風景還挺不錯的,只除了他快溺死了這件事。

  這真是太糟糕了……

  他快憋不住了,他感覺全身都像是燃燒了起來。

  為什麼會熱成這樣?溺死應該覺得很涼快才對,不是嗎?畢竟他全身都泡在水裡——

  啊,該死,不行了,他真的需要呼吸。

  再忍不住,他張開嘴,猛地吸了一大口氣,又急又快,快到差點因此嗆著,但湖水沒有如他所料的湧入口鼻,倒是吸進了清涼的秋意。

  他微怔的喘息著,眨了眨眼,方發現他人躺在屋裡,在一張床榻上,而他的眼前,有一雙藍眼睛。

  又大又藍的眼睛。

  他眨了眨眼,瞪著那雙眼,那雙眼無聲無息的靠了過來,恍若鬼魅,它張開了嘴,露出利牙,他不覺再次屏住了呼吸,動也不敢多動一下。

  但它聳動著鼻頭,聞了聞他,然後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嚇掉他半條命,才重新在床邊趴下。

  這是夢吧?

  他昏沉的想著,還是剛剛在湖水下的才是夢?

  他不確定,但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只能再次疲倦的閉上了眼。

  是溺死比較好呢?或是被老虎吃掉比較好?

  也許溺死好一點,但老虎獵捕食物時,會先咬斷對方的喉嚨吧?搞不好後者還乾脆一些……等等,那是頭白老虎嗎?

  他試著睜開眼睛確認,但他沒有力氣,他的腰好像已經被咬掉了一塊……噢不,那是之前另一個王八蛋做的,那傢伙砍了他一刀……

  好吧,白老虎,湖水,他在房子裡,還有藥草味。

  他猜如果這不是夢,他已經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他希望真是如此……不然若他真的還在湖底,恐怕不會有人尋找他的屍體……

  

  好熱。

  他熱到像是掉到了刀山火海裡。

  焚燒的烈焰,燒灼著他,剎那間,過往前塵又在眼前浮現,刀光劍影交錯,一張張憤怒、凶狠、悲痛的臉孔晃動著、嘶吼著,然後他們都變成了那只藍眼睛的白老虎。

  它踩著他,對他咆哮,或者是他在對它咆哮?他不知道,他感覺腰腹疼痛得像是被咬了一口,感覺全身血液都在沸騰。

  住手!住手!

  嬌柔的喝止聲響起,一隻冰涼的小手,抓住了他箝住虎脖子的手。

  為什麼要阻止他?

  冷靜點,它不會傷害你。

  「我不想被老虎吃掉……」

  你不會被老虎吃掉的。

  白色的老虎不知何時消失了,幻化成一名白衣姑娘,她壓著他的肩頭,將他按回床榻上,就像那隻老虎一樣,但她的手沒有毛,而且好冰、好涼,還是濕的。

  我不會讓它吃了你。

  她垂眼瞧著他,用那又輕又軟的口音保證。

  「是嗎?」他聽見自己問,幾乎在同時,注意到她的纖纖十指如此濕滑,是因為沾染著鮮紅的血,他的血。

  當然,藍藍老了,你的肉對它來說太硬又太臭了。

  她一臉平靜,像是在談天氣,好像他要是個嫩小子,恐怕就難逃一死。她也對染血的雙手一點也不介意,事實上,他發現她已經鬆開了他的眉頭,伸手戳弄他腰上的傷口。

  他應該要感到害怕,但反而笑了起來。

  「你是虎妖精嗎?」他用粗嗄如沙的聲音問。

  她拉回視線,抬眼瞅著他,用那清涼如水的聲音,淡淡回道。

  不是。

  「真可惜……」

  她微愣,輕問。

  為什麼?

  「因為如果要死,我寧願死在你手裡……」

  她一臉錯愕,他笑了出來,然後汗水和高熱,再次淹沒了他。

  

  她應該要問他的姓名,但她忘記了。

  不過就算她記得,她懷疑自己能得到答案,從方纔的對話中,她就知道他已神智不清,高燒奪走了他的理智,讓他胡言亂語,所以他才會說出那種奇怪的話。

  無論究竟是何原因,他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她繼續完成縫到一半的傷口,昨夜他因為高燒與夢魘掙扎著,扯裂了他腰上的刀傷,那道傷因為泡過湖水,又被他自己這般折騰,已經再次發炎出現了潰爛的狀態。

  她一直到早上有空過來查看時才發現,當時他腰傷的情況慘不忍睹,就連她看了也不由得臉色微變。

  她承認,她不該讓他自己一個人在這裡的,她沒想到他的狀況這麼糟。

  重新清洗縫好他的傷口,她小心替他上藥,再以紗布固定。

  他又在作惡夢了,她可以從他緊握的雙拳、全身繃緊的肌肉、頸上暴起的青筋察覺,汗水點點滴滴的從他黝黑的皮膚上滲出,滑落。

  她在水盆裡洗淨雙手,拿起一旁乾淨的布巾,替他擦去身上的汗水。

  那讓他好了一些,但只是好一點點。

  他有一副肌肉健壯但一點也不美麗的身體,一條條醜惡的刀疤,橫陳在他身上,手腳、胸腹、背肌。

  太多了。

  雖然多數都是舊傷,但這些傷疤的數量太超過,超過一般士兵或強盜身上該有的數量。

  它們都不是致命傷,但每一刀都會讓人痛不欲生。

  有個人,或者有些人,曾經狠狠的折磨過他,試圖讓他生不如死。

  她很清楚,一個人要被綁著、箝制住了,才會任另一個人,對自身造成如此多的傷害。

  如果要死,我寧願死在你手裡……

  他沙啞的聲音,迴盪在耳邊。

  她看著那個陷入昏迷的男人,懷疑他曾經歷過什麼,才會有這樣的念頭,才會在快死時,還能露出那樣的笑容?

  蓬鬆的毛髮,刷過她的腿側,她回神,看見藍藍就在床邊。

  它餓了,正用那一雙水汪汪的藍眼看著她。

  她伸手搔搔它頸上的白毛,然後起身開了門,讓它離開這裡去廚房覓食,反正照這情況看來,這裡暫時也不需要它,那傢伙此時此刻只剩下半條命,是不可能從床上爬起來做任何事的。

  回到了床邊,她看著那個傷痕纍纍的男人。

  其實他若死了,對她來說會比較方便,沒有人會再追問什麼,沒有人會試圖多做些什麼。

  可是,他是一個人,一個需要幫助的人。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沒有人清楚他從何而來,要去何處。如果他死了,恐怕也沒有人會傷心。

  她只要走出去,同昨夜一般,留他一人。

  但,此情此景,如此熟悉。

  秋風悄悄又起,恰如那年那月……

  遲疑了半晌,她還是在床邊坐了下來,拿起布巾,繼續替他擦拭身上及臉上的汗水。

TOP


  第二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三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四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五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六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七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八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九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未完,待續】






☆☆☆好☆http://www.happyfunnyland.com☆睇☆☆☆

TOP

回復 1# shek


    谢谢

TOP

谢谢

TOP

THX FOR SHARING

TOP

等了這本好久了,終於可以看
謝謝分享!~

TOP

等了好久~~~感謝大大喔!!!!

TOP

谢谢分享!

TOP

謝謝HAPPY FUNNY LAND,這 真是個好地方
eeme

TOP

Thanks!!

TOP

QQ{:3_47:}

TOP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About Us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Our Service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Expected Quality System Certification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Contact Us Our Partners – Sai Fung Electronics Ltd